第2章 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这林黛玉出生在扬州,自小体弱多病。父亲林如海、母亲贾敏听得一个坡脚道人说,习武能强健体魄,觉得甚是合理,便想请位太极拳的宗师来传授武艺。
不想,这年头骗子的业界人才充斥了各行各业,连武林圈这种秃子的头上也敢来摆虱子:有一碰徒弟,便让徒弟配合着上蹿下跳的女拳师;有实力不行,硬说是大意了,没有闪的男拳师……最终夫妻俩也不得不佩服来人的才华,只能说:双簧演得不错,相声说得挺好!然后把“一代宗师”们轰出了门。
后来,贾敏回娘家走亲,无意间与母亲贾母说起此事,贾母便将宁、荣二国公遗留下的武学尽皆抄录为一本,悄悄塞给小女儿说:“你祖上二位国公要贾家子弟皆以文章取仕,故而不得习练他二人所遗留下的武学。但女儿你已嫁了林家,且我这外孙女儿全凭此救命,便算是稍稍有违祖训,那也顾不得了。只是为娘的这番良苦用心,能不教人得知,那是最好的了!”
贾敏接了母亲好意,流下泪来,道:“女儿只教她暗中练练,仅做强身健体之用,绝不敢让泄露半点武学根基。”
故而,林黛玉虽倚仗天资聪颖,不数年间已将宁、荣二位国公的本事练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但依着贾母之命,林黛玉只是暗中修习,便是对于父亲林如海,也是能瞒一日是一日,更不消说是扬州的武林圈了,那是从未听说过有林黛玉这么一号人物。
更因林黛玉这病恹恹的模样,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武功再精深,也难以改变分毫。是以旁人只道林黛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丫头,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病怏怏的丫头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开碑裂石之能。
贾敏本有姊妹四个,尽皆早亡。贾敏作为最小的一个,等黛玉稍稍长成,竟也去世了。贾母念及黛玉无人依傍教育,便遣了男女、船只来接。
但黛玉思母过度,竟染风寒。便推脱生病未痊,未及而行。原本以她此时的武功修为,早就风寒不侵,但伤心之下,病邪入体,却也不是一时三刻之内可愈。
修养了多日,待得病愈,黛玉原欲多在父前尽孝,无奈她外祖母又致意务去,且林如海又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同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
将到金陵前日,听随行的老妇人们说起这几日钟山上有个庙会,高僧们说的是大乘佛法,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善男信女前去祈福祷愿,最具灵验。
黛玉听得孝女心动,便想去给已过世的母亲祈福祷告。当下言说要做文章,关了房门,包了些烧香要用的物件,从窗跃出,登萍度水,早先一步抵达了金陵。
只是祈福完毕后,正欲回归原船时,不想被一个上厕所都不洗手的轻浮浪子拦住了去路。原以为这人是要劫色的,便想给他点苦头吃吃;不想原来这伙人是要劫财的,这下便打算给他们点苦头吃吃!为这个美好的世界,教训一下这种坏东西,是为上天立大功,拿了功德也可以为父亲再祈祷个长命百岁。
于是,林黛玉便假装柔弱,被捆了双手,来到群贼跟前。
那小个子见黛玉一副病态模样,忍不住便对那“花瓶美男”骂道:“你真是个蠢东西!绑票也不会绑个身子骨健壮的,
弄这么个病恹恹的人儿来,只怕她死了,咱们还得赔上一副棺材板!”
林黛玉怼道:“你这个瘦猴子才真真是个病恹恹的矮猩猩呢!便算我身子骨不够硬朗,却也不至于三五日内便呜呼哀哉了去。且你们这帮打劫的也太不专业!拿了人,大抵先问问她包袱里可曾有银子有什么不好?怎就先认定了要问家人拿赎钱?”
她不晓得强盗既然拿了人,那人身上的钱财自然已是强盗的袋中之物,更加绑票勒索那家人一笔又有什么不好?还只道是钱财够数,强盗便会放人。
那瘦猴子闻言,想到黛玉不过一个小丫头,便嘻嘻一笑:“倒是我失态了,不曾按章程办事,竟让一个外行的丫头耻笑。那么咱们便走走程序吧!”
他嘴上虽这么说,态度却仍如同哄小孩一般道:“小姑娘,你说你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便饶了你性命!若道半个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残生!”
用最软的口气说最狠的话,声声入耳,听来却另有一番令人恐怖之处。再加之群贼在旁哈哈大笑,比之大放厥词,令人惧怕了何止十倍!
林黛玉放下包袱,嬉笑着说:“这大抵才像那么回事嘛。盘缠我是有些在这包袱,不多,只马蹄金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你们若要时就连包儿都拿去。只要放了那两个闲人而去,今日收了工,也算我的一件儿功德。古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这不过是件末事儿。我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薄有些田产。就我如今这弱质体魄儿,也不知哪日便死在了何处,家产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只要放了那俩人,这包袱就一并奉承你们了。”
那伙贼人闻言,都甚欢喜地说:“今日踩了狗屎运,随意遇到个小妞,不想竟这般慷慨!”
那领导瘦猴子将通灵宝玉收回,对贾如道:“这厢多有得罪,还望宝二爷海涵。”并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金子,塞到贾如手中,“一点小意思,不成歉意。”
贾如将金子推了回去,求情道:“这位统领,看在我的面上,能否今日便舍了这单营生,放了这个小丫头走路?”
那瘦猴子若是听了贾如言语,眼下便可逃过一劫!
但他思及林黛玉包袱中的金银细软,心下颇自踌躇:虽说贾探春本领高强,但自己又没得罪她贾府的人;但若贾探春是个兄控,怕只需贾宝玉的一席话语,自己日后便多不少隐忧;可眼前这小丫头的包袱里银钱当真不少,若是仅凭这贾宝玉的一句话便放人,日后如何服众……
林黛玉与贾如虽是初见,心中却有一股久别重逢之感,忍不住便想对他好。但见他竟与强盗乃是一伙的,心中自奇怪地难过起来,忍不住便流下泪来,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如此这般,倒是我多事了!”
贾如见她楚楚可怜,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其实并不认识这帮山贼。
林黛玉却瞧见那瘦猴子手中的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识得是个宝物,一个闪身,已然被她摘在手里。
那瘦猴子吃了一惊!自打娘胎出来,唯有那次初经人事,手中抓着的脐带被稳婆强行夺走,自此外,还从未有一人能从自己手上夺过东西。不想眼下却被一个病恹恹的丫头不声不响便从自己手中抢了宝玉,这个脸面如何能够放得下来?
群贼见林黛玉夺了头领手中的宝物,端的身段了得,唯恐走脱了,乌压压的,便都围将上来,只喝道:“那里走?将盘缠并宝玉留下,免得动刑!”
那瘦猴子将五两金子往贾如手中一塞,上下不住地打量着林黛玉。
林黛玉左手一挣一缩,已然挣开手缚,擦了擦眼泪,难过地说:“说开了话儿,盘缠分作三分儿也就是了。”
瘦猴子双手抱胸,说道:“也罢,你把盘缠拿出来看看。若多时,留些给你雇辆马车,也省得我们送你回家儿去。”
林黛玉泪眼婆娑道:“小哥哥呀,可不是这等说话儿。我乃是远道而来投亲,身上哪里有什么儿盘缠?只说你们十几个打劫了别人的金银,何不资助些与我?于我也算稍稍抚慰,免得大哭一场!”
这娇滴可爱的模样大放厥词,给人的感觉便如同小孩儿耍小性儿讨要糖果一般。常人定是要上前去一个“摸头杀”,答应她的请求。
但常人的逻辑,岂是强盗能够理解的?忽听得一阵风响,一个黑脸大汉轮起一条扢挞藤棍,照林黛玉头上便即打来,口中兀自骂道:“不知死活的贼丫头!你倒不肯与我,返回我要!实在欺强盗太甚!不要走!看打!”
却原来山贼中不止有“风紧”、“扯呼”之类的黑话,亦有手势肢体等暗语。那小个子双手抱胸,便是暗示那黑脸大汉下手偷袭。
林黛玉轻举左手已将那藤棍接在手中。那黑脸大汉猛力回夺,只憋得满脸通红,可怜就如蜻蜓撼石柱,哪里抽动得了分毫?
林黛玉只当不知,且暗自神伤道:“真真儿是世风日下呀!现如今打劫的门槛都低成了这样,当真儿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了。”
瘦猴子大惊道:“这病恹恹的丫头是个硬手,大伙儿齐上!”
林黛玉哭道:“对付我这么一个外乡的小丫头,都如此劳师动众,现在的强盗都这般没有职业操守了吗?”
那小喽啰们哪容分说,两三个一齐乱打。
林黛玉手腕一抖,夺过藤棍,上一架,下一挡,左一支,右一突,身形未动,便已尽数格开了群贼的攻击。
林黛玉忽然放声大哭,道:“是你们逼我这个外乡人动手的,却不要当真儿。”你看她展开棍子,幌一幌,荡得一棍,便把三个贼子打倒在地,筋断骨折,躺倒在地不住哇哇叫痛。
边上一贼开言骂道:“卑鄙的外乡人!盘缠的没有,转倒伤我们的人!”
林黛玉突地一棍,正中那贼小腹。那贼子如何经得住这么一棍,登时便即昏厥过去。
林黛玉洒泪道:“让你们欺负外乡人!让你们欺负外乡人!”荡的又一棍,把一片又打成重伤,唬得那众喽啰撇枪弃棍,四路逃生。
林黛玉哪里容得众贼人走脱?她身形飘忽,宛若足不点地,更加如影随形,哪个贼人逃得最远的,便最先被一棍放倒。
受到惊吓的贼人们便都围在一块儿,背靠着背,不住地瑟瑟发抖。
贾如在边上看到这一幕,首先映入脑海中的便是小时候看的《人与自然》,那海豚捕猎沙丁鱼,而沙丁鱼们围成一个球形的画面被眼前的这一幕演绎得活灵活现。
果然,科教频道诚不我欺!
眼见这个“西施丫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又把对手揍得如雨打梨花,贾如不自禁又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你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不是抽象派的“话作”,而是写实派的“话作”。
林黛玉又一顿哭,把一众贼子尽皆伤在棒底,再起不能,唯有那领头的瘦猴子本事了得,竟然能抵挡得林黛玉三招两式。
瘦猴子见自己一群人单挑她一个还单挑不过,现在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这还如何单挑?当下脚底抹油,足下一点,便即跃出丈余。
但他快,林黛玉比他更快。不待他脚步着地,林黛玉的藤棍已横在了他面前。
瘦猴子被上身一绊,反弹回栽了个大跟头。他狼狈爬起转身又跑,未出五步,那泪流满面的丫头便好似会分身法一般,又堵在了前头。
瘦猴子又换了几次方向,都难逃林黛玉的手掌心儿。好在林黛玉不下死命杀手,只让他屁股上挨了好几下。眼见路旁一株翠绿柳树,他慌不择路,也等不了思考,嗖嗖两下攀爬,便即窜上两丈来高去。
贾如自认为不是个坏人,但眼见这西施丫头便要把群贼收拾得干干净净,心中反倒担忧起来。他小声对茗烟嘀咕说:“这姑娘和咱们府里的三小姐,谁的功夫更好些?”
毕竟贼人已经要还他通灵宝玉,但现在这玉却落入了西施丫头的手中。若是这西施丫头不还他的宝玉,只要她武功比贾探春还有所不及,那么便还可亮贾府的名头。
哪知茗烟却小声说:“这姑娘和咱们府里的三小姐只怕都不是人吧?”
贾如疑问道:“她们都不是人?”
茗烟顿觉失言,赶忙解释说:“小的是说,她们是神!若要是真打起来,那两人便是一场诸神之战,只怕是要引发周天震动的。小的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纯血统凡人,哪能揣测得了胜负?”
贾如不禁懊悔起来,自己怎么就信了茗烟这小子的邪?他一个小厮,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一切都在他身上,难道他便真能把通灵宝玉弄回来了吗?没这个能力,知道吗!最终通灵宝玉有损,责任不还是在自己身上?
能力,永远是一个人说话可信的必要而不充分条件!
眼见瘦猴子爬到了树上,林黛玉拿着藤棍敲着树干,嘶声道:“打劫打到了树上能有什么味儿,有本事你便下来呀!”
瘦猴子在树上总算喘了口气,兀自惊魂未定,摸了摸屁股,仍旧嘴硬道:“你连打劫的都能打,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你便上来呀!”
要是以前,贾如铁定笑出声来。这不是跟他小时候在“东北”玩泥巴,把老妈的版权署名初始化成了女娲的,结果被老妈拿着鸡毛掸子撵着好一顿打,直到爬上了电线杆才喘了口气的场景一模一样吗?连对话都差不离!
但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他盯着林黛玉不住地看,只想着等会儿怎么措辞要回通灵宝玉才好。
林黛玉回首一瞧,见贾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红。倒不是说这棵柳树她爬不上去,只要展开上天梯的功夫,跃上这棵绿柳树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只是被贾如这么看着,穿着裙子在柳树上来来去去,实在是……不雅观。
但你以为她就没办法了吗?
那瘦猴子仍在树上不住嘲讽,却见林黛玉道一声:“聒噪!”把藤棍丢在地上,对着柳树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柳树带根拔起。
贾如心中一惊,只叫:“这‘倒拔垂杨柳’的剧情难道不是《水浒传》里鲁智深的吗?怎么也跑来了《红楼梦》?“
茗烟却拉了拉贾如衣角,小声说:“小的现在终于知道这姑娘和三小姐的武功谁更高些了!”
“哦!是谁?”
“三小姐和这位姑娘的武功都同样出神入化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但论身体气力,三小姐只怕比不得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周身若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这样的柳树!”
“那咱们这玉……”
“二爷,等会儿切莫暴露了身份!丢了玉不过是件区区小事。”
“小事?你我身家性命可皆寄于此,这是区区小事?”
“若是这丫头是对头找来寻咱们晦气的,一旦暴露了身份,只怕二爷您的性命今日便都要断送在此了!既然如此,何不留着性命,往后再看看能否寻回通灵宝玉,到时再将性命系回玉上?”
贾如没心思去思考茗烟这时候玩的“寄”与“系”的谐音梗,却仔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假书”《红楼梦》:王熙凤铁槛寺弄权、薛蟠为买香菱打死冯渊、贾赦贪图石呆子的古扇,致使石呆子下狱……可说贾府中人的恶行数不胜数,若说有对头前来寻晦气,那是再正常没有的事了。
“看来这通灵宝玉丢了还真不过是件区区小事!”贾如当下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自己这世难得的富贵开局,可不能第二天便就成终局了!
瘦猴子本以为在树上待着就已安全,对方一介弱质……或许不弱,但好歹是个女流,终究爬不到树上,即便是施放暗器,凭借着自己灵巧的身躯闪转腾挪,那也是自然不在话下。哪知对方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把树都给拔了,拔了……
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呀!不由得楞在当场。
林黛玉攀了根柳条,未等瘦猴子开言,便去瘦猴子身上着力鞭打,边打边质问道:“你若是人生父母养的,拦路抢劫时,可曾想到他们?父母养你这么许大,难道便是让你来出来拦路打劫的吗?”骂一句,瞪贾如一眼,大有指桑骂槐之意。
贾如虽平生不做亏心事,但仍被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本想上前劝架,但脚下却如若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迈开一步,心中不住絮叨:“我又和他们不是一伙的,看我干嘛?”
瘦猴子一连被抽了十数下,柳条虽柔,但在林黛玉内力运使之下,也抽得瘦猴子皮开肉绽,但他却抱头哈哈大笑,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又何必牵扯说我父母?”
林黛玉听他说得硬气,心下佩服,便停了手,擦了擦眼泪,道:“我瞧你也一身好本事,怎么不做好人?”
瘦猴子道:“若有好本事,便能有出路,谁又愿意做这脑袋挂裤腰带上的勾当?小人家中本也有几亩良田,但后来有个地主要倚势强夺。小人见反抗是死,不反抗没了活路也是死,一怒之下杀了那厮,从此亡命江湖,至今,已有五六年了。”
林黛玉听了这话,暗自沉吟,良久哼了一声,又用柳条抽了瘦猴子两下,只是这两下未使上真力,更兼抽在衣服之上,并不如何疼痛。
贾如赶紧上前,便说:“这两下软弱无力,你是没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