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4海通天(一)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国家危亡的时刻,常常有人挺身而出。夏华随众人回到城内,尤德凯道:“明日与石雷一战,夏大侠想必是有了不败的法子?”
“也没什么法子,当时他就要攻城,情急之下,我也没想那么多,拖延他一日罢了。”夏华倒不避讳。众人听罢,各自打算不定,尤德凯又道:“这万一明天要是输了,难道把嘉兴城拱手送给龙庭教?”
“送他个屁!咱们保护百姓性命要紧,输了就输了,跟赵军有什么信义可讲?”韩云腾喝道。
“话虽如此,可那石雷武功盖世,谁能挡得住他?”尤德凯想了想,下定决心又道:“不如我等将内力传功给夏大侠,也好增添几分胜算。”
夏华心想,各派武功本不同源,若是强行输送数种内力,虽可一时之间增进功力,终将难以调和运用,反而无益。便道:“多谢尤门主一番美意,可咱们习武之人内功修行不易,若是传于我,各位数十年修为毁于一旦,这让在下如何接受?就算各位愿意,只怕以我的功底,也难以承受这数种内力。石雷功力再强,今天毕竟大有损耗,明日我要是打不过他,拼个同归于尽算了,各位只要守好嘉兴城,料赵军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咱们。”
“夏兄弟,你俩说好比武,又不是赌命,要是打不过他,回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军远道而来,能带多少粮草?我丐帮弟子忍饥挨饿惯了,可不怕跟他们耗日子。”听韩云腾这番话,众人哈哈大笑,又各自抓紧加固城防。
夏华却心知明日凶多吉少,不敢怠慢,回到房间里,静心运转四海神功,内力遍走百骸,如此循环三次小周天,渐觉神清气爽,抬眼望去,东方已然泛白。他刚刚走到屋外,却见李清扬从旁边的厢房中迎出,原来她担心比武之事,这半夜几乎没睡,面露疲倦之色。夏华见她脸色不好,道:“师妹,天色尚早,你去好好歇息吧,要是明日赵军攻城,也好有个准备。”
“赵军要是真的攻城,我这一夜睡与不睡,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清扬自嘲道。
“那自然不一样,你现在养足精神,总能逃得出去。师父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万一我不在了……”
李清扬捂住夏华嘴巴惊道:“三哥你……你可不许胡说,你得到祖师武学真传,如今身怀绝世武功,怎么就一定会输给石雷?你如此不爱惜自个儿,可真是叫人生气。”
夏华转念怜道:“师妹,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几年前我们曾与石雷交过手,虽见识过他的武功,但那次他被祖豫州打败,没觉得如何了不起。可昨天一战,石雷武功之强,还要超出我的想象。内功、掌法、刀法都是当世无匹,今天必是一场恶战。”
“那好,我去给你站脚助威。你要是真的打不过石雷,咱俩死也要死在一块!”
“那可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在城楼观战。”夏华仍是不允。
李清扬紧咬嘴唇,沉默片刻委屈道:“你要是不在了,你以为我会独自偷生吗?”眼圈一红,几滴泪珠潸然滚落。夏华心头一酸,知她一心待己,自己虽是墨门钜子,却早已没了亲人,这些年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此番离别之后,独自留下清扬,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漂泊在世间几十年,又有什么欢喜可言?想到此节,心中反而释怀,他轻轻拭去清扬泪水,柔情道:“师妹,反正咱俩也没别的亲人了,今日便会上石雷一遭,其实生死有命,
也没什么要紧的。”
李清扬收起泪花喜道:“死有什么要紧的,天涯海角,再不分离就好。”夏华听得此言,心中更觉踏实,自司马明珠离世后,他愁苦难解,若不是师妹悉心照料,只怕难捱到今日。
两人回到房间,夏华心知是紧要关头,仔细思量着墨门的未来,便提笔写好一封书信,唤来陈五。不想陈五却先问道:“师父,一会儿俺陪你出城迎战,也好有个照应!”
夏华见他换好了一身短衣,随身带上了钢刀和包裹,看来早已准备妥当,问道:“这包裹里是什么物件?”陈五嘻嘻笑道:“都是些应急之物,万一赵军耍诈,大队人马冲过来,咱们也好脱身不是?总不能白白搭上性命。”
夏华笑道:“你想的倒周全,这些东西免了吧,如今要交付你另一件要事去办。”见陈五脸色转为凝重,心知这孩子虽然看似顽劣,内心却能秉持忠义之道,便递给他书信和两枚钜子令,郑重道:“你回到合肥,传我的意思,命赵天青接任钜子,把这两件东西带去,他一看便知。我这次真的要退出墨门了。”
“我不去!师父还在上阵杀敌,徒儿哪能自个儿掉头跑回去。临阵脱逃这事,这是……违犯门规,我可做不来!”陈五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华心中好笑,仍一脸正色,蹲下拍拍他肩膀道:“你现在听话快走,就不算违犯门规,否则可真要被逐出师门了。”见陈五满脸不情愿,又耐心解释道:“你随我多日,该知道如今敌众我寡,虽是比武,其实生死难料,我和师妹决意以身许国,但墨门数百年传承,总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你这次肩负关系墨门兴亡的重任,岂能意气用事?”
陈五眼圈一红道:“师父,我……我是舍不得你……”
夏华叹道:“师父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当年师父舍了性命救我出去,也是为了光复墨门,你今日所作所为,同样是大仁大智大勇之事,咱们师徒一场,若为师命不当绝,他日必有再见之时。趁赵军尚未合围,现在赶快出城!”陈五虽百般不愿,也知轻重缓急,只好忍痛告别夏华,他性格刚强,牙关紧咬,一滴眼泪硬是没掉下来,纵身策马,单骑奔赴合肥。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送到城门口,心中却不是滋味。夏华回身道:“今天比武,祸福难料,若是赵军趁机攻城,诸位可要守好城池,保护嘉兴城百姓平安,不枉我兄妹二人战死沙场。”他与李清扬相视一笑,遂提起墨泉剑,携手来到城外。
此刻晨曦初现,石雷早引一支骑兵来到城外等候,他下马走到近前,身旁只带着赤狼、幻狼两人,百步之外,黑虎精骑整装列开,透出一片肃杀之气。见石雷面色如常,夏华心惊此人昨日大战之余,不见丝毫疲倦之色,内功真是深不可测。于是缓缓抽出墨泉剑,只道一个“请”字,微微弓身屈膝,剑尖斜斜上指,摆出一招“敬天式”。墨家信奉天志之说,石雷见此招与匈奴祭天之意也有几分相通之处,微微点头,暴风刀劈出,夏华侧身一抹,只觉一股刚猛凌厉的劲力透身袭来,不敢怠慢,反手伸出两指,按在刀背之上,借力避开刀锋。李清扬在旁喊道:“第一招!”他知师妹怕自己分心计数,有意帮着自己,便凝神使出墨侠剑法,石雷施展天王刀法相拒。
二人武学修为甚高,早不限于招式套路,而是见招拆招。有时石雷刀法刚猛,夏华身处险境,城上众人一惊,见他以精妙招数化解,这才稍稍放心;顷刻间又见夏华剑招凌厉,本可将石雷制伏,大伙儿正在高兴之际,石雷却总能尽数击开,又不由得齐声惋惜。这场虽名为比武,两人出手却不留情,招招惊险,处处揪心,如此拆过堪堪百招,夏华虽处守势,竟也没落下风。待李清扬朗声念道“一百招”时,城头众人悬着的心却丝毫没有松懈,只因这次对战的场面太过跌宕惊险,奇招频出,让人难以揣测。这套四十八式墨侠剑法,韩云腾等人都见过多次,心知墨门讲究苦学勤练,一招一式均有法度,故有墨守成规之说,可自夏华使出,却与以往所见大不相同。他剑法看似随意,这招“良墨三才”出剑浅了三寸,又低了五分;那招“重剑无锋”,运力明明过快过猛,锋芒太露,可不知为何,每次出招处处抢占先手,分寸拿捏极准,不经意间刚好拒退石雷,招式连接之处舒展连贯,一把墨泉剑如游龙出水,远远望去奇幻莫测,颇多自然飘逸之风,反不似墨门剑法那般厚重拙朴。其实墨侠剑法乃是墨子逝去百年之后,墨侠一派的侠隐所创,论起武学层次自是低了墨子不少。创立这套剑法的侠隐并未习得四海神功,以自身墨门内功为基础,参悟剑意中以守为攻、苦练力行之道,扬外功之长,避内功之短,故而剑法不走轻灵一路,反而大巧若拙,以退为进,后经数代钜子完善,渐成为墨门上乘武学,遇强则强而处不败,但说起克敌制胜之威力,却要逊色数分。夏华既然习得四海神功,内力修为实则超过当年的侠隐许多,他见识过各派武功,于诸家所长有所了解,渐渐明白招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武学境界自然又高出数层。昨日又见北刀南剑一场大战,凡此武学不惑之处皆有感悟,悟出了料敌为先、见招拆招的道理。如今出剑之时心随意动,剑随心走,近乎心剑合一之境界,早已不受招式之束缚。
石雷初时有意试探夏华,原想参详一番墨侠剑法招数,可斗了不到十招,就发现这小伙子使出的墨侠剑法如天马行空,几无固定招式套路,招招刺向要害又内力充盈,只好全心应战。起初轻敌之下,二人你来我往,竟有数次险些被夏华刺伤,心中又惊又奇道:我原以为这小子即便武功不俗,总是年少欠缺火候,想不到内力剑术均属当世一流。若不是自己纵览天下武学,莫说两百招内赢他,只怕稍有不慎还要伤在他的剑下。这时听李清扬念道“一百招”,心道不好,再这般耽搁下去,两百招内恐难以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