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伊始
1月1日6:28A.M.
临近冬日离奇的阴雨连绵,厚重的乌云密布压迫着人们的脊背,低气压和稀薄空气令人难以呼吸顺畅,而弱者只能发出狗般的残喘。
位于洛城商业圈附近的住宅区,一座普通的双层联排别墅,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意外的显得空阔。
从迷蒙混沌中醒来,林杞注视着天花板,听说这样有助于清醒。
兀地一片黑色点状一闪而过,只是轻微的飞蚊症,得益于林杞的近视,不过并不阻碍生活。
“眼睛疼……用眼过度吗?或许应该考虑一下佩戴眼镜了。”
缺水的干渴,惺忪的疼痛,有些形容不出的感觉,就像睁着眼睛睡了半宿,但他有好好闭着。
“唔——”
强烈的反胃感,似乎什么东西在胃部蠕动,贴着喉道,刺激着皮质,本能地想要吞咽,完全无法与那股力量抗衡,不明的血肉被呕了出来。
“咳咳咳……”
顺带着咳出的血液溅射在洁白被褥,染出点点血花,口腔那股浓郁的铁锈味和黏腻感,令有洁癖的林杞冲出温暖被窝到洗手间漱口。
待到血水被裹挟流走,冬日的低温刺激着身体。
理所应当对死亡的恐惧令林杞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他的精神已经兴奋到了极点,舒适的肾上腺素分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多巴胺。
“难道,我要死了吗?”
林杞下意识地往糟糕的方向去想,而这个临时的结论带给他的恐慌达到了极点,以至于他失去了区分愉快和害怕的能力。
这如猛浪的情绪与林杞平日吃药隐藏的精神疾病勾连,将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泥沼。
……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小杞?妈妈处理这些事也很忙的啊,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妈妈呢?”
黑暗之中的妇人苦恼地说着,强忍着愤怒和情绪的奔溃,为林杞擦拭着脸颊。
“小杞,妈妈不是想怪你,可是这样……这样不对,我们去看医生吧?这种事情吃药就会好的,对吧?”妇人勉强扯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被治疗。”
林杞抬起头,握住了妇人的手,他冰冷的黑色双眸注视着对方,透过那双来自至亲之人自私的眼,他掘出了地狱。
“不管我真正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我都不希望被治疗,母亲。”
在我心中所有的秘密都拒绝被发现、被说明,拒绝被用孩童时代的经历、化学作用以及家庭因素说明。
我害怕,究竟在那之后还会留下什么?
……
因此,我从没有让我真正的不满与不安暴露过。我一点儿都不希望让我的任何一点儿忧郁被解决。
我从不谈论我死去的家人,而这通常被认为是哀伤的表现。
表现,解决,将它归为过去。
“配眼镜的事情,延迟吧。”
稍纵即逝的阴狠,随着空气飘散,转瞬无影无踪。
穿戴好西装,他准备去上班。
1月3日3:05P.M.
一股血污呕了出来,但那股缭绕在鼻尖的味道更加致命,从隔壁维修中的隔间传来浓重氨水混着未处理的陈年排遗物的味道,似耳有蚊蝇来到蝉鸣懒散的夏日,人如何忍受浓痰遍布的痰盂,早就溺毙在这恶心的混合体里。
抑制不住那更猛烈的攻势,难以忍受的痛苦使泪腺酸痛涌出泪花,
但也不知为何变成了鲜血涌出。
呕出的血水混杂着粉嫩软肉堆积在排水口,林杞像垂死的病人将内脏吐出,无法停止,强制性的反胃配合那股气味简直是致命的催化剂。
林杞靠在坐便器旁,头发凌乱,面色就像垂死的老人,颧骨凸出,整个人瘦了一圈。
从前天起,他就没好好吃一顿饭,呕血断断续续,简直折磨人。
而现在甚至出现了不知名的肉块,他感觉死亡的接近。
他觉得自己甚至活不到明天。
8:45P.M.家
“唉……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畏惧的,反正我们只来一次。”
林杞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难以忍受这种五脏六腑碎裂的痛感,路过药店的时候买了一盒止痛药,现在他已经吞服了六片。
药效发挥,彻底隔断的疼痛以及更多东西,他只能感受到荒芜。
“怎么那么像遗言?又不是要死——”
兀然,来自人类的第六感促使林杞回头。
一个黑色液体构成的无头怪物站在他的身后,两者的距离不过十厘米。
不可抵抗的恐惧使林杞失去了对双腿的掌控而跪倒在地,他的瞳孔骤然扩大。
战栗从他的脚底一路向上,越过跪着的膝盖,越过匍匐的腰肢,最终抵达他的头皮,引起血液的共鸣。
他的目光被俘获,脑海被劫持,不自觉涌出了眼泪,从心底里生出震撼,穿过口腔,生出一种“我是凡人”的渺小。
“啊……”
是的,那就是遗言。
冷芒划过,头颅坠地。
怪物将那睁着眼睛的头颅安到自己的脖子切口,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活动了一下,接缝除逐渐融合留下一道疤痕,血液渗入肌肤随即荡然无存,一具裸露精壮的成年男性肉体。
此刻,祂与林杞无异。
“我叫……林杞。”
怪物……或许是林杞的存在这样说着,发音略微僵硬古怪,但重复了几遍后变得流利如常人。
至于原本林杞的身体,已经荡然无存了,实际上,他的每次呕吐都代表一部分器官的丧失,由于现实扭曲度高的缘故,导致原本的林杞无法正常判断,从而无知觉地“活”了那么久。
他从一开始就死了,死在了开始呕吐的那一天,这个怪物已经将他撕碎,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叫林杞。”
林杞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西装的领带,漆黑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像是一潭死水。
好像和之前的他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不是林杞了,但独立的个人究竟如何定义,自己拥有林杞的大脑,也知晓他的一切。
可林杞已经死了。
林杞不是林杞。
他打开房门,走出房屋,呼吸着夜间的空气,阴冷的空气吸入,逐渐填满温热脏器的有形之躯。
现在,他只是一个人。
慢慢扣上衬衫脖子处的衣扣,林杞带着一身的伤痛和孤独,两手空空,向遥远的地平线走去。
此刻,他距离太阳九千三百万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