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沉沦(七)
面具男子插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落公子,我今晚来就是想问一下,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落无悔笑:“我会杀了你的。”
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却听箜篌声响了一下,一道白色的光溅过来,在半空中被红莲花瓣截掉,白光与红光相撞,绽开别的颜色。
随后,长街的行人纷纷恢复正常,站在屋顶上的男子不见了。
林七愣住,虽然她在术法方面一窍不通,但也能感受到男子术法高深,不然也不会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这面具男子有点儿熟悉。
她想起来了,在回到折柳镇过去的时候见过,他没死!不过面具男子突然出现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宣战?
按照小说的套路一般是追上去,林七瞄向落无悔一眼,指了一下面具男子消失的方向,“我们要追么?”
他拉下她被风吹起的衣袂,指腹擦过上面的绣纹,勾唇道:“不用了,以后见到再杀也不迟。”
林七也没反对。
老实说她好像追不动,飞不起。
“对了,他让你考虑什么?”林七没忘记银色面具男子问落无悔的问题,问他:考虑得如何?
他道:“没什么,先回去。”
他们从南宫府后门回去,没惊动任何人,等关上房门,林七才记起自己要漱口,晚上吃太多甜食了。
正当她想出去拿干净的水时,落无悔先一步出去拿了。
林七趁他出去的时候打开了自己得到的最后一章奖励番外——男女主圆满大结局后、落无悔的番外。
这章奖励番外的字体颜色跟前几次不太一样,是红色,很短:
落无悔险些打开了地狱之门和杀了白千流,不过在沈轻风的阻止下,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地狱之门彻底打开。
只是打开了一丝裂缝。
但是这一丝裂缝也不容小觑,要是被困在里面的妖、魔逮住机会把裂缝扩大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好沈轻风同白千流默契地联手把裂缝补上了。
那些跟随沈轻风、白千流来到地狱之门前的名门正派叫嚷着杀掉落无悔,他们迟迟没动手,像是念及往日的情分。
还没等名门正派的门主继续劝下去,落无悔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术法高深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察觉到。
对于要灭他这件事不了了之。
其一,地狱之门说到底没开成功,其二,落无悔术法深不可测,他们也不想惹祸上身,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不再打开地狱之门的主意便好,他们对外宣称不想赶尽杀绝,还能博得一个仁善的好名声。
地狱之门一事就这样过去了。
在沈轻风、白千流补好地狱之门裂缝的第二年,他们成婚了,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皆送上祝福。
成婚后几个月,白千流怀有身孕,依旧坚持除妖,此事引得各大门派的钦佩,民间百姓更是称赞连连。
同年九月,红莲盛开得正旺。
落无悔魂飞魄散,化成流萤飞向各处,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上,尸骨无存,魂魄消散,流萤过后也会消失。
是他自我了断了。
他似乎是觉得这世上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无论是以人的身份活了十四年,还是以鬼体的身份活了百多年,亦是如此。
*
林七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看完了,下一秒,落无悔就推门进来了,双手端着一只水盆,一滴水也没溅出来。
水盆被摆到木桌上,她走过去。
刚打起来的井水清清凉凉,皮肤碰上去会感觉很舒服,林七漱完口,还洗了把脸,留一半干净的水给他。
落无悔也洗脸,水压在长睫上,一眨眼,那水滴便滚下,恍惚间像是从眼眶淌出,给人有种正在落泪的错觉。
鬼迷了心窍地,林七伸手接住了,水花在掌心里溅开。
一滴水很快便会在空气中蒸发掉,掌心的湿意渐渐没了,她回到床榻躺着,举起手腕端详戴着的小骷髅头链子。
小骷髅头链子跟林七的肤色特别搭,在烛火下很是莹白。
不知道小骷髅头链子用什么骨头做成的,炎热时冰冰凉凉,能给她降温,跟落无悔的身体一样。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落无悔从容不迫地推开门扉,看出去,躺在床上的她也探头出来,心想,不会是又有邪祟闯进来了吧?
只见几名浑身染满血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这所院子,大喊着:“沈公子、白姑娘,出事了!”
沈轻风出到院子:“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下人眼眶通红道:“老爷、老爷他死了,就在书房里,我们进去伺候他,就看到、就看到……”
白千流也出来了。
南宫老爷死了?她闻言惊愕,急切问道:“你们可曾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闯进了南宫老爷的书房。”
不会是邪祟,他们已经合力在南宫府布下感知结界,只要邪祟一踏入南宫府,他们便能在顷刻间知道。
其中一名下人小声道:“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去过老爷书房。”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谁?”
那一名下人绞着衣袖,惴惴不安地道:“是旭林派门主,不过现在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在书房里。”
林七听到是旭林派门主,一个鲤鱼打挺地起来了,若不是自己身在落无悔的房间里,她可能惊讶到冲出去了。
沈轻风下意识道:“怎么会。”
可这也不能证明什么,旭林派门主去过南宫老爷的书房而已,他们之间有交情,晚上在书房见个面也不奇怪。
想通这一层,他想去找人。
就在此时,一道蓝色身影轻掠到南宫府屋顶上,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折射出光芒,“你们这是在找我?”
没有经过伪装的声音令在场的人一震,其中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沈轻风,一向镇定自若的他霎时乱了神,“门、门主?”
“轻风。”
面具男子唤了沈轻风一声,抬起一只手,缓缓地,将银色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看似风光霁月的脸,“是我。”
沈轻风踉跄了几步,白千流及时扶住,他不敢置信:“为何,为何会是您,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七也不顾那么多了,跟落无悔出了房间,走到院子。
面具男子也就是旭林派门主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若不是身份被落公子看穿,哦,也不是,是被鬼界的鬼王看穿。”
此言一出,他们看向落无悔。
沈轻风喃喃:“鬼王?”
跟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落公子竟是鬼界杀人不眨眼的鬼王么?
旭林派门主没空陪沈轻风黯然神伤,“鬼王,你既不愿答应与我一起打开地狱之门,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以能彻底锁住林七的魂的方法为诱,对方还是没上当,该不该说落无悔太聪明了呢,也是,不聪明也当不上鬼王了。
他视线转到林七身上。
旭林派门主笑得还是自然,说出来的话听似前言不搭后语:“七,相比于以前的你,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你给了我希望。”
落无悔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林七的心却“咯噔”一跳,隐隐约约有不良的预感。
沈轻风冷静下来了,化出长剑,眼尾微红地仰头看着屋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百年前折柳镇一事也与你有关是么?”
他们四人都曾回到过百年前的折柳镇,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名下令绞杀六姑娘的银色面具男子。
不对。
折柳镇的上千名亡魂真的被救出来了么?沈轻风蓦然地握紧剑柄,“折柳镇上千名亡魂并没有救出来是不是?”
旭林派门主微笑:“没错。”
“百年前的事也是我做的,还有,存善城李公子的死也算是,所有人都以为他自杀了,你们可知道?”
“其实不是自杀,是我夺了他的魂。”他没有一丝内疚地说,“我不是鬼王,不能随随便便地夺人魂魄,可只要对方完全心死便可。”
白千流唇瓣翕动:“李公子?”
旭林派门主慢条斯理地抚过银色面具边缘,“为了让他完全心死,又不暴露我的身份,我可废了不少心思。”
说到此处,他停顿几秒,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七一眼。
“你们还是乖乖地待在南宫府几天吧,等南宫姑娘和“水神”成了婚,我布在南宫府的结界会自动消失掉,我暂时不想杀你们。”
结界?
沈轻风猛地意识到什么,朝半空挥了一下剑,果然打不出去,“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跟南宫老爷有交情么,今晚为什么又要杀他?”
旭林派门主大笑。
他眼底满是嘲讽,“轻风,你行走江湖多年,竟还相信江湖上所说的情义?江湖上若是没有利益何谈情义?”
“要怪就只能怪他是南宫后人吧,我必须得杀了他。”
沈轻风恍然大悟。
江州楚氏之子李公子、折柳镇的缚灵咒术、桃源城的南宫后人等等。他质问:“你是在以人命来设法阵?”
旭林派门主露出满意之色,“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人,这是能开启地狱之门的法阵,不然只靠苏州林氏后人的身体是不够的。”
这件事他还是十几年前才知道。
十几年前用林七父母的身体去打开地狱之门,发现根本打不开。
旭林派门主只好收养了有苏州林氏血脉的林七,再从长计议,多年来阅遍书籍,终于弄明白究竟缺了什么。
时至今日,即便沈轻风他们知道也无济于事了。
他承认也无碍:“南宫姑娘与“水神”成婚后,他们会双死,我需要得到他们那时的至纯魂魄。”
天助他也,南宫千金跟“水神”本就相爱,只不过几年前被南宫老爷搅和,还求旭林派门主来帮忙,顺便抹去了她的记忆。
按理来说,人与妖结合不会死。
但旭林派门主以前在帮南宫千金抹掉记忆的同时给她种了恶毒的情咒,而所谓的“水神”是一只水妖。
是以,他们会死。
之所以“水神”会要桃源城百姓供奉少女,是因为当年他元气大伤,甚至一时无法离开红莲湖,需要吸食少女精魄维持生命。
但他又不想害死人,用的是循序渐进的办法,每个人每次吸食一点儿,积少成多也能缓慢地恢复。
这样一来,她们都不会死。
回答完沈轻风的问题,旭林派门主看了眼天色,懒得再说下去,“五天后,你们若是想找我,可以到地狱之门脚下的小镇找我。”
到时候让天下人看着他开地狱之门,他憧憬着那一刻的到来。
白千流指甲嵌入掌心,摇头道:“若是打开了地狱之门必定会使世间生灵涂炭,门主,你曾教导过我们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
他道:“一番说辞罢了。”
沈轻风死死地盯住旭林派门主的腿,“你的腿并没有事?”
他半眯了一下眼,道:“本来就没事,只是我在江湖上需要博得一个美名,只好让它“瘸”了。”
只是为了博得一个美名?沈轻风感觉有一口气塞在胸口排不出去,说出这一番话的人还是自己敬佩多年的门主。
旭林派门主直接走了。
沈轻风不愿坐以待毙,还是孜孜不倦地用术法妄图打破旭林派门主设下的结界,可他的术法还是旭林派门主一招一式教的。
要想超越谈何容易?
他艰难地开口:“落公子,你是何时知道他身份的?”
林七听言也转头看落无悔,他眸色如常,从容淡定,丝毫不慌张,嗓音清朗:“在不久前。”
沈轻风:“为何不告诉我们?”
落无悔望着他,露出一个柔和而平淡的笑,温柔道:“为何要告诉你们?你们自己没发现能怪何人啊?”
林七:……
确认过眼神,他是会怼人的。
不过她有一事不明,旭林派门主显然也是百年前害死落无悔的凶手之一,为什么他没有马上出手杀了对方?
大概是曾对旭林派门主提出来的合作条件感兴趣,可林七始终想不到落无悔会对什么合作条件感兴趣。
面对脱下良善面具的落无悔,沈轻风脸染薄红:“你。”
薄红又散去了,能怪谁?他扪心自问,其实怪不了谁。沈轻风没再问落无悔关于鬼王身份的事情,许是没这个精力了。
而林七被白千流拉了过去。
她受到的打击不比沈轻风小,此刻欲言又止:“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落公子是鬼王?”
林七没想撒谎,点了点头:“嗯,一直都知道。”
白千流静了好久,没说话。
*
时间似白驹过隙。
五天后,结界的确如旭林派门主所说的那样消失掉了。
沈轻风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再像是回魂了似地冲了出去,就算提前知道了结局,也还是直奔红莲湖,
红莲湖前围着许多桃源城的百姓,他们对着飘在湖中央的一条小船议论纷纷。
“这不是南宫姑娘么?”
“对啊,旁边躺着是谁?怎么半张脸好看,另外半张脸那么惨不忍睹的?”
也跟过来的林七瞳孔儿微微放大,小船上洒满花瓣,而花瓣上躺了两个人,分别是身穿大红色嫁衣的南宫千金和“水神”。
他们魂魄被夺了,相当于死了。
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近,她更能看清他们,忽然觉得“水神”那半张没有疤痕的脸有几处像极了南宫千金豢养的几名门客。
错了,是那几名门客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像“水神”。
南宫千金似是把他给忘了,又似是没有完全忘掉,就连沈轻风的容貌和气质也有几分像他,难怪她一开始会对沈轻风感兴趣。
尽管林七知道这是小说里面的世界,也不得不唏嘘一声。
沈轻风深深地闭了闭眼,恨不得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再睁眼,却还是得直面现实。
可为什么、为什么罪魁祸首是教导他多年的恩师?沈轻风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中乱成一团。
林七的尾指被人勾了一下。
她侧目看去,落无悔好像也在看小船,但他的眼神微微放空,不知道真正看的是什么,“我们回鬼界吧,就现在。”
湖风吹过来,林七脸颊的碎发向后飞,“好。”
他用手指很轻很轻地夹住了那几缕碎发,继而齐齐地别到她耳后,眼睛漆黑得发亮,笑了一下,“你不问我为什么?”
林七爽快道:“不问。”
望着她的脸,落无悔想起了那晚旭林派门主说的话:
——我养了七多年,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不是原来的七,你一定夺不了她的魂吧,因为她的魂不属于我们这里。
——终有一天她会抛下你离开。
——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跟现在的七一样的人,她也说过不会离开我,可她最后还是要选择离开。
——我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困住她的魂魄,你如果愿意助我打开地狱之门,我可以把办法告诉你。
离开么?
落无悔想着这些话,表情没有发生一丝变化,平风浪静的,牵着林七的手却愈发紧了,像是要嵌入骨头般。
*
林七和沈轻风他们分开了。
他们要去地狱之门脚下的小镇找旭林派门主,她要跟落无悔回鬼界,白千流尊重林七的选择,只说多保重。
倘若利用术法回鬼界,很快就能到,但落无悔并没有用术法,而是像正常人一样雇了一辆马车载他们上路。
沿途经过客栈,他们还会住上一晚,满足林七的好玩心。
没完成的大婚等回到鬼界再办。这一天,落无悔还在房间里睡觉,林七坐在客栈门前看小孩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时不时跟他们聊上几句。
小孩喜欢吃糖,她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见荷包里面还有些碎银子,于是到大街的店铺买糖,到时候分给他们。
等林七再回到客栈门口,小孩都被大人喊回家了。
不过那里还是站了一个人。
在落无悔要催动血契的前一秒,她扼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举起手中的糖,“你醒了,我刚去买糖了。”
他薄唇微动:“去买糖?”
林七松开落无悔的手腕,措不及防地塞了一颗糖进他的口里,甜味散开,“不然呢,我还能去哪儿?”
喂他吃完后,她也吃一颗,牙齿咬碎糖,咬字不清地道:“以后找我先大喊一声,喊人懂不?”
落无悔笑意不减:“可我喊了。”
林七词穷几秒,又给他塞了一颗糖,“可能是你喊得太小声了,我没听见,下次喊大声点儿就行,我一听到就会出现的。”
“知道了么?”
少年一双眼眸若静水烟雨,看似十分明澈,缓慢地从她脸上划过,然后吞下口中的糖,糖的不平边角刮过喉咙。
“好。”
这会儿,有人往街上贴告示。
林七走过去看,发现是一张请高人除邪祟的告示,县老爷家闹邪祟,终日不得安宁,说是谁能除邪祟谁便能得百金。
百金令她心动了,落无悔有术法是有术法,但也不能凭空地变出银子,可一路上要想吃好喝好又少不得银子。
告示被撕下了。
撕下告示的那个人正是林七,落无悔由着她去。
他们当晚就住进了县老爷的府里,她洋洋洒洒地画了上百张符纸,画到手抽筋,让下人们贴到房门窗户处。
林七问过落无悔了,他说县老爷家的邪祟是低级邪祟,只要用符纸绕着府邸弄一个简单的阵法就可以除掉。
画符纸她在行。
县老爷见林七这幅坦然自若的姿态,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捉妖师,差点把他们供起来,一点儿术法也不会的她保持沉默。
林七还是算负责的,晚上她没有去睡觉,带着落无悔坐在屋顶上时刻留意着下面的动静,怕阵法被破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夜风阵阵,拂过屋顶瓦片。
闲得无聊的林七又掏出了今天买的糖,自己咬一颗入口,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要吃糖么?”
落无悔没听清,微微地侧脸过来,秀气的眉眼稍压下,可距离又变得太近了,近到她能仿佛能数清他有多少根长睫毛。
林七手指动了一下。
她再问:“你要吃糖么?”
少年长睫毛垂下。
落无悔轻轻地“唔”了声,半阖着眸地吻过来,鼻尖相抵,气息纠缠交错,唇角微张开,林七含着的糖被他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