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如歌——三. 新家
春去冬来,日月更替。屈指一算,我们从山东外搬进屯子里已经过了四个春秋。房东一家人对我们挺好,他们共有七间瓦房。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排葡萄树,已经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我们家住了西面的三间,最西边的一间小耳房仍然是东家的。还有靠西墙的猪圈,厕所仍然是东家所有。可能是考虑到我们的方便,东家在院子中间,也是我们住的屋子窗前,给我们留出一块不大的地方归我们使用。于是老爹不失时机的在那里栽种了一棵葡萄树,为了堵小弟的嘴。小弟当年只有八岁,怕他太小不懂事,去偷吃人家的葡萄。没想到小弟非常乖,从不惹是生非,每天进出大门从人家的葡萄架下面经过,那架上一串一串的葡萄,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为此,妈妈很是欣慰。
老爹老妈为人正直任人为善,什么事情都礼让三分,从来都与世无争。所以我们和房东的关系相处得很融洽,从来没有任何纷争。
当时的我们还都算小孩子,不懂事我们眼里的世界跟大人是完全不同的,觉得这个“家“可比山东外的家好多了。最起码房顶上盖的瓦,不会往下掸泥,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漏雨而把炕席吊起来避雨,特别是晚上上厕所,再也不用害怕不时出现的大灰狼,这里的一切让我们感到很是快乐。
然而老爹老妈的内心深处却始终高兴不起来。他们没有一天踏实过,心里总是空空的,凡事总是小心翼翼。毕竟这里是别人家的房子,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始终困扰着,让他们寝食难安。他们无时不在怀念山东外的老房子。老爹常常叹着粗气说:“山东外那个老房子虽然有点破旧,但毕竟那是咱自己的家呀!再说,住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挺舒服的。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肯定不会离开那个老屋的。”老爹的话让我们听了若有所思,可又莫名其妙,似懂非懂。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爹对“家”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然而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愿望啊。那时的农村,还是一穷二白,每个日值只有几角钱,挣了一年工分,秋后一算帐,扣除口粮钱等,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所剩无几。我们村还算不错的了,有些村由于管理不善,还会出现收支倒挂的现象,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但没挣到钱,反而还欠队里的费用!这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但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一九六二年,我和爹两个人的工分,秋后结账时有了70元的余额。这让我们全家高兴不已。正巧村里的一户人家准备把土改时分给他的两间瓦房卖掉。大队长和书记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爹,希望爹把它买下来,满足爹有家的愿望。爹一听真的是高兴得不得了,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比起自己盖房子可省事多了,而且这房子质量很好,位置也不错,在整个村里是数得着的。可是爹沉思了许久,冷静了下来,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两间房430元的价格,这在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我们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然而幸运的是爹遇到了好人。村干部都十分了解爹的心思,老村长和村里的会计自掏腰包借钱给爹。爹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反复地说着谢谢。
就这样在大队干部的帮助下,我们买下了这两间瓦房。记得那段日子里,爹每天乐地合不拢嘴,因为我们从此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也圆了爹的一个梦。爹连夜便带领全家来到这个房子查看,这个房子一排有九间,
在吃大锅饭时是生产队的一个大食堂,九间房一通天下,没有任何间隔。后来大食堂解散,生产队安排了三户人家住在这里,一户住三间。我们买的这两间是靠西头的两间。这时暂住的那户社员已被生产队安排去了别的房子居住了。我们一家在此左看看有看看,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因为心里着急,也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也就顾不上再翻新修理改造,只简单地垒了个锅灶,盘了铺炕,几天后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新家”。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搬去的第一天,晚饭之后,爹仰面躺在热乎乎地炕头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情好极了。他跟我们调侃道:“这躺在自己家的炕头上那滋味就是不一样啊!踏实!”接着又说道:“这回咱可不怕了,就算要饭吃也总算有了个闯棍的地儿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一九六四年落实政策时,跟我们紧挨着的另一家那两间房也要出卖。如果我们买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正好四间房连为一体,这在农村也是理想的布局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如果让别人买去了,那我们的家就永远只能是两间房子了,再也没有了发展的空间。这个道理爹当然是最明白不过的了。他心里一阵激动,而又难以决择。说起原因还是钱的问题。先前买的那两间房的借的钱我们年前才还清,手里没有一分钱积蓄。这两间房价格也涨到了560元。爹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好去找村干部商量看看能否只买下其中一间,另一间让隔壁的邻居买下,因为正好他们也是只有两间房。这样让我们两家都凑足三间,花钱的压力也小一些,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经过沟通后,那位邻居根本无意购买,也是实在无力购买。因为他们家的情况比我家困难得多。孩子都未成年,上面还有一位老人,八口之家只有男主人一个劳动力,连口粮都挣不足。于是这件事就出现了僵局,人家卖房子的可不能只卖一间留下一间呀!要么不买要么两间房子全都买下。把老爹难为得团团转了。在这关键的时刻,大队里的干部们又伸出了援手,他们帮助我们从别人处借来了一部分钱,又从大队里借给我们一部分,记在账面上,秋后从工分中扣除。这样,爹又咬咬牙买下了这两间房。于是我们的家才变成了后来宽敞明亮的四间大瓦房。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年过6旬的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又回到年轻时代,爆发出当年爷爷开山辟石开荒建房的劲头来了,他决定把这四间瓦房好好的修复一新。为了省钱,我们必须自己动手干。于是爹领着我们利用中午傍晚的业余时间搬石头,挑水和泥,先垒起了一个大院套,修建了鸡窝、猪圈、厕所,在院子里栽树,种菜。室内的修复,这次爹一点也不含糊。他把屋里原来的高梁秸墙壁全部打掉重新间隔。为了保暖,还在后墙从东到西四间房都垒了一道假墙。那时没有砖(就算有可能也不舍得买),可是爹有“妙招”,自己动手托泥坯。夏日的中午烈日炎炎,我们爷儿仨汗流浃背地和泥托坯。爹负责摆坯框子,我和妹妹往坯子里装和好的泥后,爹再用抹子抹平抹光。一个中午加上傍晚,天黑之前,我们一天能托出好几百块。白天我们都去上工不在家,翻晒的任务就落在妈妈的身上了。等坯子半干不湿的时侯,妈妈就挨块给他们翻过来让他们干得快点。下雨了,赶紧把他们收到一起,用一些遮雨的东西盖好,别让它淋着雨。就这样我们全家上阵,忙活了好多天托好了上万块泥坯。爹计算了一下,差不多够用了才停下来。接下来爹又把它们一块一块的垒上了墙。一天垒四到五层,晚上有时侯举着灯还垒,这个活我们不会,帮不上忙,我们只管往家运泥坯子,和泥了。大约又忙活了一个多月,我们才完成这次“装修”的工作。别看爹一辈子只干过的木匠活,可这泥瓦匠的手艺他做起来也毫不逊色。垒好的假墙又直又平,而且非常牢固。整个假墙垒完之后,又把四间房所有的墙壁通通用沙子泥浆重新抹了一遍,都是爹一手完成的,这样一来就跟新房子没有什么区别。我和妹妹高兴地找出一些旧书纸,在母亲的指导下把每间屋子的墙面都糊得严严实实,最外面一层,我们买来了大白纸又糊了一层。这个时候整个屋子显得又白又亮堂,好像还宽敞了许多。惹得屯子里的人个个羡慕的不得了,纷纷前来观看。后来村里来了工作组时,村干部都会专门指名派驻到我们家里住宿和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