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落花有意
又饮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了些酒意。阿伊娜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连淙的面前,盈盈伸出手来。一边的大月氏人轰然叫好,又吹口哨,又是大笑。他们虽未亲见连淙今夜的表现,也都知道他神勇。此时见阿伊娜公然示爱,都有一种英雄配美人,相得益彰的感觉。连淙呆呆地看了看阿伊娜美丽的栗色双眼,眼中除了热烈,又有许多彷徨和乞求。心中暗暗一叹,伸出手来与她握在一起。阿伊娜大喜,立时便拉着他,翩翩而舞。大月氏的舞蹈向来随性,并无寻常定规。阿伊娜本就美艳非凡,又有一种连淙从未见过的野性。一随着音乐起舞,边上的人纷纷给她打起了拍子。连淙不识得大月氏舞蹈,配合得笨手笨脚,换来无数善意的笑声。
阿伊娜在连淙周围绕了无数个圈。连淙渐渐被她的舞姿所吸引,笑得越来越开怀,也渐渐跟上了她的节奏。一曲既罢,连淙侧腰搂着她,做了个怀抱美人白鹤亮翅的动作,引来无数奚笑。阿伊娜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跑了出去。
这少女美艳动人又热情奔放,要说连淙全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大流士笑着朝他丢了个酒杯过来:“我们大月氏最美丽的花儿邀请了你,你还不去?”
连淙略一犹豫,笑着朝众人做了个罗圈揖,跟了出去。
阿伊娜正在不远处一座帐篷前等候。见他来了,一闪身便进了去。连淙在门口徘徊许久,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一灯如豆,阿伊娜静静地坐在那温暖的羊油灯前,红晕满脸。连淙虽不知大月氏风俗,却也明白这少女的心意。阿伊娜见他终于进来,面色一喜,低头道:“你,你来啦?”
连淙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她身前。阿伊娜轻轻挪了挪,仿佛要躲开他一些,却几乎没怎么移动。
这少女既坚强又脆弱,又刚刚经历了人生惨事。连淙几次话到嘴边,又不忍说出来。阿伊娜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似有所感,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连淙摇摇头,轻道:“你美丽勇敢,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
阿伊娜红着脸,道:“那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连淙点点头,道:“那当然,我肯定也喜欢你啊。”
阿伊娜低低嗯了一声,忽然靠到了连淙身上。连淙的自制力差点毁于一旦。定了定神,连淙轻轻推开了她,正色道:“阿伊娜,你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有妻子了。”
阿伊娜不解地看看他,道:“我知道啊。你这么厉害,人又好,长得又俊,肯定不会没有人喜欢的。”
连淙苦恼地摇摇头,道:“不是的。你要知道,我在中土有许多牵挂,不能放弃了那边的一切,与你在大月氏定居。”
阿伊娜似是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忍着泪道:“我知道呀。我身上肩负着莱古什家族的荣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嫁人。所以我决定要做你的情人。”
这真是一个无比诱惑的告白。连淙实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想了想,道:“这样对你,并不公平。”
阿伊娜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泣道:“我要公平做什么!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与我相好!”
连淙搂着她健美的身躯,她那双美丽的大眼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几乎不克自已。连淙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阿伊娜,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的情绪十分不稳。我们等你冷静些,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阿伊娜扁扁嘴,问道:“冷静些?什么时候?明天吗?”
连淙一个头两个大:“或者,过半年再说?”
阿伊娜怒道:“过半年?”连淙沉重地点了点头:“至少等你心情平静下来,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我花心多爱,四处留情,实在不是你的良配。”
阿伊娜噌地站了起来,狠狠盯着连淙道:“我要什么样的男人,难道我自己不清楚?你不爱我,便不必说那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我!我是阿伊娜,是大月氏最美的花儿,是莱古什家族的家主!我阿伊娜只要你的爱,不要你的可怜!”
话一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连淙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追过去。想了想,也不去大流士的帐篷,自回住处去了。
这一日先战昆仑,后杀马贼,连淙心情十分沉重。回到自己的帐篷,韩嫣和两个小童都已入睡。连淙从未见过韩嫣躺着睡觉的样子。之前她休息,都只是打坐,从不躺下。烛光下的她终于面容不再冷厉,隐隐还透露出一种少女的娇憨来。连淙下意识地将她与阿伊娜比较了一下,又赶紧将那个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一边颜岐和小石头就没那么好的睡相了。颜岐的一只脚搁在小石头的肚子上,小石头的歪着脑袋,嘴巴下还留了一大滩口水。连淙失笑,随便找了块毯子铺着,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待他起身的时候,帐篷里已经空无一人,外面传来了忙忙碌碌的人声。连淙神清气爽,探出头去一看,那些大月氏人已经在拔营准备出发。远远颜岐和小石头正在和人踢毽子,周围围了一圈人在观看。连淙走进一看,和两个小童踢毽子的人居然是大流士。三人全神贯注,踢得两个毽子上下翻飞,十分好看。大流士一看连淙来了,大笑一声喊道:“大英雄,接着了!”一脚将毽子提了过来。连淙实在无意与他们一起游戏,便假装接不到,任那毽子掉在了地上。大流士会意地朝他笑笑,也没说什么。
嬉闹之间,有人来报,队伍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大流士看着连淙笑道:“大英雄可要与我们一齐回莎瀚城瞧瞧?”
连淙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流士哈哈一笑:“昨夜是大流士怠慢了。今夜我要在我宫里宴请连淙兄弟!”
其实照寻常的速度,此处离莎瀚城还有三日行程。大流士心知像连淙这样的奇人异士在大月氏极为难得,有心交好,便想着尽快回城,好好招待一番。便舍了步卒辎重,只带了骑兵轻装上路。阿伊娜和阿依古丽也在队伍之中。有大流士的部队照应,商队必然安全无虞。
阿伊娜昨日经历了太多事情,晚上翻来覆去,没怎么睡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连淙无意间看到她的模样,心中有些疼惜,却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阿伊娜一直在关注他的举动,见他看看自己,叹了口气却不说什么,心中更是难过。
这沙漠越走越是平静。极目远眺,蓝天之下金黄的沙子绵延不绝,不时有高耸的沙丘点缀其间,更远处又有雪顶高山,隐隐与天际融为一体。这景象单调却极壮美,连淙越走,越觉得神清气爽。两个小童却是越走越觉烦闷。初时还在沙丘上滚来滚去做戏,慢慢便觉得烦闷。最后二人实在无聊,一齐回到连淙身上睡觉去了。
大流士指着那雪山,朝连淙笑道:“连淙兄弟,这雪山名叫玉龙,你看着近,离此地大约还有百里多路。莎瀚城就在那雪山之下,是这片沙漠里最美丽的明珠。”
连淙轻轻抚了抚胯下骏马的鬃毛,轻笑道:“不知那玉龙雪山之外,又是何处?”
大流士摇摇头,道:“我们不知。”
连淙讶道:“不知?”
大流士道:“正是!不知。玉龙雪山绵延千里,极南极北都接着大海。极南处是天竺,极北处是匈族地盘。曾有罗刹人从极北冰洋中乘船而来,你昨夜杀死的尼古拉,便是罗刹人。南方天竺有一个良港,名唤古里。那边有从极西之地远航而来的欧罗巴人,却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不可翻越的玉龙雪山。”
连淙从未出过海,却一直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笑道:“我只见过东海之滨。那边海产丰富,却泥沙甚多。曾听东瀛来的人说道,海外有一个岛叫琉球,沙子白而细腻,海水碧蓝,十分美丽。”旁边的阿伊娜看了看他那神往的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与他在沙滩上嬉戏的画面,那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大流士笑道:“年少时我曾与一个天竺僧人一起出海,去往暹罗,婆罗等地。你所的那种水清沙幼,椰林处处的景象,在暹罗到处都是。”
连淙笑了笑,指了指那雪山,问道:“然则从来没有人翻越过这玉龙雪山?”
大流士面露忐忑,却极为肯定地道:“从来没有!连我们最伟大的智者霍斯鲁,也不知道玉龙雪山之外,是何等世界。曾有许多勇士要翻越玉龙雪山,其中不乏你们中土有名的名士剑仙,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大多失陷于雪山之内。霍斯鲁老师的老师,以前就是你们中原的剑士。也是闯玉龙雪山失败之后,受了很重的伤,才长居于莎瀚城的。”
连淙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雪山是有神灵守护,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才那么难以翻越?”
大流士摇头道:“我们对玉龙雪山所知极为有限。老师的老师,从雪山回来之后,到死也没有再提过雪山之事。我们只知道一入雪山范围之内,便有罡风剑雪,能撕裂牦牛虎豹。再往里去是什么样子,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连淙望了一眼那雪山,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一愣神间,眼前一片黑暗,恍惚间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了一座竹屋前。那竹屋十分清雅,建在一个池塘边上,远远有琴声传来。池塘边上一对白衣幼童,正在扑蝶为戏。乍一眼连淙以为是姚泉俞雪的两位女儿,便笑着要去打招呼。再仔细看时,那两个女孩儿忽然转过脸来瞧向他,却分明是张灵徽和苏浅雪的模样。那小张灵徽朝他羞涩一笑,拉着小苏浅雪的手,朝竹屋跑去。
连淙微微一笑,要去看看那两个小女孩到底搞什么名堂,却怎么也抬不动脚步。一边颜岐嘲笑道:“喂!大情圣!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不放过么?”
连淙失笑,小石头神山上人叹了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朝连淙肩上拍了一把。连淙立刻便能活动了。那两个孩子走得不快。连淙走上前去,小苏浅雪朝他做了个鬼脸:“喂,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呀?”
连淙正要答话,小苏浅雪的身子忽然模糊了起来。连淙要去抓住她,但是她朝他嘻嘻一笑,便不见了踪影。小张灵徽微笑了笑,道:“你不用费心啦。她已经走了。”
连淙心中蓦然一痛,问道:“她要去哪儿?”
小张灵徽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转身走进了那竹屋之中。连淙急叫道:“小姑娘请等一等!”
竹屋内并无声息。连淙举步向前,秀林和尚忽然出现,神情肃穆宝相庄严,朝他合十道:“连施主,你不能再向前一步!”
连淙皱眉道:“怎么你也怪怪的?我要去问浅雪的行踪,你且让一让!”伸手便推。秀林也不阻拦,侧过了身子让开去路:“南无阿弥陀佛。”
那竹屋忽然变得幽深而漆黑,似乎是一张血盆大口。连淙隐隐觉得,这竹屋将吞噬人的心灵。抬头一看,门楣上出现了一块白底金字的牌匾,写着“虚无心”三个大字。寻常的牌匾以黑底金字为多,这牌匾白底金字,上面还萦绕着一层浓浓的黑气。挂在这原本清雅的竹屋上,诡异非常。连淙略一犹豫,举步朝门里跨去。
后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那人用力极大,差点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连淙眨了眨眼睛,那竹屋,池塘,牌匾,和尚,俱都消失不见。回头一看,只见一对晶亮的大眼中满是担忧和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