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次

造次

顾蓁蓁落水了,却是被人推入荷花池的。

落水前,她惊慌中胡乱从那个推她入水的人身上拽下来个香囊。

云莺赶到秋阑宫的听雨楼时,顾蓁蓁双唇发白,昏迷未醒,但手指紧紧攥着一个香囊不肯松开。

她一眼瞥过去便认出那个香囊正是碧柳之物。

先有碧柳丢了香囊,跟着顾蓁蓁落水,而后贤妃派人请她过来听雨楼,前世在宫中的沉浮经历令云莺无须多加思考立时明白一切冲她来。是以在她过来听雨楼之前,已晓得后面大概会发生些什么。

这个局在云莺眼里谈不上多么高明。

但倘若她当真是和顾蓁蓁比着炫耀皇帝赏赐的性子,如此倒也足够。

背后之人必然清楚,一个香囊而已,根本不足以定罪。皇帝也不会刚晋封她便降罪于她,那样无异于承认自己眼光极差,去宠爱心性恶毒的妃嫔。

只在此人眼中,她初得帝宠,且才晋封为婕妤,又大约是个不知宫中险恶的,故而这一场陷害其真正目的不在于扳倒她,更多是试探与警告。

试探她是否如之前表现得那般无脑,警告她后宫这个地方不是那么简单,顺便让顾蓁蓁往后更记恨于她,说不得从此鹬蚌相争。

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自己无疑最为清楚。

若她慌张无措,急于在皇帝面前澄清,再与顾蓁蓁起争执,兴许便口不择言、出丑失仪了。

而那人想来根本不担心会查到自己身上。

这种事定是吩咐宫人去做的。又诚如香囊无法作为切实证据,哪怕顺利揪出那个推顾蓁蓁入水的宫人,也不可能凭借小宫人的几句指认去定一个妃嫔的罪。

来听雨楼的路上,云莺已不费吹灰厘清其中弯弯绕绕。

细想一想,皇帝多半不会降罪于她,至多训诫几句,对她根本不痛不痒。

再则如若说穿了,像这样的事,皇帝有心护她,是她做的她也能平安,皇帝借题发挥,不是她做的,她也一样会倒霉。为不为自己辩解其实不影响这一点。

因此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诬陷,她的选择不少。

可如背后之人所愿摆出恃宠而骄的做派。

抑或在皇帝面前哭一哭,掉上几滴眼泪便多半也揭过去了。

但这些选择逃不过要做一场戏。

累得慌不说,又白白给这些人添乐趣让这些人看热闹。

云莺便无心于此。

只重来一世,她虽无意争宠,但算计到她头上,她也是不会让她们如愿的。

前来关心顾蓁蓁的妃嫔也不少。

贤妃、德妃、蒋昭媛、姜贵嫔、崔婕妤这会儿都在了。

掩藏来时诸般心思的云莺与她们一一见礼,外面又有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贤妃当下连忙领着一众妃嫔迎出去。

“都起来吧。”从御辇上下来的赵崇免去众人的礼,大步走向贤妃。他视线扫过一众妃嫔,目光在云莺的身上稍作停留,便又看着贤妃问,“怎么回事?”

贤妃现下负责掌管六宫事宜,妃嫔有事,她自然到场。

皇帝也是她命人去请来的。

“回陛下的话,顾美人今日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赏花时无端落水了。虽被救起,但到得此时也未醒来,臣妾不得不命人去请陛下。”贤妃规规矩矩回赵崇的话,只不提顾蓁蓁应当是被人推入水中,为人所害,也不提云莺有嫌疑。

“太医如何说?”

赵崇抬脚步入听雨楼,又问得一句。

贤妃道:“太医说顾美人昏迷乃因呛水,寻常而言,只待醒来便无碍。至于有无别的病症,须得待顾美人醒后再次为顾美人诊断才能定论。”

赵崇几不可见颔首,步入里间,走到床榻旁。

床榻上躺着的人尚未睁眼,她的心声已经传到赵崇耳边了。

【陛下来了!】

【哼!云莺,你害我至此,待会看陛下怎么收拾你!】

下一刻,赵崇看见顾蓁蓁悠悠醒转。

她缓缓睁开眼,眼帘轻抬,目光在他脸上停顿数息,立刻泪花闪烁。

顾蓁蓁早便醒了,但她听见底下的人说香囊是云莺身边大宫女的,也听见贤妃派人去请赵崇,于是一直闭着眼在等皇帝。现下皇帝出现,她终于可以睁开眼,装昏迷期间酝酿好的说辞也立刻派上用场。

“陛下,嫔妾……嫔妾……”

不知皇帝听见她心声的顾蓁蓁犹自顾自做戏。

此刻的她面容苍白,语声沙哑,泫然欲泣,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嗫喏过几声,顾蓁蓁又垂下眼慢慢道:“陛下,嫔妾……嫔妾不是失足落水,而是为人所害,被人推入水中的。当时……嫔妾在荷花池旁赏花,忽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推了一把,这才会落水……嫔妾平素恪守本分,谨言慎行,未曾想竟会遭此毒手……”

说着将手里一直紧攥着的那个湿漉漉的香囊往赵崇面前递一递。

顾蓁蓁重又抬眼望向赵崇,两行清泪滑落,压不住悲愤:“这香囊便是嫔妾从那个歹毒之人身上拽下来的!”

“这不是云婕妤身边大宫女的香囊吗?!”此话一出,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宫女慌忙跪下磕头请罪,“是奴婢失言,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说话之人乃是顾蓁蓁的大宫女翠梅。

“云婕妤身边大宫女的香囊?”在赵崇与贤妃开口之前,德妃轻笑一声慢悠悠说,“你可得看仔细了,若胡乱攀咬贵人,仔细你的皮。”

大宫女翠梅一磕头道:“奴婢前日随顾娘子去过清竹阁给云婕妤道喜。”

“那时便见过云婕妤的大宫女碧柳身上佩着这香囊。”

顾蓁蓁听言,手指收紧攥着香囊,她一面落泪一面看向云莺,难以置信道:“云婕妤,往日你我虽有些龃龉,但我从不曾因此加害于你。未想你竟如此歹毒,设计谋害我性命!”她嘤嘤而泣,便掀开锦被从床榻上下来,对着赵崇深福下去,“求陛下为嫔妾做主!”

这时贤妃出声道:“顾美人冷静些,今日之事自然会查清楚。但仅凭一个香囊也不能说与云婕妤有关。”

“不是她又还能是谁?!”

顾蓁蓁见贤妃似乎偏袒云莺,只求赵崇,“陛下,请陛下为嫔妾做主!”

一直不曾发话的赵崇面色冷冷。

周遭的人心声从方才起便不停传入他耳中,呱噪异常。

除去顾蓁蓁认定云莺谋害于她之外,大多或看好戏或幸灾乐祸。

甚至还有一个忙着吟诗,实在是……

赵崇想着心绪顿一顿。

他后知后觉自己始终没有捕捉到云莺的心声。

眼见顾美人落水之事的矛头指向她,她对此竟什么想法也没有?

赵崇不动声色侧眸,发现云莺站在离床榻最远的地方。纵然云莺昨日已被晋封为婕妤,可在场的妃嫔里她依然是分位低的那一个,按照规矩只能站在末尾。

正当这时,赵崇蓦地听见一句——

【这花养得真不错。】

这心声来自云莺。

赵崇一顿,注意到在云莺身侧不远处花几上的一盆蝴蝶兰。

这盆蝴蝶兰开得正盛,花朵娇艳又俏丽。

但满屋子的人也唯有她有心情赏花了,哪怕她本该是最没有心情的那个。

“扶顾美人回床榻上去,让太医进来诊脉。”里间安静过半晌,赵崇沉声发话,自然无人敢违抗,顾蓁蓁也乖乖被宫人扶回床榻上躺着。

只顾蓁蓁本以为赵崇接下来要为她讨公道,却见赵崇再无别的话,拂袖转身大步走出里间。

这般举动引得她愣住,也令妃嫔们一怔。

贤妃最先反应过来,安抚顾蓁蓁两句,便跟上赵崇的脚步出去外面。

其他人很快也跟出去。

云莺没有在意妃嫔们一出一出的戏,也没有在意赵崇的这些反应。

她慢悠悠跟在往外间移动队伍的尾巴上。

当云莺从里间出来的时候,赵崇已然在上首处落座了。

他看着云莺,语声淡淡直接点她:“云婕妤可有什么话想说?”

被点名的云莺缓步上前,她垂首冲赵崇深福下去,平静道:“启禀陛下,嫔妾无话。”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无话。

这样几个字便引得赵崇耳边又聒噪起来。

其中依旧没有来自云莺的心声。

赵崇皱皱眉。

他盯住云莺:“云婕妤此话何意?”

“回陛下,今日之事,嫔妾听凭陛下决断。”云莺低着头,语气几乎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徐徐道,“若陛下认为顾美人落水之事与嫔妾无关,嫔妾无话。若陛下认为顾美人落水之事与嫔妾有关,嫔妾也无话,甘愿受罚。”

言下之意,他这个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想起云莺前一日在清竹阁暗地腹诽过他搭错筋,哪怕此刻云莺内心没有其他想法,赵崇也觉得她的这番无关辩解的话有几分阴阳怪气,听起来不怎么顺耳。

仿佛在说——

若不能还她清白便是他昏聩无能,她认了倒霉。

顾美人落水一事与她无关,他知道。若要针对顾美人,前两日在他跟前有得是机会编排。她一个字不提,连这个人都懒得记起来,怎会肯花费心思去谋人性命?

可她这般态度……

分明未捕捉到云莺心声,偏感觉自己又挨骂的赵崇隐隐的不快。

德妃觑着赵崇脸色,见他眉眼微沉,便也板一板脸,厉声呵斥云莺:“云婕妤,你大胆!你若无话分辨便认罪受罚,休在陛下的面前造次!”

云莺眉眼不动,心下冷笑。

【这也算得上造次?】

【嗯,没错,我大胆,我造次,那又怎样?不服咬我啊。】

“嫔妾不敢,嫔妾听凭陛下决断。”

云莺懒得想别的说辞,直接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造次”的话。

终于又捕捉她心声的赵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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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今天也只想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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