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太太,奶奶她身上……”忍冬正要说她身上有伤,林太太反手一掌,打得忍冬脸上立时红肿一片。
“我教训女儿,哪有你置喙的地儿?滚出去!”
忍冬捂住脸,回眸看了眼被吓得脸色苍白的顾倾,后者上前扶着她,低低地道:“太太息怒,只是我们奶奶刚刚受了伤,又在病中……”
她们都是从林家陪嫁过来的奴婢,自然知道林太太的那些厉害手段,见着林太太,轻易不敢随便出言,如今为着“护主”,也便顾不上了。
屋中有股浓郁的药味,隔间的药已经端上来,林太太厉目扫了二人一眼,认出顾倾来,“你就是那个通房丫头?”
顾倾瞥了林氏一眼,才怯怯蹲身行了一礼,“回太太的话,奴婢受奶奶之命,伺候、伺候五爷……”
林太太冷哧一声,“狐媚有余,沉稳不足,不能帮着你主子笼络爷们儿的心,也是个没用的蠢东西。滚出去!”
顾倾扶着忍冬退出去,被她们一打岔,林太太汹涌的怒气稍稍平复。
婆子端了椅子来,林太太在床边坐了,斜睨着林氏道:“病了?你病的倒是时候!”
林氏忍痛扶住婆子的手站起来,她浑身冷得发颤,喉咙和心口又热得喘不过气来,勉强压下那抹热燥,启唇焦急地道:“娘适才说哥哥怎么了?招了?招了些什么?”
林太太眼圈一红,想到受苦受难的儿子,心疼的直掉泪,“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竟敢给你哥哥上刑。他那身细皮嫩肉怎么挨得过啊?”
边抽泣边道:“他全招了,人家栽给他的罪名,什么抢人侍妾,强占民女,打砸铺子,欠银庄的钱……”
林氏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他招了,画了签押?那、那还怎么翻供,还怎么使路子啊?”
林太太抹掉泪,厉色看向憔悴不堪的女儿,“这都怪你!全家都眼巴巴的指望着你,你怎么做的?啊?你这个亲妹子,眼睁睁看着你哥哥被人折磨,被人屈打成招,你只顾着自己舒服安逸,可有替他奔走过啊?”
她越说越气,指着林氏骂道:“你嫁进诚睿伯府,你公公是伯爷,你大伯子是大理寺少丞,你夫君是刑部侍郎,一门子体体面面的朝廷重臣,你告诉我,他们救不了你哥哥?就为着这么点儿罪责,叫他被人丢在天牢里往死里折磨?你就不嫌丢人,不觉着寒碜吗?”
林氏全凭一口气勉强支撑自己站在那,她浑身都在难受,骨头疼得像被针扎,耳中听得这些话,脑子里一阵阵晕眩。
林太太见她不说话,心里越发生气,她扯着林氏的衣襟道:“走,换衣裳,跟我去你婆婆面前!今儿豁出脸面不要,就是咱们娘儿俩下跪求饶,也要求你婆婆出手救你哥哥!”
林氏虚弱不堪,被她扯住衣裳猛摇两下,险些栽倒在地上,婆子眼疾手快,连忙搀住她发颤的身子。
“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好像不对劲,那些丫头不是说了,姑奶奶病了?”
林太太冷哼,“病了!病了正好!诚睿伯夫人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你这副样子去求她,说不准她一时心软,也便允了。别给我装模作样,给她换衣裳!快!”
林氏被扶到妆台前,她张开红肿的眼睛望着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她突然有点想笑。
真可笑,不是么?她就算虚弱成这般,母亲都看不见。她在诚睿伯府守着活寡,活成了笑话一般,母亲却只念哥哥的得失,何曾在意过她的脸面,何曾在乎过她的死活?
她被换上华服,重新匀了妆,被婆子扶着,在林太太不住催促下,步出了房门。
尾骨痛极了,额上一重重的冒汗。
顾倾红着眼睛迎上来,“太太,我们奶奶还病着啊……”
忍冬肿着半边脸,也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亲生母亲,还不及这些下人对她关心。
她这辈子,怎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林太太挥开二人,婆子们架着林氏朝外走。
杨氏那边得了消息,匆匆带着人赶过来,亲家的长辈来访,一般都会提前递帖子进来,即便是为了探望自家儿女,也会依礼,先去老太太院子里打个招呼。
今日林太太情急顾不上礼仪,杨氏却不能不守礼,她是晚辈,应当主动来向林太太问安。
“亲家太太来了!实在过意不去,母亲那边突然出了急情,这不,郭大夫刚给五弟妹瞧完伤势,就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太太停下来,耐着性子与她寒暄,“是我失礼了,原该先去亲家太太那边探望的……”
杨氏忙道:“不妨事,今儿就是亲家太太去了,怕母亲那边,也要怠慢了。膳后母亲突发旧疾,此刻院子里乱成一团,郭大夫还没走,真是对不住,还望亲家太太勿罪。”
瞧她神色,又听她如此说,显然是大夫人病重了。林太太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只得作出关切的样子,“旧疾发了?要不要紧?咱们这便一块儿去看看!”
杨氏知道劝不动对方,只得让开路来,“亲家太太有心了。”见林氏跟在后面,她落后一步扶住对方的手,“五弟妹怎么也跟着出来了?你腰上的伤……”
一行人到了大夫人院外,里头正兵荒马乱。药炉前一个大丫鬟在扇柴火,郭大夫从内出来,婆子忙着送客。小丫头端着巾帕水盆往里跑,见着杨氏,焦急地道:“太太刚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呕出来了,大奶奶快进去瞧瞧吧。”
杨氏有些歉意地请林太太稍待,“对不住,想来这会子母亲不方便,或者,亲家太太移步去前厅饮杯茶吧。”
林太太自然不好在人家狼狈的时候闯进去,她给林氏使了个眼色,命林氏随着杨氏进去。
妯娌二人刚走进里间,就见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走出来,“夫人刚换了衣裳,睡下了。郭大夫开了张方子,叫奴婢们照着抓药,大奶奶瞧瞧?”
杨氏接过药方扫了一眼,见都是平素吃的药材,添减些分量,倒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说:“听大夫的,照着用药吧。娘睡下了,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吧?”
后半句话是对林氏说的,如果林家这时候非要强闯进去,确实是半点道理没有的。本就是想来求人,如何又能不顾及人家的病情?
大夫人不是她,岂能由着林太太胡来?
林氏白着脸,虚弱地点了点头。杨氏搀住她的手,一路与她低声交谈,“我知道你为你哥哥的事伤心焦急,可你也不能半点不顾及自己。大夫才说了不能轻易挪动,你这般寒天冻地的往外头跑,不怕落下病症?”
林氏垂头不吭声,旁人待她越是关心,她越是觉得难堪。
杨氏道:“母亲的情形你瞧见了,五弟妹,咱们妯娌几个母亲最疼谁,不必我说,我想你心里明白的。劝劝亲家太太吧,莫等到无法转圜,你总归是薛家的媳妇儿。”
这番话有关切有敲打,林氏听懂了。林家若是硬要撕开脸面为着林俊的事大闹大夫人的院子,往后日子难过的,怕是只有她林娇。
见着去而复返的二人,林太太脸色明显不好看。杨氏歉疚地道:“真是过意不去,教亲家太太空跑这一趟,今儿实在不巧,是我们失礼了。”
林太太眼望林氏,见她默然摇了摇头。林太太心里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心中好生怨恨。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这时候发病!诚睿伯夫人以往那些好名声不知哪里来的,怕不是装腔作势欺世盗名。眼见亲家有难都不肯搭救,薛家好狠的心!
杨氏将他们几人送出来,立即又折返回大夫人的院子,去料理大夫人的病情去了。
林氏忍痛强撑,亲自送母亲出门。一路林太太又是哭又是骂,怨她,怨薛晟,怨大夫人,仿佛这世上唯一没做错的就是林俊,在林太太心目中,顶数他最无辜,顶数他最善良。林氏连辩驳都没力气,她任由林太太哭哭啼啼离开,二门上,她回身往自己的竹雪馆走。
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难。林太太不许忍冬等人跟着,她此刻连个相扶的丫头都没带在身边,她扶着光秃秃的树,边走边哭。
不光是疼,还有被母亲责骂的委屈和难过,对哥哥的担忧,对薛晟的恨,对命运的怨。为什么所有不幸都要降临在她身上,这样痛苦无助,这样孤单凄寒,身侧空无一人……
人在病痛中,总是更脆弱。
眼泪落下来,竟怎么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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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的案子成了大街小巷上的谈资,背后牵扯出不少林家做的恶事来,许多百姓自发地堵在林家门口,但凡林家人从内出来,就要接受烂菜叶和土石泥巴的“洗礼”。林参议气得大病一场,林太太终日以泪洗面。墙倒众人推,原先巴结他们的那些人,此时纷纷远远躲开去。林太太想出去替林俊奔走,除了几家姻亲,又能求谁?一年前林参议参与齐国公的贪腐案,被迫与朝廷上的旧谊疏远了。薛晟此时奉命出了一趟京城,薛家因着大夫人好在人家狼狈的时候闯进去,她给林氏使了个眼色,命林氏随着杨氏进去。
妯娌二人刚走进里间,就见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走出来,“夫人刚换了衣裳,睡下了。郭大夫开了张方子,叫奴婢们照着抓药,大奶奶瞧瞧?”
杨氏接过药方扫了一眼,见都是平素吃的药材,添减些分量,倒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说:“听大夫的,照着用药吧。娘睡下了,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吧?”
后半句话是对林氏说的,如果林家这时候非要强闯进去,确实是半点道理没有的。本就是想来求人,如何又能不顾及人家的病情?
大夫人不是她,岂能由着林太太胡来?
林氏白着脸,虚弱地点了点头。杨氏搀住她的手,一路与她低声交谈,“我知道你为你哥哥的事伤心焦急,可你也不能半点不顾及自己。大夫才说了不能轻易挪动,他身量颀长,穿裹曳地袈裟,身后一众小僧,虔诚地拥簇着他。
回廊里分明没有日光,他那张脸却明媚如三月朝阳。
面白如玉,眉深目明,若定要在那张脸上找出些什么缺陷,便是稍嫌阴柔女相。
那是一张太过好看,好看到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起初林氏并没有注意到他。
是他身上那抹香,令人印象太深刻。像是每一个绮丽的梦里,嗅到的那股令人迷醉的香甜。擦肩走过的一瞬,她抬眼望见他的脸。
“那是谁?”她嘶声问。
“是朝露寺的道允师父,这些日子太太梦魇难愈,吃了多少安神的药都不顶用,多亏了道允师父,他来念了两回清心咒,太太就好得多了,如今是一日都离不得。”婆子说起这人来,也不免一脸笑。出家人多是严肃苦相,这道允倒不,他对人和善得很,总能几句话就哄的人心花怒放,不仅是她,林太太院子里那些丫鬟婆子,就没有不夸这位师父的。
林氏蹙了蹙眉,林太太一向不礼佛,突然常传一个法师进出内院,像什么样子?
“不是有白云观的女师父?做什么请个男人进来。”
婆子笑道:“出家人不讲究那个,那些进出给太后娘娘和宫里的娘娘们讲经的大师父,不都一样?再说,不过是隔着帘子讲经,除了一道声音,连脸都见不着,又有何挂碍?姑奶奶不该以红尘俗礼看待这些高僧们。”
林氏沉默下来。
几天后,她在林太太的房里又见着了那人。
隔着屏风,对面僧人坐得笔直端正。
手敲木鱼,点燃一支檀香,他开口诵经,嗓音出奇的悦耳。
屋里屋外沐浴在一片宁静的光晕里。
林氏坐在帘后,不知怎地又入了梦。
梦中是个温暖的午后,她歇在帐子里小憩才醒过来。
半夏和顾倾坐在外间,影影绰绰两个人影。
半夏指着顾倾唇上的伤道:“你嘴上这是怎么弄的?”
顾倾垂头不答,假装没听见。
半夏低笑起来,“是不是……五爷亲的?”
顾倾刷地红了脸,半夏笑道:“瞧你,脸红得虾子似的,看来我没有猜错。”
顾倾别过脸去,嗔道:“小坏蛋,不理你了!”
她作势要走,被半夏抓住胳膊,娇声笑道:“我的顾姐姐,算我错啦,不打趣你就是。”
她怔在帐子里,许久没吭声。
亲吻……
她在话本子上见人写过。在辟火图里瞧人画过。甚至在薛家的假山后面,见到薛勤与吴氏蜻蜓点水般偷偷的试过……
唯独唯独,她,从来没有被人吻过。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摩挲过自己娇艳的唇瓣。
不该是这样的。
连顾倾,就连顾倾这样卑贱的女子,也能得到男人的怜爱。
为什么只有她……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