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他辨认许久,才从那过于低柔的声音中,辨出这八个字。
这是个重情义的姑娘。
他在心中这样定论。
她的形象实在太过狼狈,腿上的裙子尽皆湿透,又因踝上有伤而难以站立,她扶着他递过来的树枝摇摇欲坠,窘得脸蛋红如霞彩。幸好面上还遮着幕簿,令她心中稍稍得到几丝宽慰。
“姑娘,姑娘!”不远处的树后,有婆子找了上来。
薛晟没有多作停留。姑娘再回身过来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不过是一次极短暂的碰面。
不过是极偶然的一次出手相助。
那时的薛晟并未从这短短的一面之缘里,参透他的婚姻中已埋下一个巨大的、不可回转的隐患。
他被喊入禅房中拜见陆夫人,毫不意外地被告知"今日陆女姑娘身体不适"。
于是两家约定,三日后进行第二回相看。
三日时间,对寻常人来说是短短三次日月更替,对薛晟和陆婉羚来说,却足以被改写一生的命运轨迹。
陆婉羚忍不住,羞答答的向闺中密友说起了自己的小秘密。
“他真高大,模样俊美极了,我原以为我表哥已是容貌极出众的男子,我没想到……他、他几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好看,比我……更好看。人品也是极好的,古道热肠,正直善良……只可惜我当时太狼狈了,不敢多跟他说半个字,更不敢叫他知道我是谁。但我猜,他多半也知道的吧,当日在寺里的女孩子,除了我又有谁呢?”
“娇儿,我……我好欢喜。我根本不在乎,嫁他是为了冲喜还是什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陆婉羚沉浸在自己悸动澎湃的喜悦中,没能及时发觉好友目中一闪而过的惊疑。
林娇如何也想不到,竟是陆婉铃夺走了这门人人艳羡的好亲事。她母亲林太太花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人才能够被引荐给安阳侯府人,才能将她的画像送进诚睿伯府,如今,她连入选相看的资格都没有,陆婉羚却被薛老太太亲自请去相看。
陆婉羚哪里比她更好?
论样貌,陆婉羚不过是中人之姿,平时两人一同出席宴会,人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轮到过陆婉羚?
更可气的是那枚手帕,那帕子不过是自己随手练习绣出来的,被她随意拿去送给陆婉羚,如何就偏偏为了那帕子,令陆婉羚与薛晟有了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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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您收到的消息到底准不准?薛晟怎么还没出来?”
琼玉楼楼上厢房里,林娇焦急地等待着。
林俊与人打听到,今日薛晟出门会经过此地,她早早守在靠窗的位置上,只为远远瞧一眼陆婉羚口中那个“最好看的人”。
“来了来了,瞧见没有?前头黑色马上的。”
几名护从骑马拥簇着一人,匆匆由不远处的街角疾驰而过。
“他在翰林院参与编书,每天这时候准时下值,你若是没瞧清楚,明儿咱们换个更好的位置。”林俊自顾说着,没注意到自家那个心急的妹子自打那人经过后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来。
他奇怪地扭头看去,见林娇手里攥着帕子,立在一旁对着那个旱就远去的影子发呆。他摊开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傻了?听见我说话没有?”
林娇瞭他一眼,还是不吭声。
方才林俊还没出言,她就已经把人认出来了。
他像熙熙襄攘的人群中,偶然划过的最璀璨的一颗星子,通身带着与众有别的清冷贵气,不需任何人提醒引荐,她知道那就是薛晟。
怪不得陆婉羚窃喜成那般。怪不得那些铩羽而归的女孩子们难过得捶胸顿足。
她想拥有那颗星,为什么不能是她做他的新娘?为什么不能?
“哥哥,我想嫁给他,有没有办法?让我嫁给他?”
林俊摇摇头头,劝她别想了,“陆景阳跟我说,两家下回再见,就要相互换庚帖了。我瞧两家的婚事已经人力不离十,姓薛的有什么好?依着哥哥瞧,他还回不上你呢。"
:依鲁哥哥哥嘴,心还配不上你吃。
林娇听不进去,她揣着满腹心事下了楼,迎面正遇上她最厌恶的闻子冉。
“这不是林三妹妹吗?今儿怎么有闲暇陪你哥哥喝茶来了?”男人一身浓郁的脂粉味,不知从哪个青楼里刚醒过来。
林娇不理他,挽着巧月的手只顾朝外走。
林娇坐进轿子里,厌恶地堵住自己的耳朵。
如果陆婉羚和这个讨厌的闻子冉能一块儿消失就好了。
要是他们能一块儿……
想到此,林娇陡然怔住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生出,竟再也挥不开去。
她回到林家,径直冲进了林俊的书房。
上回她在兄长书房的抽屉里翻出几只瓶子,当时林俊喝醉了酒,问她可知道这是什么要命的好东西,警告她这不是黄花闺女该碰的,转头就拿来胡乱喂给书房伺候的婢女吃……
东西还在原位,三四个瓶子里装着颜色不一的药丸,药味很淡,反而散发出几缕幽幽的香气。
她怕给林俊发觉,只在每个瓶子里取了五六粒。
明日就是薛陆两家再次相看的日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没有任何时间去犹豫徘徊,去思索自己做的事到底值不值得。
从小到大她都浑浑圈丽的活着,按照父母亲为她指定的路朝前走着。如果她能从陆婉羚手里夺来这桩婚事,那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母亲会高看她一眼,世人会艳羡她,而她将成为薛晟那样耀眼出众的男人的妻子。
她将一生风光,享尽人间尊荣。
太渴望了。从没试过如此渴望一个人,渴望一桩婚姻。
陆荻芬受邀来找林娇赏花喝杀,仍在上次两人见面的亭子。
那天前院林俊设宴,厨上人手不够,来送热水的又是顾尘。
刚走入亭子,她就嗅到了隐约的药味。
顾家的孩子对药的气味一向敏感,外家彭氏世代经营药材生意,姊妹二人幼年坐在外祖父膝头,时常跟着他辨认药材,学习药理。
换壶添茶的时候,她仔细辨认了一回。味道是从陆婉羚手边那杯茶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那不是茶水应有的味道。
林参议刚刚升上高位,对家里头约束得紧,林俊虽然在外不敢胡来,可他在府里时常犯浑,不少婢子都被他祸害了去。难不成这回,还想对陆家的千金下手?
顾尘在思量,该如何想办法提醒一下陆姑娘,一抬头,却见林娇含笑盯着陆婉羚手里的那只杯盏,且频繁催促她快快品尝"新茶"。
顾尘手里空的茶壶“咚”地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林娇厉色看过来,大声斥道:“又是你!换了茶还不滚?谁叫你出来的?”
顾尘连忙拾起茶壶,快步退了下去。但她心中不安,没敢走出太远,她等在距离花园不远处的假山后,如果陆姑娘的侍婢经过,她便上前去提醒一句……
片刻,就见一大群侍婢拥簇着姑娘们朝她的方向而来,林娇搀扶着陆婉羚,大惊小怪地道:“是不是夜里受了风寒了?你一向畏热,总是盖不住被子。”
陆婉羚头脑昏晕,无力地摆了摆手,“跟我哥说声,我先回家算了吧……”
“回什么家?你好好地来我这里赏花,头昏成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这样回去?你先躺一阵,歇一歇,等你好点儿了,我再叫人去知会陆二哥带你回家去。”
一行人匆匆掠过,顾尘根本没机会出言提醒。
不过适才林娇的话提醒了她,既然陆二爷就在这儿,她想办法给陆二爷递个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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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娇送了陆婉羚去休息,自己就飞快去了母亲的院子。
亭子里的痕迹已经命人全部除去,此刻只等着闻子冉如约走进水月轩……
林太太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免瞧不惯,“不是约好了婉羚一起玩儿?在我这儿猫着做甚?”
林娇从炕上爬下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娘,如果明天婉铃不能去相看,娘带我去行不行?”
“如果陆家无法与薛家结亲,咱们————能不能有机会?娘?您不是花了好多银子,跟安阳侯夫人都说好了吗?”
林太太冷哧:“你还知道你娘为了你花了多少银子,你倒是争气一点,叫薛老太太瞎上你啊,这时候还说什么混帐话来戳我的心,不耐烦瞧见你,给我出去!"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婆子满脸是汗,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太太,太太,出大事了!!”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跟陆将军陆夫人交代?那闻公子酒后犯了糊涂,不知怎么爬进陆姑娘休息的院子里去了。完了,这下全完了,太太,咱们可怎么办?"
林太太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听完这话,她白着脸转过头去,震惊地望着自家的三女儿。
“林娇…?”
“你做了什么?你这孽障,你干了些什么?”
她这个女儿,自幼就是个草包,空长了一张美艳面孔,行事性格没一样令她满意。如今,她竟然为了嫁人,做出这样混账歹毒的事来。
要怎么和陆家交代,要怎么把林家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太太,您快拿个主意吧!水月轩里闹开了,闻公子不肯认账,陆姑娘寻死觅活,再不处置,可就出大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