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再见，世界
地铁站的提示音响起，最后一班末班车发车了，车厢内只有少许的几个人，许多座位都是空着的，小世界靠着天明的肩膀睡着了，一路走过来她已经累了
天明看了看地铁的行程表，他不知道要去哪，索性一路坐到头吧，只要能离的远远地就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地铁上唯一的几个人也陆续下车了，只剩下天明和世界
“叮咚”
车门开了，终点站到了，天明轻轻唤醒已经睡着的世界，两人走出了地铁站
已经很晚了，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大楼上亮着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只剩下街道上亮着的路灯和偶尔能看见几只出来觅食的流浪猫
正在八月份，晚上也不算太冷，但天明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件衣服给小世界披上，一路走着，天明要找个住处，终于在转角处发现了一家正在营业的酒店，天明牵着小世界走了进去
天明将父亲钱包里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的姐姐
“……”
前台的姐姐拿着这张一个成年男人头像的身份证比对着这个12岁的孩子
“这是你吗？”
“是我，那时候我还没这么瘦”
前台姐姐内心一阵无语
“这就不是你，这不是瞎闹吗，你这小孩”
天明摸了摸鼻子，像是被拆穿了把戏的江湖骗子
“这是我爸的身份证，我们就住一晚上”
前台姐姐又没好气的说道
“知道这是啥酒店吗？你看看招牌，这是情侣酒店，你俩熊孩子往这跑不怕腿打断啊”
“我有钱”
天明将钱包里几张红票子拿了出来，前台姐姐态度又变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酒店就是给人住的嘛，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
前台姐收好票子开了一间房，秉承着客户是上帝的原则毕恭毕敬的将房卡递给天明
天明拉着小世界的手走进了电梯，这样的酒店一晚上三百来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天明总不能让世界睡大街吧。小世界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的这看看那看看
六楼到了，天明找着自己的房间号，顺着房牌号数过去应该在走廊尽头，一路走过去一个房间内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天明大抵是懂一些的，将手捂住小世界的耳朵
“哥哥……怎么了”
“没事，他们在打老鼠，怕吓着你”
来到房门口，天明用房卡开了门，天花板上的灯球自动亮了起来，闪着无数的爱心布满整个房间，还在慢速旋转着
“好漂亮啊！”
小世界没见过这种彩灯球，心中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本想把彩灯关了换成普通的照明灯的天明，看到小世界平日里很少见的露出开心的神色，便让那彩灯继续亮着
房间里除了那张特大号的床房还有一个独立的浴室，毕竟是情侣酒店，那浴室的玻璃也是半透明的，自带着模糊的滤镜
“你饿不饿？”
天明是有些饿了于是问世界想不想吃东西，小世界也有些饿了，于是天明让世界先洗个澡，自己下到前台要了些甜点
洗完澡后的世界在房间等待着哥哥，没过一会天明端着一些甜点进来了，是世界从来没见过的食物，有巧克力曲奇，还有几块蛋挞和提拉米苏
小世界盯着这些食物眼里放出了光，天明把甜点放下让世界先吃，自己也去洗了个澡
小世界尝了尝巧克力曲奇，
那种味道带着一丝苦涩，小世界不喜欢这个味道，然后又吃了一块蛋挞，很好吃，留了几块给哥哥，最后尝了尝那个长得像蛋糕的提拉米苏，那奇特的味道刺激着小世界的味蕾，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天明洗完澡出来了，小世界起身将一勺提拉米苏递到天明嘴边
“哥哥快尝尝！这个很好吃！”
天明看着小世界吃的满嘴奶油，用纸给她擦拭干净，看着哥哥的身影，和那关怀自己的眼神，在小世界的内心里，某些东西正在慢慢消失，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
简单吃过后，便关上了灯上床睡觉了，天明睡在左边，世界睡在右边，中间隔着两个人的缝隙
天明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小世界转过身，朝着天明，轻声的说
“哥哥……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我害怕……”
天明也转过身
“什么？”
“没什么……哥哥，能不能靠近点，你离得太远了，我看不见哥哥在这，我害怕”
天明朝世界挪近了些
“还是太远了，我还是感觉不到哥哥”
又挪了挪，这次直接挪到世界面前，即使是在黑暗中这么近的距离也能看清了一些，天明看着世界稚嫩的脸庞，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安，天明有些不忍，将世界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世界的脑袋
“感觉到了吗？我在这里”
“嗯”
在天明的怀抱中，世界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入睡了，嘴里轻声的说着什么，天明仔细去听
“哥哥……不要离开世界”
在随后的日子里天明四处寻找着工作，但一个12岁的孩子不会有人敢要的，甚至连饭店最杂的洗碗工作也找不到，看着父亲的钱包里的钱越来越少，已经没有了红色的票子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枚硬币
天明在这几天也只能带着世界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甚至一天也吃不上两顿饭，而世界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只是紧紧跟随着哥哥
天明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小世界身上，小世界躺在椅子上靠着天明的大腿当枕头。天明在一旁苦恼着，这种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又怎么能让世界幸福的活下去呢，天明有些后悔将世界带出来了，世界跟着自己还不如跟着那个糟糕的父亲，在那个家至少有口饭吃，有张床睡，跟着自己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这天晚上，天明带着小世界在街道上流浪，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小世界恐怕比自己还糟，但小世界什么都没说，看着钱包里只剩下的几块硬币，又看了看一家开着门的小卖部，那个小卖部的外观与一旁的高楼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像是上个世纪开着的那种小店，天明看着这个老式的小卖部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天明让小世界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等着，走向了那个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是个老婆婆，带着老花镜时不时还咳嗽着，天明走到角落的货架上，向柜台那边看了看，确认是视野盲区后悄悄将一些货架上的小面包，零食，装进了口袋，随后拿了一包便宜的零食去柜台付款了
这种方法很有用，那个老婆婆年纪大眼神不好，只要自己小心些就能成功用一块钱换来一天的伙食。即使天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自己可以饿着什么都不吃，世界不行，是自己选择要带世界出来的，那么自己就要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身为哥哥的自己哪怕脏了自己的手也要这么做，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往后的几天依靠着这种方法勉强度过，白天人多，天明就会带着世界去街上捡空瓶子去卖，运气好一天能捡够两三块，而到了晚上人少了就去那个小卖部“取餐”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天明让世界在远处的树下等着，自己去小卖部“取餐”，在付款后准备离开时老婆婆将他叫住了
“孩子”
天明心里咯噔了一些，心想着应该是被发现了，于是在脑子里快速的思考着。老婆婆年级大，自己要跑她也追不上，只是以后都不能来这一片了，思考过后，天明做好准备跑路的姿态
老婆婆继续开口
“你饿了吧？”
天明一下子楞住了，刚准备起步的脚停了下来，他缓缓回头，只见老婆婆慢悠悠的起身，驼着背走到一旁的电饭锅前，拿桌子上的碗从锅里打了一碗粥，旁边放着一盘鱼香肉丝
“过来，坐下吧”
天明颤颤悠悠的走上前，心中五味杂陈
天明坐在了桌子旁，看着眼前热乎乎的白粥
“我看你已经在这边转了好几天了，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肯定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跑出来了吧，快喝吧，等会再洗个澡，回家去吧”
天明低着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白粥，那种愧疚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有个词能形容天明此刻的心情，好像是叫……烈日灼心
天明没有说话，端起碗喝了起来，没有吃一口菜，白粥没有放糖，天明也没有尝出甜味，有的只是无尽的苦涩
老婆婆在一旁看着天明光喝粥不吃菜，说了几句，但天明依然没动筷子，只是在喝着白粥
老婆婆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天明，时不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又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也有一个儿子，差不多和你这么大的时候，跟我吵了一架，然后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啊。我每天都在自责，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后来房子拆迁了，我很害怕如果他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啊，所以就一直开着这个店，一直等着我的儿子回来，这一等，也快有二十多年了吧，但我一天也不敢歇，就害怕哪天他回来了找不到妈妈了”
天明感觉到白粥喝出了一股咸咸的味道，是自己的眼泪滴到了粥里
粥喝完了，天明想对老婆婆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
“回家去吧”
天明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了小卖部，内心的某种情绪被无限放大了，他望向世界所在的方向，却发现世界身边有一对夫妻正在和小世界搭话，天明心里悬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人贩子，但是看到男人手里提着刚逛完商场买的婴儿用品，和女人手上抱着的婴儿，这个念头被打消了，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啊……
女人笑着拉起世界的手，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了，看着那对夫妻带着小世界，像极了一家人，天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世界牵着女人的手回头看去，似乎看到了哥哥的身影，但很快被那棵树挡住了视野，小世界任由被他们带走
天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是一种释然的笑
是吗，这样也挺好的，世界在那一家今晚有地方睡了，或者说以后也能被那一家收留，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吧，这样我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天明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抬头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什么，然后走上一栋带有电梯的楼，走进电梯，按了顶层的按钮
天台上的风很大，天明站在护墙上，月亮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了，躲在云层里不愿见到那一幕
天明背过身，张开双手，逐渐放松自己的身体，但风似乎不一样看到这样的惨剧，一直吹着天明的后背，像一张手一样托着天明不让他坠落
天明感觉到了背后的阻力，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再见，世界”
天明失去了重心，朝地面坠落，他隐隐约约听见世界的声音，睁开眼睛望着夜空，那一颗颗星星变的越来越亮，天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天上的星星是这么的亮啊，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注意到……”
那对夫妻走到了家门口，身边的男人拿钥匙开了门，女人把世界领了进去，和世界一起坐在沙发上，而男人则拿着手机走进了屋里打着电话。女人手里的婴儿睡着了，女人把茶几上的水果递给世界
“等会叔叔阿姨给你做碗面吃，你先吃点水果吧”
男人打完了电话，从屋里走了出来，和女人对视了一样点了点头
世界嘟嘟囔囔的说
“哥哥也还没吃饭呢……”
女人摸了摸世界的小脑袋
“没事，等会警察叔叔来了会请他吃好吃的”
看来是这对夫妻误会了些什么，在之前世界在等天明的时候与她聊天，世界和他们说了这几天的经历，以及和哥哥在情侣酒店睡在一起的事，小世界哪说的清楚这个，大人想当然的认为是哥哥拐跑妹妹做了些什么，所以便赶紧带着世界回家，并报了警
世界听到了他不想听到的词，她情绪激动的站了起来
“我不要警察！我不要警察带走哥哥！”
在小世界的认知中，警察和死亡挂上了勾，每一次警察来自己家里就意味着有人死了，第一次是姐姐薰，第二次是妈妈，小世界讨厌警察，她不想让哥哥和薰一样，和妈妈一样，都离开自己
小世界站起身便冲了出去，女人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情绪会这么激动，女人怀中的婴儿不知是被世界的吼声吵醒，还是因世界的离开感到悲伤，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女人一边哄着婴儿，一边对着男人说
“还不快追上去！一小女孩大晚上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女人天生自带着母爱，仿佛每一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
男人也缓了过来立马追了出去，但是世界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于是男人便朝来时的路一路追过去
世界跑到先前的那棵树那，没有见到哥哥，又跑到那个小卖部也没找到哥哥，然后朝前方一路寻过去，一边走一边喊
“哥哥！”
“哥哥！”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小世界继续向前走，继续喊着
“哥……”
“砰”
一个物体从世界面前坠落了下来，发出了一阵响声，黑色的液体从那个物体上流向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世界最想看到的脸出现在了那个物体上，那个她的哥哥，世界站在原地，愣愣的，她知道，哥哥也死了，和姐姐一样，和妈妈一样，死了
世界的眼睛里的光彩瞬间化为了乌有，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了下来，薰死的时候她没有哭，妈妈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只因为她不懂什么是死，但现在的世界已经大概明白了死意味着什么，她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大声的哭了出来，那悲鸣的声音让街道的流浪猫迅速的躲在黑暗中，它们不知道人类的情绪，但它们能感受到这种悲鸣是在动物陷入绝望时才会发出的
顺着声音寻来的男人跑到世界的身后，和身旁一个他看不见的男人一起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男人立马反应了过来，掏出手机报了警
很快警车的鸣笛声穿过了街道，住户楼的一扇扇窗户亮起了灯，原本冷清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围观的人，各种讨论的嘈杂声充斥着世界，世界被一名女警安抚着，报警的男人则在与另一个警察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很快一名警察从车里掏出了白布给地上的物体盖上宣布了他的死亡，警戒线被拉了起来人群在警戒线外拍着照，聊着天
而在窥探世界记忆的男人则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下意识朝着街道对面看去，但那里是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世界被带上了警车，那名女警则把她抱在怀里，她不知道小女孩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小女孩此刻比谁都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来到派出所后，世界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两眼失神的看着地面
警察从天明的书包里找到了他父亲的身份证，确认身份后立马想办法联系，但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回应，又查了查用这个身份证登记过的酒店，确认了这两个孩子是离家出走的
“真该死啊，这俩孩子都出走超过三天了，也不见当家长的来报警，心可真大”
“佳婉姐，你快下班了吧，这个孩子先住你那，我们再想办法联系联系她的父母”
那名女警点了点头，看了看这个什么话也不说的小女孩
世界跟着佳婉回家了，佳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小女孩，但她想到自己有负面情绪的时候就会狂吃东西，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于是佳婉便问世界想吃什么，但世界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于是这天佳婉是最忙的一晚上，将自己冰箱里所以能做的菜都做了，她很努力的想让小女孩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变好，就够了
“没事的，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你都没吃过吧……”
“可是，哥哥再吃不到了”
……
“你可以替他吃啊，替他好好的活着，替他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好吗？”
小世界没有说话
看着满桌子的食物，小世界只是浅浅动了几口，眼神中依然是黯淡的
无论佳婉怎么做，世界依然是那样
一桌子饭菜小世界没吃几口，佳婉看到这样的小世界她也不想吃了，带着小世界进屋睡觉了
佳婉家里有两个房间，但她不放心小世界一个人睡，于是便搂着小世界在怀里睡了
小世界在佳婉温暖的怀中，回想起了哥哥的怀抱，再想到以后也见不到哥哥了，眼角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小世界不愿意再也见不到哥哥，没有哥哥的世界，她不能接受。半夜佳婉已经睡着了，小世界从床上起来，离开了家
小世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穿过公园的栏杆，来到先前和哥哥一起坐过的长椅坐下了，而男人也坐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世界
月光照亮了世界的脸颊，世界坐在这个长椅上，仿佛哥哥就还自己的身边，她想躺下，却已经没了依靠
小世界起身了，朝着公园的湖走去
男人跟在身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小世界失去高光的眼睛看向湖的中心，走了过去
“喂，等等！”
男人下意识的想将世界叫住，但这是世界的记忆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改变，只能看着世界朝那无尽深渊走去，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离开世界……”
湖水淹没了世界的下半身，世界还在继续前进
“等等！别……”
男人向着世界伸出手，想要将他拉回来，却发现在从湖水中生出一根根黑色的藤蔓，将世界缠绕住，并向湖中拖去
那是痛苦
“哥哥……我也来另一个世界了……”
男人的手还没碰到世界，只见周围忽然开始亮了起来，那刺眼的白光让男人睁不开眼睛，直到眼前的一切变的白茫茫的一片，世界的记忆，到此结束了
男人趴在在白茫茫的一片空地上，缓缓睁开眼睛，周围出现了模糊的场景，似乎是在一个房间内，隐约可见还有一张婴儿床，场景正在逐渐变得清晰，过了一会便能看得见了，男人艰难的想要起身，而面前出现了一个光着脚丫在学走路的孩子
“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