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距离苏余在魏英莲房中谈话不过两日,魏英莲便出发去往南昌府。
苏余知道此去必将无返,亲自盯着房里的丫鬟将祖母的东西都收好,有些东西兴许不值钱,但却是祖母毕生的念想,必须得带着。屋子里那些贵重的东西都没动,因为若是突然大批量地典当换现必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苏余知道出门在外没有银钱傍身是绝对不行的,于是便将自己这两年开店经营所得的钱财全部换成了现钱交给了祖母房中的冯妈妈。
苏余知道祖母绝对不会收这个钱,但必须得把这个钱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冯妈妈就是第一选择。作为祖母的陪嫁丫鬟,她一生无儿无女,祖母就是她最好的依靠,她也是祖母依靠。
魏英莲走后的两日,跟着她一同上路的小厮跌跌撞撞跑了回来,大哭道:“老夫人在赶往南昌府的途中,马车翻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正值春月,苏府便挂上了白灯笼,一众女眷也是浑身素缟,与墙外开得姹紫嫣红的娇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作为“大孝子”,苏鹤扬自然是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所有事务在府中为老夫人发丧,只不过此消息传出的时候他人在外面,等匆忙赶回府的时候,魏英莲已经盖棺了。
家中的一切事务眼下都是钱琦玉操持,苏鹤扬便只能问她:“怎么不等我回来在盖棺?都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
钱琦玉头戴白花,这几日也是忙得形容憔悴,她道:“老爷你有所不知,那悬崖犹如百丈深渊,底下又是湍急的河流,我们派人下去找了七天七夜都才只在河边找到马车的残骸,老夫人的尸骨恐怕是叫河水冲走了。”
苏鹤扬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但看见钱琦玉这般憔悴的模样,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罢了,从前在府中他日日去拜见,却也只是走个形式,让人觉得他以孝为先,却从未仔细去看过自己的母亲脸色是否红润康健,如今人走了,多一眼少一眼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苏鹤扬似有些沉重地说道:“罢了,从今日起我要日日在灵堂前守灵,守到停棺期满为止,你们切莫打扰。”
钱琦玉知道苏鹤扬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如今生母走了,自然是要尽最后一份孝道,便也没有阻拦,只是微微点头,转身仔细吩咐下人们将灵堂前的一切事宜都打点好。
老夫人去世,府中真正难过的人并没有多少,就连苏余的眼泪都是留得点到即止,好不容易将一切事宜忙完,钱琦玉才忍不住回去质问苏余:“你这是演得哪一出?”
为了可以放心大胆地质问苏余,钱琦玉特地将院里的下人都打发去了前院帮忙,她之所以会知道老夫人坠崖是假,是因为苏余知道这一出戏光凭自己演不完,于是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娘亲。
钱琦玉一开始觉得十分荒谬,直到看见老夫人授意的亲笔书信,这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跟着苏余演了这出戏。
很明显,这场戏中,钱琦玉是第二个知情的局外人。
苏余没有多说话,只是略显疲惫地道:“母亲是个聪明人,如今若是祖母不假死,恐怕他日就要陪着我被处死,她操劳了一辈子,女儿只想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
苏余终于还是把这番话给说出来了,钱琦玉虽然知道苏余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真的听到她说出此番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着她痛哭流涕了起来。
苏余触景生情,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钱琦玉突然狠狠地打了苏余两下,责骂道:“为什么不愿意做王妃?为什么要忤逆犯上?你可知道做母亲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好好地活着?”
苏余啜泣了两声,说道:‘娘亲,可是我要的不仅仅是活着而已。“
她要自由与平等,她要公允与大义,她并非良禽草木,若是此身真的夺了四姐所爱,嫁给一个厌弃她的男人,恐怕下半辈子定时要被困在后宫内宅里郁郁而终。所以,她不愿意。
钱琦玉知道苏余的脾性,打骂也只不过是宣泄内心中的悲痛,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她们母女必定是要走在同一战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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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丧期间入宫不吉利,所以苏余是守完丧之后才入的宫,也不知为什么,再次回宫给这些公主殿下们上课,苏余觉得大家的眼神都不同了。不过想来也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差点成了他们的皇嫂,关系肯定会发生微妙的差别。
苏余倒是坦荡磊落,反正眼下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般,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
张衍自请去当了一名御史,苏余颇有些差异,倒也并不是当御史不好,而是翰林院是通往内阁的最好去处,将来必定能够全他的志向。御史这个官职专掌监察、执法等事,身着绯袍即可弹劾朝中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若你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干这行岂不是注定了要得罪人。
可张衍却不以为然,目光如炬地对苏余说:“你还记得你曾对我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吗?这两年的官场纵横,也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如今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一时之间,苏余竟然无法反驳,突然有些想笑自己为何会这么傻来劝张衍。
她在宫宴上抗旨拒婚后也有不少人来在她面前痛惜扼腕,但她都不以为然,因为她认为自己不过是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如今张衍不过是选了自己走过的路,为什么她还要来劝他?
苏余忍不住苦笑,突然醒悟,原来道理人人都懂得,只不过在说到和做到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时局动荡,内忧尚未解决,朝中外患又来了。
关外战乱不断,边关百姓民不聊生,朝中除了镇远大将军李常远是个常胜将军外,就只有六皇子萧祈辰是个善于领兵的,皇上便将这两个人都派了出去。
苏家原本就是为朝中提供军需用品的,到了如今战事纷扰不休,苏鹤扬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锦纹是最能感受到小姐最近变化的,从前她总是有许多开心的笑话,旁人不在的时候她也会拿这些笑话来打趣她,主仆两人总是显得十分亲近。
可自从小姐被皇上在雪地里罚跪完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就性情大变,从前很少见她苛待下人,可上回见春不小心打碎了一盏茶,她竟然罚见春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事在她院里可是前所未有的。若是换了从前,小姐定是会笑着打趣说见春定是没吃饱饭,连茶盏都端不稳。
她这一罚,让从前在院里伺候的下人们都警醒了不少,开始人人自危了起来。
从前锦纹在苏余房里那可是出入自由,可有一次锦纹去苏余房中给她换茶,却被狠狠责备了。
自从跟了小姐后,锦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生气,也从未用居高临下的口吻与她说过话。
锦纹记得小姐是这样说的:“是我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吗?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的房间不得随意出入,马上出去。”
听到苏余这般说,锦纹立马战战兢兢退了出去,关门之前,锦纹偷瞄了一眼小姐冷若冰霜的脸,随后便匆匆关了门。
锦纹不敢多奢求什么,她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丫鬟,被人呼来喝去就是应当的。小姐算是个好脾气的,从未打骂过她,这已经是她好命了。
锦纹内心中报了一丝侥幸心理,或许……或许小姐只是大病初愈后心情不好,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呢?
就这样,锦纹抱着那种还能回到从前的心态,继续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小姐身边。
突然有一天,天还不亮锦纹就被泼下了一盆冷水,然后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拖到了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后,她看见院里的婢女都站在两侧,而小姐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锦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小姐……”
“你还有脸叫?”府里的张妈妈凶神恶煞地开口,指着她说,“前段时间四小姐发现她的珠钗不见了,如今却在你房间里搜到了,你作何解释?”
锦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卖身契可是在苏府,对于贩.买来的奴仆若是犯了这样的错,就算了砍手砍脚,打发出去叫人牙子发卖了官府都管不着。
可比起自己的下场,锦纹更想让小姐知道自己从未做这种不干净的事,她哭喊着爬到小姐脚边,泪流满面:“小姐,奴婢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小姐你一定要相信我。”
和以往不同,回应锦纹的,依旧是苏余淡漠的眼神,那种眼神仿佛就是在看一个毫无相干的陌生人,仿佛那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从来没有存在过。
苏余没有开口说话,张妈妈便冷哼一声:“这几天,除了四小姐自己房中的丫鬟,就只有你去给她送过糕点,而且当时所有人都不在,不是你还能是谁?现在人赃并获,你哭喊有什么用?”
锦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一味地喊:“小姐,你要相信我,锦纹真的没有,我跟着您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锦纹哭得声嘶力竭,喉咙也干哑了,眼泪也几乎要流干了,苏余却始终无动于衷,过了半晌才悠悠地道:“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此话一出,锦纹仿佛是被五雷轰顶了,呆在原地哭都哭不出来,她怎么都不相信小姐会这么对她。
想要抬头看清小姐的表情,却只见她站起身转身回屋,就连背影都是淡漠的。
锦纹被拖了下去,却没有再流泪,大抵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苏余在转身的一刹那,眸中只剩萧瑟。
锦纹,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想给你谋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