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舟起航告别世界（上）

五月的卡哈齐鲁（Khakilnul）有些闷热，太阳把空气压得死死的，又刚下过一场雨，墙上五颜六色的宣传单浸湿了水，垂下一个角来。

一双白净的手捻住宣传单湿润的一角，轻巧地把它取了下来。凯兰小心翼翼地抬起这张小纸页，最中央被水泡肿的智慧之神画像肥肿得有些可笑，不过上面的文字还是一样清晰。

《到新世界来！》

【智慧之神科瑞尔卢喀揭示了一个新的世界！我们需要最勇敢的拓荒者来征服它！】

【弓术，魔法，撬锁甚至种地，无论你会什么，新世界都需要你！】

【来吧朋友，离开誓言的束缚，赦免过往的罪孽，所有人平等地追寻财富和荣耀！】

【联系行会询问报名事宜，魔法船将在每周的第六日出发。】

凯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大体和那个叫纳亚的酒客说的一样。据他醉醺醺的酒话来看，当初热火朝天的“新世界开垦计划”如今已经顺利进展到了不痛不痒的地步。

想当初第一艘魔法战舰繁星号浮上天空冲入魔法旋涡时，整个大陆都为这样伟大的征服感到荣耀甚至是亢奋。按凯兰自己的经历，那时的酒馆生意格外的好，只要在人群里随便弹上一个小调，讲上一两个听来的或者刚编的异世界发财小故事，就能轻轻松松渡过一个有酒有歌有床甚至有床伴的愉快晚上。

那个时候的魔法船装的都是怎样的人物？她满载着整个大陆最优秀的贵族探险家、皇室赞助的学者、高贵的法师以及最精锐的士兵。为了争取一个名额低阶贵族们甚至会在聚会上直接展开决斗（这种赌斗一般被称作黑暗游戏），决斗的伤痕甚至可以作为忠诚和荣耀的证明向旁人吹嘘。

然而数个年头过去，魔法船越造越多，越开越慢。她们一趟又一趟地送去新人，又一趟又一趟地运回旧人，新世界已经变得不再神秘。船上的旅客们也慢慢变为被许诺了财富的矿工、猎人甚至农夫。他们在新世界辛勤地开垦，建立城市，采掘资源。

新世界终究不是一个流淌着黄金和蜂蜜的天堂，那里的人们仍然需要付出努力才有收获，正如这片大地上的人一样。于是在最初的热情过去后，人们也逐渐被现实的生活分散注意，瓜分完新世界利益的几个大国也转而关注浮空船在战争中的运用，慢慢的愿意去往异界的人就少了。

于是在一个月前的女妖森林边缘的酒馆里，酩酊大醉的纳亚告诉凯兰，新世界开垦计划已经变成了走私，流放罪犯，踢走对头的计划。躺在地上的纳亚甚至用别扭的不知哪个地方的方言唱起水手们嘲讽的歌：

“嗬哟，新世界的冒险者！”

“可别冒险把手伸进我的兜！”

纳亚也就唱了这么两句，据说这首船歌后面很长，探险者究竟会从兜里到底会摸到什么也根据讲述人的性别种族是否体面有所不同。不过真正的重点是，对乘客身份的审查已经十分简单，这让凯兰动了心思。

这片大陆上对于半精灵的不认可是带着悠久传统的。精灵鄙夷杂种，人类警惕异族，矮人们也很难和短寿种做好朋友，更别提他们大多还长着尖耳朵了。至于什么龙裔和提夫林之类的少数族群，也各有各的难处。

这样的不认可很少体现在与个人的交际中，当凯兰在酒馆中拨动起鲁特琴，异族的客人们也会欣然起舞。但每当凯兰经过城门，或者干脆妄图在城市中开一间小店，便会有怀疑的目光报以严苛的审核。

于是他选择逃离。

昔日繁忙的空港如今也有了清闲的时候。尽管运载乘客的魔法船每周仅有一班，但每次都坐不满，船上甚至有闲装上些糖和烟草之类的货物。异世界的大门也逐渐没有那么稀奇，水手们踩着搭板上上下下，与海边一个普通的清闲港口一般无二。

泰坦巨人号停在空港边，船上已经载好了货，已经可以容许乘客上船了。船笛响起，稀稀拉拉的人从小镇的酒馆和旅社涌出，在码头边排成一行歪歪扭扭的队伍。

凯兰在人群中沉默地排队，身前的龙裔战士高大魁梧，身后的人类战士魁梧高大，他们偏偏又穿着厚重的护甲。凯兰在里面活像是被两块面包夹住的芝士，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最前面的精灵书记官不断询问姓名，如果没有姓氏就再问一句籍贯，随后队伍就会往前挪动一些。

就这么简单？凯兰有些难以置信这审查的力度形同虚设，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出这队伍里不知掺杂了多少混不下去的强盗、骗子等人渣。这样的虫豸混在一起，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去开拓新世界呢？

队伍再次往前移动，听声音似乎已经快到自己了。凯兰振奋精神，等前面的龙裔战士开口。

“姓名？”

“查拉图斯特拉·四月。”龙裔的声音从身后听起来嗡嗡的，仿佛对方的整个后背是一块巨大的箱鼓，凯兰的思维一下发散到用龙裔的皮做成的鼓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音色，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这种不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注意到前面的龙裔似乎是一位女性。

“我姓查拉图斯特拉，我们龙裔把姓氏放在前面——而且你拼错了。”前面的龙裔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尾巴有些烦躁地扭动成诡异的弧形，凯兰小心翼翼地侧身避开。

魁梧的龙裔纠正出书记官的每一个拼写错误，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身份牌，小心地收进怀里。凯兰猜测她受过充分的教育，或许并不是自己起初猜测的鲁莽强盗——最起码也是个有些文化却不慎坠入歧途的侠盗。

随着龙裔从队伍中抽身，凯兰的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精灵书记官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狡诈又刻薄。

“半精灵，嗯……”书记官抬头瞥了一眼，他看起来是个典型的阿瑞斯塔利亚精灵，对于半精灵有一种天然的傲慢，“什么名字？”

“凯兰，凯兰克里克，我是一名吟游诗人。”

“克里克。”这个姓氏在书记官嘴里飞快地重复了一遍，不过显然没有勾起他的任何记忆，他不动声色地在牌子上写上了“半精灵”、“自称吟游诗人”等几个关键词，把牌子递了出去，“不要在船上惹事。”

显然这个书记官在职业记录上埋了钉子，之后免不了更多的盘问，不过凯兰也懒得找麻烦，毕竟他的确是一名吟游诗人，到时候拿出鲁特琴胡乱摆弄一下，花不了太多工夫。

“愿这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能给您带来好心情。”凯兰掂了掂牌子，衷心地祝愿这名书记官在这潮湿的环境里染上湿疹。

“那么，下一个。”书记官顿了顿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