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隆冬时节,枝头白雪被冬日暖阳一照,白得亮眼,倒是一个让人心情好的艳阳天。
可通往郊外的一条林间小路上,一辆正徐徐而行的豪华马车里的赵玉珠,心情却不怎么好,正红着眼眶照镜子。
手中四四方方的小镜子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润得很,比秋霜白雪还白。
娇嫩的脸蛋光洁美好,尚未生出一片丑陋的燎泡。
“三小姐,您这样的好模样,好家世,哪里是薛妖那个寒门武状元配得上的?”
“您放心,老爷、夫人总归是疼您的,再多闹几场,必定能将亲事给退了。”
大丫鬟碧池絮絮叨叨的话,以及碧池还未着宫装,梳着寻常的双丫髻,这一切让赵玉珠懵懵懂懂意识到,她可能重生了。
此时的她,应该是不满亲事,委委屈屈闹着要退婚,又一次与爹爹大吵一架后,红着眼眶跑出来散心。
“三小姐,您看这是什么?”大丫鬟碧池掌心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子,满脸堆笑,递到赵玉珠跟前,“是朱公子偷偷送来的。”
赵玉珠闻言一僵。
夺过木匣子一看,还真见到了记忆里被她视若珍宝的红珊瑚发簪。
这一刻,赵玉珠彻底认知到,她重生了,重生回她命运的转折点,十六岁这年。
十六岁之前,赵玉珠是镇国大将军府千娇百宠的三小姐,爹爹军功赫赫,镇守边关二十年没吃过败仗,军中威望极高。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赵玉珠,自然心高气傲,半个眼珠子也瞧不上爹娘突然给她定下的寒门未婚夫。
卯足了劲要退亲。
满心幻想着,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儿郎,家世好又长得俊美无俦的。
在这样的憧憬下,上一世,她被刻意隐瞒身份的朱公子骗得团团转,压根不知他是当今太子殿下,一心以为是京城来的一个世家公子哥,生得气度朗朗,笑脸温润。
在梅林里欢跑的她不慎撞到了朱公子怀里,从此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
只见过一面,便收到了这根红珊瑚发簪,她便以为,朱公子对她是一见钟情。
后来来往的次数多了,她还冲朱公子傲气地说过,日后他要敢有旁人,她必和离的。那时,朱公子笑她:“你真是个傻瓜。”
她可不就是个傻瓜么,被他骗得团团转。
直到浓情蜜意要定亲了,赵玉珠才猛然知晓朱公子是当朝太子,东宫里已有太子妃。
她不屑做妾,立马一刀两断,却被太子请来一道赐婚圣旨,强逼着成了侧妃。
被骗婚的赵玉珠,乘坐花轿一路哭着进了京,途中还安慰自己,侧妃就侧妃吧,太子痴迷于她,兴许也会幸福一生吧。
谁知,洞房花烛夜,赵玉珠唯一的侥幸也破碎了。
那夜,太子妃拿着两人庚贴,说是八字有误,西北的高僧拿了好处故意诓骗太子八字相合,实则两人八字相冲,一年内不得圆房。
太子妃明显是故意找茬呀。
太子却一声不吭。
喜宴过后,太子被太子妃挽住胳膊回了正院,任由赵玉珠这个新娘子独守空房。
那夜,大红喜烛噼啪作响,赵玉珠数着上头滑落的烛泪,一颗颗数到天明。
次日天刚亮,赵玉珠又被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叫去正院给太子妃立规矩。
眼睁睁看着早饭桌上,太子妃是如何娇嗔地埋怨太子昨夜折腾得太过,害她都没睡饱觉的,罚太子给她剥虾皮。
赵玉珠气鼓鼓瞪着太子,却被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教训了十戒尺,斥她身为妾室不安分。
太子一声不吭,反倒心疼太子妃气着了,多给她扒了几只虾。
此后,赵玉珠每日早、晚都伺候在饭桌旁,低眉敛目听着太子、太子妃秀恩爱。
三个月后,太子妃不慎滑倒小产,经钦天监夜观星象,是新进门的赵玉珠不祥冲撞了主母。
太子妃疯了似的一巴掌扇向赵玉珠,还杖责三十板子,禁足三个月。
太子依旧一声不吭。
禁足首日,太子妃妖妖娆娆踏足赵玉珠小院,明目张胆告知赵玉珠,她压根没怀孕,故意整她的。
而太子丝毫不疑,夜夜留宿太子妃房里,安慰她丧子之痛。
出了小月子,太子妃很快真的怀上了,耀武扬威来她小院,告知赵玉珠,她相亲相爱的好兄长战死了,一刀削掉了脑袋。
“当然,你兄长没死在敌人刀下,是死在……他最亲的副将刀下了,你说有趣不有趣?”
赵玉珠气疯了,明摆着是太子妃命人弄死了哥哥呀。
可无论赵玉珠怎么哭着喊着要见太子,都见不到太子一面。
还被太子妃用匕首划伤了脸,再抹上动了手脚的药膏,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此毁了容,生出一大片燎泡。
当赵玉珠终于熬过三个月的禁足,哭着冲到太子面前告状时,居然看到太子身边已有新人在笑……
太子错愕地扫了眼她布满燎泡的脸。
随后训斥她:“放肆,太子妃也是你能诽谤的?”
赵玉珠立马怔住了,嫁给他以来,无论她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太子自始至终没有苛责过太子妃一句。
一句都没有啊。
这还是当初那个她一闹小情绪,就又是作揖求饶,又赌咒发誓的太子么?
更恐怖的是,打入冷宫后,震惊地发现里头已住满了弃妃,赵玉珠不过是走了她们的老路。
与冷宫里的弃妃一个个深入交谈,甚至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原来,太子心头挚爱唯有青梅竹马的太子妃,对旁的女子,不过是图个新鲜猎个美。
太子好色啊,再钟情太子妃,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一旦看上了谁,绞尽脑汁也要得到手,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旦得了手,不过新鲜个一两月就丢开了,随后,任由她们被善妒太子妃折辱取乐。
与一众弃妃相比,赵玉珠还是有那么点不同的,她是唯一一个“还未圆房,就先失宠”的!
只因赵玉珠容颜过于美艳,似九天仙女下凡,远非普通佳丽能媲美,引起了太子妃的强烈恐慌。
所以,赵玉珠新婚之夜就被针对上了,在太子妃步步算计下,混成了弃妃里最悲惨的一个,累及满门……
~
“三小姐,奴婢给您戴上看看。”
自打那日撞入朱公子怀里,赵玉珠就眸中发春,这些哪里瞒得过贴身服侍的碧池。
眼下见赵玉珠对着红珊瑚簪子发呆,碧池只当是赵玉珠满心欢喜所致,自作主张要往她发髻里插。
这番动作,让陷入回忆的赵玉珠回过神来,嫌弃地拔-出红珊瑚发簪,对准窗口一掷,就给丢弃在了林间土路上。
“三小姐?”碧池吓了一跳。
赵玉珠又一把夺过木匣子抛了出去,才朝碧池冷喝道:“跪下!谁让你背着本小姐与朱公子私相授受的?”
仔细想想,上一世若无碧池暗中牵线,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哪里能与太子频频偶遇?
譬如,上次她根本没兴致逛什么梅林,也是碧池怂恿着去的,然后就在一丛花树后撞上了突然冒出来的太子。
深深撞了个满怀。
这些事儿明显有猫腻,碧池绝对干净不了。
“说,谁指使你干的?”
碧池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她一向得宠,绝对是赵玉珠的心腹大丫鬟,何曾见小姐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一时,碧池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三小姐,无人指使奴婢,是奴婢今早上街给您买脂粉时,朱公子身边的小厮硬塞给奴婢的……奴婢冤枉啊,冤枉……”
这番说辞骗鬼呢。
赵玉珠半个字都不信,见碧池一个劲磕头喊冤、抵赖不认,冷冷一笑:“滚去外头反省,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再进来。”
说罢,大喊停车。
碧池难以置信地望住赵玉珠,冰天雪地的,连条挡风的披风都没有,罚她去车辕上吹寒风?
以往的三小姐,最是疼惜她了,何曾舍得这样罚她?
碧池正发怔时,马车夫将她给强行拽了出去,外头寒风呼啸,冻得向来被小姐宠成了“娇小姐”的碧池冷颤不断。
这时,赵玉珠打量了一下窗外,见快到梅花山了,一时脑海里闪过点什么,急忙吩咐马车夫掉头:“快,打道回府。”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她们的马车刚接近梅花山,就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匪围堵了,劫财又劫色。
在她清白即将不保时,太子冲出来救了她。
就是这一出“英雄救美”,让涉世未深的她坠入了太子编织的虚假美好里。
这一世,她不稀罕什么“英雄救美”,也再不要见到太子那个混蛋。
出乎意料,及时打道回府的赵玉珠,还是被山匪盯上了。
她就如同猎物,早被暗中盯梢了似的,换条路,也插翅难飞。
一箭射来,驾车的匹马“嘶”的一声哀鸣,狂跑一阵后,瘫倒在了血泊中。
而马车则直接翻下了山坡,赵玉珠及时搂住了里头的另一个丫鬟,避免上一世忠心耿耿在冷宫里给过她温暖的绿鹭出事。
“绿鹭,你没事吧?”
两人从侧翻的马车里爬出来,赵玉珠第一时间关心地问。
赵玉珠身边有两个大丫鬟,平日得宠的唯有碧池,绿鹭是受忽略、被排挤的那个,陡然见小姐不去管碧池的死活,反而担忧自己,绿鹭简直受宠若惊,欢喜地道:“没事,只是破了点皮。”
可很快就有事了,不远处,三四十个精壮魁梧的山匪馋红了眼,向她们围堵过来。
两个美貌少女,一旦落入山匪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不要怕,万事有我。”赵玉珠张开双臂,镇定地将绿鹭护在身后。
然后,朝冲杀过来的山匪高喝,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
“你们就此打住,本小姐既往不咎!”
谁都知道,她爹爹镇国大将军,在西北一带可是闻之色变的大人物,就没有山匪不惧怕的。
不料,眼前这群山匪依旧不管不顾地狂扑而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时,赵玉珠心头隐隐猜测,莫非这群人是太子——花钱聘请来作戏的?
思及此,赵玉珠气笑了,真是一个色胚。
少女不再担忧性命和清白,反而“唰”的一下撕下一块裙摆,当面巾把脸给蒙了起来。
这一世,太子还未见过她的真容,顶多听过她西北第一美人的称号,看过她的画像。
而上一世的太子,初见她容貌时,被惊艳得眼眸发亮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呢。
所以,绝不能让太子见到她容颜。
如此,也好早日逃脱太子魔爪。
刚遮好脸,那群山匪就冲上来动手动脚,吓得绿鹭惊叫失声。赵玉珠毫不客气地一掌一掌劈了过去,拉了绿鹭就往悬崖边跑。
不多时,一身白衣的朱寿(太子),骑着汗血宝马,带上一队大内高手冲杀过来“英雄救美”了。
那是相当威风啊,三两下,打得山匪四散而逃。
“赵小姐,可曾受惊?”朱寿跳下马,气喘吁吁奔到赵玉珠面前来邀功,“一听说你出了事,我立马就赶来了。”
你听,这大色胚多会哄姑娘,宛若他心底真有多么稀罕你似的。
尤其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凝望你时,明明才第二次相遇没甚感情,偏能生出一种你是他此生挚爱的错觉。
就在朱寿等着赵玉珠含羞带怯地感激他时……
赵玉珠满眼戒备地往后退数步,冲他讥讽道:
“朱公子来的到快!也是,你花银子买来的山匪,自然知道山匪何时来,你又该何时现身英雄救美。若是这都算不准,岂非对不住扔出去的一堆银子。”
朱寿笑容一僵。
被美人当面无情戳破,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
隐隐的,还生出一种对方不知好歹的不悦。
“混说什么,世上哪有赵小姐这般不分好赖,专寒好人心的?真是白瞎了我家公子的一番情意。”
朱寿的心腹大将凌梓云帮腔数落道。
赵玉珠气笑了:“你家公子当真一番好情意,布局将姑娘清白玩弄于股掌之上,这番好情意,”
说到这,转头望向朱寿,“恕西北小女子无福消受,还请京城来的贵公子立马收回。”
朱寿面皮是僵了又僵。
深呼吸好几口,才强自镇定下来,一脸无辜道:“赵小姐怎能误会我至此?”
随后,朱寿又摆摆手,挤出一丝宽容的笑:“算了,算了,本公子不与你个小女子计较。身正不怕影子斜,日久见人心,日后你自会知晓我是怎样的为人,光不光明磊不磊落。”
赵玉珠面巾遮掩下的嘴角一瘪。
当真是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脸皮如此厚的!
简直刀枪不入,厚如城墙!
说话间,朱寿忍不住凑近些,带着疑惑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少女,他对女子的记忆是惊人的,胸、腰、胯的尺寸光凭目光丈量便能精准。
眼前这窈窕少女,与前阵子不慎撞入他怀里的绝对是同一人。
可对他的态度,却是迥然有别啊。
明明上回撞进他怀里时,虽然面纱遮了脸瞧不见她表情,但一双美眸里满满都是羞涩呢,上回他还觉得此女不过尔尔,与别家少女的羞涩大同小异。
不过几日没见,怎的全成了敌意?
嗯,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趣味。
朱寿一寸寸起了兴味的审视目光,让赵玉珠恶心至极,警惕地带着丫鬟又往后退了两步:“你再上前,我就跳崖了!”眼神里是满满的嫌弃。
朱寿脚步一顿,面色再度尴尬。
尽管如此,却没让手下散开,反而在凌梓云的带领下,一群人围了上来,像堵厚实城墙,将赵玉珠主仆围堵在悬崖边。
朱寿眼见赵玉珠和丫鬟身后就是悬崖,再退一步,非得摔死不可。又忍不住怜香惜玉上了,提醒道:“赵小姐小心,后面是悬崖,你们快回来。”
真心替倔强美人着急啊,朱寿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大步,大手一探,想拉住她小手给拽回安全地带。
如何拽回?自然是用力一拉,把馨香少女抱个满怀的。
不想,他刚伸出手去抓,赵玉珠就恶心得直往后退,惶急间余光瞥到了什么,退无可退之际,少女冷笑一声,直接纵身一跳,抱着绿鹭跃下悬崖。
朱寿的手僵在空中。
这是宁愿死,也不愿被他触碰啊。
他堂堂一国太子,莫名觉得屈辱。
凌梓云不愧是武将出身,身手灵活,往前一跃就抓住了赵玉珠肩头。赵玉珠反手一掌,击退了凌梓云,只被撕下肩头的衣料……
赵玉珠主仆急速坠了下去。
朱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快下崖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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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毫无武功的娇小姐,不死,也得残了。
赵玉珠无比庆幸,上一世机缘巧合下,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一小截悬崖绝壁,不在话下。
“沙!”
“沙!”
“沙!”
不想,飞檐走壁,如武侠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脚尖点过几次山壁后,赵玉珠主仆……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直摔得赵玉珠怀疑人生,后背都感觉折了。
痛啊。
两人刚滚到路中央,身后传来紧急刹车声:“你们找死啊!”
赵玉珠不用抬头去看,都知道,她们逼停的是一辆急速行驶的马车。
而马车里坐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薛妖。
方才在悬崖上,正是瞥见了薛妖的马车,赵玉珠才搏命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