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许太后错愕,万万没想到裴青玄竟这般干脆答应下来,不由侧眸看他:“会不会太仓促了?不然还是缓个两日……”
“母后,便这样办。”
他说这话时,视线始终落在李妩安静清丽的眉眼上:“君无戏言。”
李妩眼睫轻颤了下,低垂的头颅叫人瞧不清她的表情:“臣女多谢陛下成全。”
见母亲真要离宫了,原本乖乖坐着的裴琏不禁揪紧衣摆,睁着一双无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李妩,一会儿看看裴青玄,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李妩身上:“阿娘。”
软软的语调,加之那双扑闪扑闪的黑眸,十足可怜的模样。
李妩看着他,面上闪过一抹犹豫。
“阿娘,你不要孩儿了吗?”裴琏此刻也顾不上再多,急急从椅子下来,又鼓起勇气牵住李妩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恳求。若他此刻有尾巴,定然也摇得飞快:“你别不要我,我会很听话的。”
“我……”李妩眉心蹙起,面露难色。
就在许太后试图以裴琏为由,劝着李妩先留下,却听榻上之人低沉开了口:“阿妩若是愿意,带他一起回李府罢。”
“你说什么?”许太后惊愕睁大了眼:“琏儿是皇子,怎能这般不清不楚地去李家?皇帝,你疯了吗。”
裴青玄并未应话,只看向李妩:“阿妩如何想?”
袖笼中的手悄悄捏紧,李妩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满是狐疑。
他竟会这样好说话?不但愿意放过她,还愿意叫她带走孩子?
见她默然不语,裴琏生怕她真的不要自己,踮起脚伸长脖,急急表明着心意:“阿娘,孩儿想跟着你。你去哪儿,孩儿都跟着你。”
经过这回,他实在不想再离开母亲了。
触及孩子晶莹泪光,李妩到底不忍,牵住那只微凉的小手:“你真的要随我走么?”
裴琏看着被握住的小手,双眼明亮灿烂,重重点头:“嗯!”
心下忽的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李妩轻声说了句好,将掌心那只小手握得更紧,转脸再看裴青玄,嫣红唇角微抿:“陛下真的同意臣女带走琏儿?”
裴青玄瞥过裴琏稚嫩的小脸,语气平缓:“他是你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既然他更愿意跟你去,朕也不做那等拆散母子的恶人。”
听的这话,李妩心头升起一阵微妙的不可思议,不由多看了榻间的男人几眼。
也不知是他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亦或是惯会装模作样,摆出这副纯良无害的虚弱姿态……李妩一时有些看不透。
眼见那人也掀眸看来,她飞快敛眸,低低道:“陛下如此深明大义,臣女感激不尽。时辰不早,便不打扰陛下静养,先行告退。”
语毕,她再次朝裴青玄一拜,行得是官宦女眷对君主的正礼:“望陛下早日康复,万福金安。”
裴青玄若有所思看她许久,才扯出一抹凄惘笑意:“借你吉言。”
眼瞧着这对冤孽竟三言两语决定了裴琏的去留,许太后不干了!
这俩口子要生要死要离要散,她都随他们去,可她当作心肝肉儿一手养大的小孙子,就这样带出宫了?开什么玩笑!
“琏儿,琏儿……”许太后红着眼眶去抱裴琏:“你随你母亲走了,祖母怎么办?你父皇怎么办?你舍不得你母亲,就舍得我们么?”
裴琏自是不舍的,若有的选择,他也希望与父皇母亲一家团聚,就像肃王一家那样和睦美满。
可他或许不像旁的孩子那么幸运。
父皇和母后,非叫他选一个的话,他还是更想与母亲在一起。
“祖母别哭。”裴琏伸出小手,替
许太后擦着眼泪,两只眼睛也红彤彤,哽噎道:“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在宫里会有很多宫人照顾你们。可我阿娘离开皇宫,没有侍卫,也没有宫人,您不是常与我说,外面有很多坏人吗,万一有人欺负她呢?我现在虽然年纪小,但过几年就长大了,到时候我就能保护阿娘……”
说到这,他抬起脑袋,巴巴看向裴青玄:“父皇说过的,让我好好照顾阿娘,不是吗?”
看着这张酷似他的清秀小脸,裴青玄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两下,嗓音磁沉:“你可能做到?”
裴琏挺了挺小胸脯,眼神倔强而坚定:“可以。”
模样像他,眼神却是像极了她。
裴青玄面色柔和几分,再看一旁始终沉默的清冷女子,眼神稍黯。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他偏脸朝里,不再看她们:“朕累了,都退下罢。”
话说到这,许太后也知道再无挽回之地,心下惆怅又哀伤。
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送着李妩和裴琏母子俩出去:“走吧。”
李妩淡淡嗯了声,牵着裴琏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如有实质,紧紧跟随,直至走得更远,才隔绝不见。
**
半个时辰后,许太后红肿着双眼,形容疲惫地折返内殿。
屋外日头偏西,连带照进寝殿的光也变得黯淡,本就轩丽空旷的寝殿愈发空空荡荡。
而榻边那道削瘦颀长的身影,犹如孤竹,凄然独立,说不出的清冷岑寂。
许太后到嘴边的埋怨与责怪,一时也卡在喉咙——
她心里难过不舍,难道皇帝会比她好吗?只会比她更难过、更不舍。
只是这么多年的纠缠不休,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收场,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唏嘘不已。
“罢了,终归这是你与她的事,孩子也是你们俩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再管不到你们。”
许太后身姿佝偻地站在榻边,语气说不出的疲累无力:“但琏儿是我真心疼爱的孙子,便是随着阿妩去了李家,他也是皇族血脉……日后你另立妃妾也好,另生孩子也罢,切不可亏待了琏儿!不然我便是在地底下,也要托梦来骂你!”
靠着迎枕闭目养神的皇帝默了两息,淡声道:“母后,朕想一个人静静,您回慈宁宫歇罢。”
许太后一噎,再看他苍白虚弱的脸色,还是将其余话都咽下去,叹道:“算了,天大地大,身体最大,你好生歇息。”
语毕,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寝殿重归寂静,榻边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幽深狭眸盯着衾被上绣着的祥云图案,偏暗霞光透过窗棂,斜照入殿,将他眼尾也染上淡淡绯红。
良久,他薄唇微动,意味不明呢喃一声:“小骗子。”
***
旖旎红霞将天边染尽,晚燕归巢,街上行人也挑担牵驴,纷纷归家。
太傅府的仆人正攀着梯子点灯笼,忽见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晃晃悠悠停在大门前,不由好奇看去。
待看清车夫旁坐着的女子是素筝,负责扶梯子的门房不可置信揉了揉双眼:“素、素筝姑娘?”
素筝已换作宫外妇人打扮,从马车跳了下来,见着那面熟的门房,也不由生出一种落叶归根地亲切感,佯装不满地竖起眉毛,笑嗔道:“猴崽子还愣着作甚,贵人归家了,还不赶紧进去通禀。”
门房一愣,待悟到素筝口中的“贵人”会是何人,更加惊愕,拔腿就往府里跑:“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那站在梯子上点灯的仆人脸都白了:“侯三,你她娘的好歹先让我下来啊!”
素筝看着不由好笑,赶紧叫车夫上前帮忙扶梯,自己则
是拿了杌凳放在马车旁,轻声朝那宝蓝色蒲桃纹车帘道:“主子,小主子,咱们到家了。”
帘外传来平静而轻柔的嗓音:“好。”
不多时,一只纤细洁白的手缓缓掀起帘子,头戴帷帽的李妩在素筝的搀扶下,稳稳当当下了车。
再看车里迟迟未出来的小家伙,李妩探身询问:“怎么了?”
裴琏坐在车里,两只小拳头紧张地握着,支支吾吾:“阿娘,我…我怕。”
李妩诧异:“怕什么?”
过去五年,她虽与这孩子接触不多,也称不上了解,但每年李家人进宫,裴青玄都会刻意让裴琏与他们亲近。
父亲与兄长虽然对裴青玄心有芥蒂,但因着她的缘故,爱屋及乌,对孩子一直是真心疼爱。尤其是二哥,平素弄到了什么好吃好玩的,总会让嘉宁进宫,给裴琏也捎上一份。
可现下,这孩子竟然说怕?
李妩不解,裴琏揪着两只小手,低低道:“这是阿娘的家,不是……不是我的家。”
他的家是皇宫,他是皇宫的小主人。
纵然外祖父慈爱,舅父舅母们亲切和蔼,可这到底不是他的地盘。
听得孩子这话,李妩恍然,又觉讶异——
这般年岁的孩子便有这样的边界感了?还是裴琏早慧,小小年纪便有这样多的心思?
她不禁又看了面前的孩子好几眼,心里暗想,看来日后得试着多多与他相处了,她对他实在了解太少。
“阿娘?”裴琏谨慎唤了她一声,像只小心翼翼的幼兽,讨好地看着愿意把他带回家的主人:“你别生气,孩儿没有不愿意跟你回去的意思,我这就下车……”
李妩自也看出这孩子的蓄意讨好,不由苦笑,本想抬手揉一揉他的脑袋,手才将抬起,忽又觉得不大自在。
指尖轻动,还是收了回去,她尽量放缓语气,垂眸看着裴琏:“别担心,我们在你外祖父家只暂住一段时日,之后会回我们自己的家。”
裴琏疑惑:“我们的家?”
李妩嗯了声,刚想与他解释两句,身后忽的传来激动又熟悉的声音:“妹妹!真的是你!”
回首一看,只见二哥李成远正满脸惊喜地跑过来。
他大概跑了一路,一张脸都通红,说话也带着喘,隔着帷帽轻纱上下看了李妩好几遍,渐渐的眼眶红了,嗓音也发哽:“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妩掀起轻纱一角,露出半张莹白脸庞,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二哥,鼻子也有些发酸,却强忍着泪意,挤出一抹笑容调侃:“二哥千万别哭,琏儿也在呢,别叫你外甥看你哭鼻子,多丢人。”
李成远眼泪都快掉下来,乍一听到这话,惊了一跳,顺着李妩的目光往车内看去,便见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小裴琏悻悻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笑容乖巧又怯怯:“二舅父安好。”
“你你你你!”李成远见鬼似的,手指颤抖地指着裴琏,又抓过李妩的胳膊,将人带到一旁,压低了嗓音:“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陛下病重,半死不活,难道你是趁着他神志不清,逃出来了?”
李妩开口:“二哥……”
“你一个人出来就成了,如何把这小子也带出来了?他可是皇子啊!又这样小的年纪。你带着他,无论跑到哪里都不方便。且拐带皇子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知你舍不得孩子,可你带上他就是个累赘,还是快快送回去……”
“二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李妩语气无奈,如何五年过去,都当父亲的人还这般天马行空不着调:“我若真逃出来,早就躲得远远了。哪还能这般气定神闲,带着琏儿出现在家门口?”
李成远一愣,好像是这么个
理。
他不解看了看李妩,又看向那已被素筝抱下马车,一脸乖巧站在车边的小皇子:“那你这是什么情况?”
李妩看了眼黑了半边的天色,再看府邸门前点亮的灯笼,轻声道:“进去见了父亲与长兄再说吧。”
**
在深宫当贵妃的女儿突然带着小皇子回了府上,这消息犹如巨石投河,霎时激起千尺浪。
五年过去,李太傅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再加之这几月为李妩的病情担忧不已,整个人也病恹恹没什么精神。但听到小女儿带着外孙回来了,老人家愣是撑着身子从病榻起来,拄着拐杖赶来厅堂。
当看到李妩气色红润,风仪玉立地站在灯烛旁,手边还牵着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李太傅真如做梦般,站在原地半晌不敢上前,生怕再走近一步,这个美梦般的温馨场景就会泡影碎掉。
还是李妩轻唤了一声“父亲”,他才怔怔回过神,定睛再看,女儿行至身前,乌眸含泪,婷婷袅袅拜倒:“女儿拜见父亲,父亲安好。”
“快、快起来。”李太傅激动地眼里也蓄了泪,搀起李妩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见她一张娇颜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再无半分憔悴病气,又惊又奇:“阿妩,你真是吃了仙药不成?”
李妩知道此番回来,家人定有许多事要问,也不着急,招呼着裴琏上前:“琏儿,过来。”
裴琏会意,恭恭敬敬朝李太傅一拜:“孙儿拜见外祖父。”
“好孩子,不必多礼。”李太傅语气和蔼道,再看裴琏那张与皇帝相似的脸庞,心绪复杂又感慨,五岁的小外孙与当年五岁的裴青玄,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相较于裴青玄的俊美,裴琏还是像了几分女儿的倔气,五官也更凌厉清冷些。
照着隔辈亲的说法,李太傅私心觉得,还是自家外孙模样生得好看些。
祖孙三人寒暄了一阵,不多时,陪着崔氏回娘家的李砚书也带着孩子们回来。
长房二房齐聚,见着李妩母子俩皆是无比惊喜,又揣着一肚子的疑问。
李太傅做主,先叫一家人和和气气吃了顿迟来的团圆饭。
待到孩子们都吃饱喝足,让婆子婢女们在院里照看着,由他们去玩,又将女儿和儿子儿媳唤到书房,商谈正事。
典雅古朴的书房内,隽永墨香冗杂着淡淡茶香。窗棂半敞开,月光下竹影映粉墙,秋风拂过沙沙响。
李妩端坐在红木交手椅,嗓音不疾不徐,将裴青玄寻到仙草,并甘愿放她出宫的事说了——
“那仙草长在悬崖峭壁处,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险些丧命。大抵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叫他想通了许多事,便决意与我好聚好散。”
暖黄烛光下,她侧颜清冷,耳畔的南珠耳坠儿倒出一道小小的晶莹影子:“实不相瞒,我吃了那仙草,许多事都记不住了,尤其是关于陛下的事,统统都忘了。方才所说的那些,也都是宫人与我说的。”
“忘了?”李家众人皆是惊愕。
嘉宁更是不敢相信,满脸怀疑地盯着李妩:“你怎么会忘记陛下呢?”
叫她看来,李妩与裴青玄纠缠半生,忘了谁,也不该忘记裴青玄吧?
李妩面色平静而坦然:“或许你们觉得难以置信,但的确是忘了。”
嘉宁还想再说,上首的李太傅朝她投来一眼:“郡主,照目下的情况,阿妩忘了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句话,叫屋内众人都冷静下来。
正如李太傅所说,既然他们俩人已决定散了,忘却前尘旧事,也能更好开始新的生活。
“忘了就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成远耸耸肩,满脸没心没肺的笑容看向李妩:“只要妹妹还记着我们就成!”
崔氏回过神,连忙点头附和:“二郎说得对。那些事不记着也好,终归以后不会再见,再没比相忘江湖更好的事了。”
稍顿了顿,崔氏又满眼柔色地看向李妩,见这命运多舛的小姑子又恢复从前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替她生出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你就在家安心住着,我已命人将玉照堂重新打扫,那处还是你的院子!”
李妩知道崔氏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回来,但她也清楚,自己在李家住着并非长久之计。
尤其那玉照堂,安姐儿前两年就已搬进去了。现下自己回来,安姐儿便要回大房院里继续挤着。
她心下略作盘算,面上不显,只朝崔氏莞尔浅笑:“多谢大嫂。”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李砚书开了口,神情肃然地看向李妩:“你将大皇子带回来,陛下真的同意?”
寻常夫妻和离,不是没有孩子随着女方归家的情况。
但裴琏并非寻常孩子,他乃大渊朝皇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也是朝臣心中储君的人选,大渊朝未来的希望。
这个问题叫李妩的神情也不如开始那般镇定——
出宫的路上,她那点被裴琏眼泪激出的母爱也冷却不少,开始思考这个孩子的未来。
无论将他留在宫里,还是带出来,各有各的利弊。
想来想去,她只能寄期望于宫里那人:“陛下正值壮年,若他真想明白了,明年开春选秀,广纳后宫,应当很快便有其他皇嗣。”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皆愣了一愣,转念再想,这的确是个理想的解决办法——
前提是,宫里那位真的愿意举办选秀。
众人各怀心思,书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良久,还是李太傅打破这份静谧:“行了,都别愁眉苦脸的,阿妩能回来是好事,该当高兴才是。至于以后的事……”
李太傅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苍老眉眼间透着磐石般的沉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罢,他略提声音,命其他人退下,只单独留下李妩。
窗外月光皎洁,笼罩着鱼鳞青瓦,书房内棋子落盘,响起清脆声响。
棋局过半,李太傅捻着棋子,皱纹横生的眼眸看向对座的女儿:“阿妩,你连父亲都要瞒着么?”
李妩下棋的手微微一顿。
半晌,她掀起眼帘,朝李太傅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果然瞒不住父亲。”
李太傅哼了声:“你这丫头,从小主意就多,撒起谎来更是眼睛都不眨。从前你母亲还与我说,生你二哥时少生了脑子与心眼,全都攒在下一回,一道生给你了。”
这话惹得李妩失笑,摊手道:“二哥自个儿不聪明,可不赖我。”
李太傅也扯唇笑了笑。
清风朗月,竹影绰绰,父女俩之间也因这小小玩笑,气氛融洽不少。
只是笑过了,李妩也敛了戏谑,将她与肃王妃的商议,以及裴青玄给她种蛊之事,统统坦白。
饶是见过风浪的李太傅听到南疆巫蛊,也勃然变了脸色,只骂裴青玄糊涂。
若那贵妃换做是旁人家的女儿,他定要血书上谏,痛骂皇帝昏聩,妖妃误国。可现在,那惑乱君心的妖妃,是自己的女儿……
李太傅心绪复杂,沉着面色,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李妩则是端起手边已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那日夜里,肃王妃将这一切告诉我,我也怔愣了许久。”
冷茶微涩,舌根略麻,无端唤起潜意识里一些模糊记忆,譬如那碗螳螂花汤药没入喉头,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
那人用心头血灌溉出来的花,种进了她的身体里,从此她与他病痛相依、性命相连。
思及此处,她纤浓眼睫蝶翼般颤了颤:“还真是个疯子。”
却也是这个疯子,的确豁得出性命去救她。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烛火映入漆黑明眸,辉芒闪烁:“思来想去,我决定叫自己忘掉这一切,与他做个陌路人。”
忘掉与那人的爱恨情仇,忘掉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忘掉与他紧密相连的前半生。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爱恨嗔痴,相忘于江湖。
青瓷烛台之上烛泪又积了好几层,鸦默鹊静间,李太傅缓缓抬起头,看着女儿沉静如水的面庞,欲言又止。
半晌,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