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脚
据说人一生会死三次。分别是死亡鉴定书上的生理性结束、葬礼上的社会性结束,以及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也将死者遗忘时。
可但简辞就不一样了,他还没来得及咽气,已经十分高效而迅速的完成了剩下两种死法。
他正支棱着觉得自己可以再抢救一下,急救室外的媒体已经比赛似的迫不及待爆料:
“简氏集团二公子疑似因不堪债务重负,于昨日跳海自杀,现已抢救无效身亡。”
“家族破产、婚姻不幸,简辞轻生原因或另有隐情,婚变传闻独家内幕!”
虽然作为艺人时,简辞糊穿地心无人问津,但如果论众人喜闻乐见的狗血豪门风云,那他绝对是备受瞩目的最佳主角。
看似豪华的葬礼实际上敷衍又匆匆忙忙,宾客满堂,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简辞生前多受欢迎——
小网红以灵堂做背景,用各种姿势自拍;宾客窃窃私语,谈论着落地凤凰不如鸡的笑料:
“之前听说简二少的婚姻有名无实,我还以为是谣言呢,结果今天祁先生居然真没到场。”
“还少爷呢?简家都垮了。放着公子哥不当,反而去倒贴伺候人……难不成早知道简家要破产,所以提前找靠山?”
“没破产也是简家高攀,简辞肯定没想到简家出事后,祁先生会袖手旁观,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年度笑话。”
……
本该肃穆凝重的葬礼只剩滑稽,简辞飘浮在空中,状似随意地双手环胸,心想你们真是不怕我半夜站你们床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葬礼结束,作为名义上配偶的祁修景也最终没有到场。
简辞自嘲一笑,不愧是生意场上杀伐果断又狠厉薄情的祁先生。
最后一面都不见、仅存的体面都不给,让宾客们看尽了他的笑话。
婚后三年,无论是收敛起骄纵性格、装乖讨好,还是无法忍受冷漠而大哭大闹,即便是死亡,都不能换来祁修景一个眼神。
直到简辞死了,更得知更令人咬牙切齿的真相——
祁修景早就另有所爱了,而自己则可能当了整整三年替身。
如果不是昨晚以无人可见的游魂状态回到别墅,他必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一向冷静自持的祁修景随意坐在地上,静静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身旁横七竖八散落着无数酒瓶。
他的脸色苍白而薄唇毫无血色,额前碎发慵懒散落,半遮住俊美锋锐的眉眼。
一向笔挺的衬衣随意解开几颗扣子,隐约可见锁骨和胸膛,整个人显得颓唐低迷。
简辞飘在空中,目瞪口呆看着他。
在两人相识的整整十年里,他从没见过祁修景露出这样失控的一面。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竟然连翻手云覆手雨的祁先生也无法解决、以至于只能借酒浇愁?
简辞的脑海中忽然划过“死亡”二字,如惊雷乍响照亮漆黑长夜,他顿时紧张而心跳怦然——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死讯?
正想着,就见祁修景跌跌撞撞想站起身。
简辞知道他起急了必然头晕,于是下意识迈步上前,想伸手去扶他。
但两人被阴阳相隔,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祁修景踉跄一步:“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
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疼似的,喃喃自语道:“把灯打开……”
声音低哑而略带着轻颤,竟令人恍然有种他在哽咽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简辞错愕看着,他从想过这个薄情冷漠如坚冰的人竟然也会落泪。
无声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地上,祁修景明显醉了:“他怕黑,这里太黑了……”
周遭死寂一片,每个字都重重落在简辞耳畔。
简辞先是一愣,紧接着骤然意识到什么,心情猛一沉。
自己一向胆子大,死后甚至无所事事拿医院太平间当景点闲逛——
所以“他”是谁?
方才的激动兴奋顿时荡然无存。
简辞攥拳,他想起来了,其实他婚后搬来第二天,就发现夜里廊灯永远是亮着的。
他知道祁修景轻微夜盲,从不敢细想即使祁修景起夜,也不用出房间,又何必打开二楼走廊的灯。
他也不敢想走廊尽头上锁的房间里究竟有什么,而只安慰自己说应该尊重另一半的隐私。
更不敢想祁修景从不离身的那枚玉吊坠,与他气质明显不符的笨拙可爱卡通小狐狸造型,到底是谁送的、有什么特殊含义。
简辞忽然觉得滑稽,那我算什么?
看来即使是坚冰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浪漫,只可惜这深情厚谊一丝一毫都没能施舍给闲杂人等罢。
自己即使花上十年热忱与爱意,也无法让祁修景动容丝毫。
婚后三年不闻不问、冷眼旁观简家破产而置之不理,简辞终于在死后得到了答案——因为祁修景心里早就有了旁人。
思绪回笼,葬礼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环节。
简辞看着自己的躯壳被熊熊烈火吞噬,心想如果还有来世,他一定要和祁修景这狗男人老死不相往来。
不,应该先恶狠狠暴打他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简辞睁开眼睛,没看到奈何桥与孟婆汤,而这忘川河似乎是咖啡味的?
阳光洒满室内,周身被温暖松软的惬意触感包裹住,他发觉自己正躺在舒服的大床上,佣人刚煮好浓郁焦香的咖啡,香气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房间内陈设简洁而缺乏烟火气,这里是他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地方——祁修景的房间。
简辞怔住,他发觉自己是被人搂在怀里的。
他随即僵硬而不敢相信地缓缓转过头去看,真是祁修景。
祁修景还在睡,俊美的面容薄凉疏离,比起醒着时,少了些许冷厉慑人的压迫感。
简辞忍不住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描画这眉眼。
说到底还是这张脸太祸国殃民,对于从小就是颜控的简某人来说,几乎从第一眼看到少年时的祁修景就沦陷了。
简辞的手空中停住。
他酝酿着深吸一口气,继而毫不犹豫狠狠一脚踹向祁修景!
祁修景本就被简辞糟糕的睡相挤在了床最边缘,这一脚不偏不倚,竟是直接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可是他向来浅眠,在简辞脚尖碰到他的瞬间他就醒了。
他的下意识动作干脆又利落,直接就攥住简辞的脚踝,将他一同拽了下去!
简辞猝不及防摔在祁修景怀里,结结实实把祁修景砸的闷哼一声。
不知祁修景有意还是无意,竟双手护住简辞,丝毫没摔着他。
两人连着被子在地上滚作一团,简辞连忙想起身,却发觉不太对劲,好像浑身都是软的。尤其是某处的感觉——像是昨晚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腰使不上劲,简辞越是挣扎越是被被子紧紧裹住,他这么一动,场面愈发暧昧。
简辞:“……”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动了。
祁修景只是异常安静,一动不动仰面躺在地上。
但简辞仔细看去,却发现他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黑眸中,此刻写满了惊诧与难以置信。
目光带着灼灼温度,仿佛要以眼神钉穿简辞似的。
简辞被这目光盯的一愣,显然从没见过祁修景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过无论如何,秉着事事不认输的原则,狠狠瞪视回去再说。
——等等,他为什么能看到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简辞试探性伸出一根手指,在祁修景面前晃了晃。
祁修景却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如梦初醒般终于回神。
刚睡醒的低哑嗓音仿佛有温柔的错觉,又似乎是什么难以分辨的情绪:“阿辞,我……”
简辞不可思议眨眨眼。
他向来只能看到祁修景的冷脸、冷漠直呼全名甚至省去名字,而从没被这样叫过。
被悦耳的低音炮震得酥麻的滋味还没攀上心头,死后所见画面就电光石火之间浮现于脑海。
简辞心一沉,祁修景这是睡迷糊了吧,在叫“他”?
“放手!”简辞毫不客气一抽手。
正说着,桌上的手机响起,竟然是三年前设置的铃声?
这曲子是简辞当年兴高采烈为自己婚礼所创作的,他断然不会记错。
一切都太匪夷所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辞起身接电话,听筒中传来他的便宜经纪人贾原哲的声音:“简辞!你知道月底的京城国际电影节吧?我——”
电影节。
简辞没有继续听下去。他上辈子听过这拱火的话,更对让他栽了大跟头、陷入舆论旋涡的电影节印象深刻。
真相赫然摆在眼前,简辞瞪大眼睛——
他竟然回到了与祁修景结婚的第一天?!
家破人亡的种种变故让简辞的接受力变得相当强,他愣神片刻,就迅速接受了重生的事。
只是祁修景仍躺在地上,罕见露出失神放空的一面,直直盯着简辞,像是梦还没醒似的。
祁修景颈间露出深棕色编织绳与吊坠——是那只憨态可掬又活灵活现的玉石小狐狸。
简辞低头凝视它,片刻后忽然冷笑起来。
靠。这狗男人竟早在两人结婚时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可惜自己上辈子闭目塞听,从没敢想过这可能性。
大概是老天垂怜,给他重来的机会让他回到这时间点,让他在第一天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简辞冷冷道:“祁修景,咱们离婚吧。”
他上辈子最怕这话,但此刻主动说出,却只骤然觉得如释重负。
横竖是相看两相厌,祁修景心里又已经有别人了。
本以为这家伙会淡漠说句“好”,又或许会愉悦于死缠烂打的黏人精终于放手。
但实际上,祁修景闻言脸色忽然一变。
他的眸中交融着复杂难懂的情绪,无言许久后,他哑声问:“……为什么?”
简辞挑眉看着他,也想反问一句“为什么”。
但看到那刺眼的吊坠,简辞心灰意冷,懒于再多说什么,更不想知道祁修景这是怎么了,表现如此反常诡异。
简辞随意一摊手,漫不经心笑道:
“不为什么。就是昨晚试睡之后感觉咱不合适——你的活儿太烂,小爷我要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