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粉红
运动会这天,天气出奇好,万里无云的澄明蓝天,太阳一出,气温就一扫秋意升了起来。
今天的早读取消,开幕式定在八点。
八点前各班需要提前入场,找到自己班级所在的看台区域,将写通讯条和放衣物书包的桌子提前搬来。文科班男生少,这种体力活后排男生通常会主动揽下。
棠冬和班里的文艺委员拿着橘子瓜子之类用班费购来的零食走在后面。
几个男生走在前面,贺鸣一手搂着迎风飘扬的班旗,怀里抱一箱矿泉水,朝后伸那只空出的手:“不轻吧?我帮你拿橘子吧?”
棠冬看着那只手,摇摇头说:“不重,我可以自己来的。”
贺鸣笑着:“那行,你自己来。”
文艺委员叫吴露,性格爽朗,这时冲贺鸣说:“怎么就问温棠冬,我拿的瓜子也很重好吗?”
贺鸣和吴露之前都是九班的,选文科又凑巧都分到十八班,两人都外向,熟上加熟,贺鸣跟她没含蓄:“瓜子顶多三四斤,能有多重,你废了啊你?”
几个人搬着东西,便走边闹。
到看台,放下东西,吴露梳两个俏皮的鱼骨辫,扭头说悄悄话,一侧小辫子打到棠冬肩上:“贺鸣喜欢你。”
早上气温还是有点低,往高处一站,棠冬感觉裙摆掀了风,闻言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运动会不抓仪容仪表,这一天默认学生可以自由着装,不仅棠冬穿了裙子来,旁边走过去的几个隔壁班女生,甚至化了淡妆,卷了头发,随手拿出小镜子整理空气刘海,说说笑笑,香风一阵。
吴露先看那几个女生,目光又挪回看棠冬,她身上穿一件蓝色衬衫裙,外头搭一件杏白色的毛衣开衫,明明针织纹路寡淡,看起来也有点旧,却素得合情合理。
好似清池里一支莲,自身那点粉净足够撑立枝头,无需其他枝蔓装饰,只需要一阵风,又或者一低头,便就皎皎亭亭,远胜其他。
她又凑近棠冬一些,压低声:“不过你不要那么容易感动。”
“嗯?”
“他之前在九班,也跟九班班花暧昧过,现在你是我们班最漂亮的,他又追你,”她冲棠冬挤挤眼,“你懂的。”
棠冬反应迟钝,但话直接。
“我,我不喜欢他。”
青春期的少女如何迅速拉进关系,吐槽吐槽一致无好感的同学老师,聊一聊朦胧心动的好感对象,就足够了。
吴露好奇:“你不喜欢他,那你有喜欢的人啦?”
她应该立马摇头的,但晨风里,像一个卡壳玩偶,硬是停了好几秒,才完成口不对心的指令。
吴露看出来了,眯眼笑笑说:“好吧,我不问。今天上午你来写通讯条,我要看我之前九班的朋友一百米,下午我来写好吗?”
棠冬点点头。
因为上午有一个开幕式,各方领导要发言,换汤不换药地讲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重要性”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的陈词滥调,真正要比赛的项目很少,棠冬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中午。
她没有带手机来学校,昨晚小姨打电话来说让她中午放学直接去南门的商业街,姨夫在饭店定了桌。
马上就要看到周凛白了,甚至还要跟他同桌吃饭,往校外走时,棠冬就开始紧张。
其实今天上午就看见他了。
开幕式后,他被几个高个男生簇拥着,从文科班这边路过,去看铅球比赛。
人群中,他穿一套灰色运动服,踩一双白板鞋,上衣拉链提到顶,脖颈修长,没有挡到下巴,反而把下颌线映得更加清晰利落。
棠冬眯眼,发现他好像剪头发了,鬓角短而干净,额前留着碎发,风一吹,染着阳光的末梢,轻拂轻动,让他面相里的那种孤高,一下活起来,像层层薄冰淌在水里,氤着雾,是动态的冷感。
可能受刻板印象影响,例如,棠冬高坐看台上,两手托着下巴,就会想,那么爱学习,还剪这么好看的发型,这不合常理。
这种发型,一看就和牛顿伽利略此类先贤相去甚远。
显得和知识一点也不亲近。
你看高中这些教理科的男老师,十有九秃,棠冬总结规律,也不负责地大胆设想,想必是蹭光瓦亮的脑门更容易点亮智慧的大脑,而浓密毛发,则是阻碍灵感传播的可恶介质。
棠冬微微出神,盯着周凛白看着、想着。
他的可恶介质,有点过分茂密好看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吐槽,隔两排座位,目光向上一投,棠冬猝不及防撞进他眼里,很生硬地把脖子扭向一边。
台下有男生催:“走啊周少爷,去看大壮秀人。”
周凛白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棠冬不清楚,叫她回神的是另一道男声。
“你这么盯着我,我真的会不好意思。”
贺鸣已经把外套脱了,一个男生在他身后别上比赛号码,猛一拍他:“能先不儿女情长了吗?马上要检录了。”
“你着急干什么,撑死也就第二名,”贺鸣回他,又温声跟棠冬说,“你要来看铅球比赛吗?”
棠冬尴尬地摇头。
旁边的男生聊着天。
“妈的,三班这种配置,简直离谱,比个瘠薄比呢。”
“妈的!这么多女生在这里,给老子少他妈说脏话。”
“草,你听听你说的是不是脏话。”
“听说三班的周凛白还报了三千米,他篮球打得可以,长跑怎么样?”
“篮球?你跟周凛白单独打的,还是周凛白和大壮一起?”
“周凛白一个人,上个学期打过3v3,挺会打配合的。”
“哪天你试试周凛白加大壮,草!智囊叠神兽BUFF,他完全听周凛白指挥,打到对方生不如死。”
周凛白他们班的体委本名斯文秀气,应学清,平时没人喊,棠冬在他们隔壁班的时候,大课间总听到男生嚷着大壮或者大壮哥。
这人刚成年,身高体重都接近两百,虎得像是外来物种,在很多体育项目上基本属于碾压级的无冕之王,他跟周凛白关系不错,之前是一个初中的,周凛白是特招,他也是特招。
不过有点不一样,他是体育特招。
几个男生推搡着走下看台,朝后面的田径赛场去,走几步,贺鸣折回来,趴小桌上跟棠冬商量。
“我待会儿拿了名次,你能单独给我写一条不?”
棠冬拿着新裁好的纸,嗯了一声。
按规定,班里有人拿了名次就是要单独写一张通讯条的。
贺鸣却像得了什么专属于自己的好,脸上扬着笑走了。
没一会儿,棠冬将剥好的小橘子掰一半塞嘴里,一边嚼一边玩着吴露平板里的消除游戏,猛一下听到广播里说铅球比赛开始了。
吴露刚看完朋友一百米比赛回来。
“上午铅球也是初赛吧。”
棠冬“嗯”一声。
吴露走近,看着屏幕惊喜道:“啊!你给我通关啦!”
棠冬把平板递给她。
吴露又自己捣鼓了一会儿,坐不住,看台最上方能看到后面的田径场,她拉着棠冬一块去看,两个小姑娘连投掷动作犯规都不明白,却都朝下看得聚精会神。
大壮投出了刷新去年记录的好成绩,全场欢呼,周凛白也站在围观的人里,为自己的朋友鼓掌。
他抬手,露一截线条硬朗的腕骨,微微带笑,连拍手的样子都好看。
大壮不出意外拿了小组赛的第一,贺鸣也有个不错的成绩,棠冬第一时间把加油稿送去主席台,花里胡哨的排比句后,写预祝我班贺鸣在下午的决赛中再接再厉,取得好成绩,高二十八班来宣。
广播声音响彻全场。
田径场的人还没散,贺鸣旁边的人捅他,笑得意味不明:“那个妞写给你的?”
“什么妞啊,她跟以前那些不一样的好吗,我这次是认真的,她叫温棠冬。”
那人嗤一声:“你哪次不说你是认真的。”
大壮正被一帮兄弟吹着,乐呵呵朝前走,说到中午去哪儿吃饭,一扭头没看见周凛白,他折回去,顺周凛白的目光看到贺鸣和他身边的几个男生。
个子高的像瘦鸡,个子矮的打耳钉,都没学生样儿。
“这帮混混,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今天门卫不管。”周凛白转头,“你怎么知道是混混?”
“打过架啊,一帮绣花枕头,也就泡妞拿手。”
“那也是本事。”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大壮挠头笑:“你怎么还羡慕这种人啊。”
周凛白勾了勾唇,朝大壮淡淡丢一句“我也羡慕你”就先走了,大壮晃着魁梧身躯,嘿嘿笑着跟上来,他不觉得周凛白会羡慕任何人,只当他开玩笑,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周凛白拒绝了:“我爸在外面等我。”
大壮说:“那行,下午见。”
一中附近都是些做学生生意的快餐店,周延生定的饭店离校南门还有些距离。
放学的音乐声响起,周凛白被半路遇上的物理老师拦下来聊了十几分钟,出体育场的时候,他还朝文科班那边的看台扫了一眼。
没几个人了。
空荡又密集的蓝色塑料椅,几张班里挪来的课桌,她班上的那张桌上除了一堆橘子皮,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纸鹤星星,一看就知道是一群女生凑在一起打发时间会做的事。
到了饭店,他正在手机上问周延生在楼上哪个包厢,那边还没回复,撩起的门帘还搭在他手上,周凛白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比离得近的苏凯反应更快。
苏凯四岁的弟弟,穿背带裤,虎头虎脑。
刚刚要亲棠冬,现在已经被周凛白提着背带裤的两个根带子,单手拎至悬空,蹬着两条短腿哇哇叫。
苏凯捏他肉脸,一下让他呜呜呜变了声:“跟你说了吧,耍流氓会被警察带走,你怎么回事啊苏宇,遇着漂亮姐姐就亲。”
苏凯,叶雯,温棠冬,不久前在楼上包厢已经由周延生介绍过了,邻居的儿子,干爸的女儿,阿姨的外甥女,他们等周凛白过来,苏宇静不住,在楼上包厢闹,刚刚他们三个带着他下楼买糖,在商铺前晃一圈,回来就蹲在一楼大厅跟苏宇玩。
叶雯笑着跟棠冬说:“他以前也亲过我,”说完接替苏凯的手去捏小肉脸,“小流氓,你见一个爱一个啊你,我不管,你以后只能娶我当老婆。”
小朋友心直口快,直接说不要不要,周凛白一松手,他就哒哒跑到棠冬身后。
叶雯做戏吓他,伸出魔爪:“躲也没用!姐姐最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胖猪了!”
苏凯拦在中间:“哎哎哎,我弟弟还小,有什么事冲我来。”
一个张牙舞爪的吓,一个作势求情的拦,还有一个温温柔柔哄着哇哇叫的小朋友,画面可想而知的闹腾。
直到周凛白看不下去。
“苏宇,站好了。”
教官一样的冷酷声音,小胖猪不敢不从,慢吞吞离开棠冬的怀抱,笔直站好。
“哎哎哎,我弟弟还小,有什么事……”苏凯正要故技重施,扭头一看是周凛白,摆摆手说,“冲他来吧,反正我弟弟还小,年纪小不记事……”
闹够了,一行人上楼,为安全起见,苏宇由周凛白抱着。
楼梯窄,叶雯苏凯走在前头。
棠冬稍后一些,慢了两步,等后面的周凛白走近,她从针织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
“就剩草莓味的了。”
周凛白一愣,看那根粉红色的真知棒,又抬视线看她的脸。
“你给我……”
“我”字几乎是一个听不清的弱音,因为被苏宇的奶气嗓门盖下去。
“我哥哥买的,五个,一人一个。”
原来是这样。
周凛白接过去,棠冬收回手,步子立马快了,拉开距离先上楼。
苏宇眼巴巴看着那根糖,糖不稀奇,只是他牙不好,家里一直管着不让多吃,可越是不让他就越喜欢。
单手抱着崽,周凛白表情冷漠,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细细的糖棍儿,在他眼前晃晃。
“想要?”
小朋友能屈能伸,依偎在他肩膀上轻扭着撒娇:“想要。”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楼下,趴在那个姐姐耳边说了什么,她一下脸红了。”
苏宇捏着小手,看着糖,扭捏半天小声告诉他:“……我说,姐姐香香的。”
人的共感真能这么神奇吗,听这话的一瞬,他好像也靠近过她,闻过那种叫人绮思的香气。
周凛白脸色立时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