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画框

08画框

棠冬手心撑着车座,又往里头挪出更宽裕的空间,以示让他上车。

周凛白先扔了书包进去,手上那几个圣诞风格的礼品硬纸袋直接丢在车内的毯子上。

他坐进来,带上门,棠冬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冷冽气息,十分凛然。

孙若开着车,感慨幸好棠冬出来得早,幸好门口人不多,不然人来人往看不清,要跟棠冬要错过,她是发短信告诉周凛白自己在校门口等的。

“棠冬,平时不带手机到学校吗?”

“学校不让。”

这话稍尴尬,因为规定是死的,多的是学生明火执仗,只要不在上课期间被抓到也不算违反校规。

她身边这位刚刚掏出振动的手机,闻声,拇指在屏幕上一顿。

镇校之宝也是顶风作案之一。

棠冬有手机,家里那部红米手机是考上高中,小姨给她买的,她用得不多,也没有什么需要常联系的人,大多时间被温睿阳拿去玩游戏。

久而久之,那仿佛就是温睿阳的所有物,棠冬要用,还需要跟他先打招呼,免得惹他不快。

因为她跟温睿阳一旦争吵,孙萍不分青红皂白,视她不对,有道理的时候讲道理,没道理的时候还有一句“你是姐姐”顶着,错者永错,所以上高中后,她已经尽量不去计较。

孙若也想起那部手机的由来,她那时候开服装店,进货卖货时常资金周转困难,经济条件也一般,给棠冬买的手机也称不上好。

婚宴上她倒是见过温睿阳手机不离手,好像就是那部手机,稍作联想,差不多就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小姨待会儿给你买个新手机吧,你自己用,先不要跟家里说。”

这一年,峡谷手游刚问世,还没显示出后来风靡年轻群体的大热兆头,站在手机专卖店分外净透的灯光下,周凛白推荐她选的手机只有水果牌6s和6sPlus,他自己用的是前者。

棠冬犹豫后,也选了前者。

非常标志性的玫瑰金色,薄且沉,六千块的价格昂贵到让棠冬失去概念。

最近孙萍和温德明在家吵了一架,因为两块一斤的西红柿进错价,家里垒的那四大框,少说亏了两百块钱。

六千块,是多少西红柿?

孙萍经常同邻居闲聊,在旁人艳羡的声音里充当妹妹新生活的发言人,说有钱人家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在她的话里,周延生的儿子,大少爷当惯了,目下无尘,冷若冰霜,根本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以此佐证,孙若也不过是撑着一张好看面子,在周家讨生活罢了。

所以当小姨拿出银行卡跟她确定,是要这个颜色吗?她频频看向周凛白,看到周凛白有所察觉,有所猜测。

“你不喜欢就算了。”

这颜色是柜台里的店员给她推荐的,棠冬物归原主,递还对方手心,小声说:“那我不要。”

周凛白垂眼看:“换哪个颜色?”

“什么?”

“还剩金银灰。”

她微微愣住的样子,在几秒后让周凛白反应过来,她放弃的,并不只是某个颜色。

小姨商场遇到熟人,匆匆叮嘱一句他们挑,就去一边跟人聊天。

距离不远,他们站着柜台前也能听清对方热络寒暄的奉承话。

“那是周老板的儿子?”

“对,他儿子。”

“长得真好,又高又帅,你家棠冬怎么也在这儿啊,她现在跟你们一起住啊?”

“不是,两个孩子一个学校,放学一块接了来逛逛。”

“你姐姐家这个小姑娘真是越长越好看,她爸妈要是知道——”

孙若及时打断:“唉!说什么呢。”

那人笑着认错,转了音说:“哎呦哎呦,我今晚喝了点,上头了,胡扯了,反正你们现在这一家是好啊。”

那女人的声音有些缥缈,更近些的,是专卖店的店员极力推荐棠冬选择这款玫瑰金,说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的,当销售的都眼尖,见棠冬不为所动,又夸起棠冬来。

“你这么好看,用这个手机多合适啊,唉,妹妹,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韩国一个明星,就是那个——”

周凛白冷冷睇着这位热情的男店员:“你卖手机就卖手机,扯这些干什么。”

棠冬怔了怔,扭头看周少爷。

其实挺正常的,中国这种以和为贵,人人抬举的社会环境,哪怕在街上碰到久不见面的熟人,只要对方孩子不是长得眼歪嘴斜,基本都受得住一句长得好。

她习惯了。

但……也不喜欢。

每次她被人夸好看,孙萍都会很不高兴,好像是她的存在,衬得温睿阳成了歪瓜裂枣,而她与温德明只有歪瓜裂枣的基因。

“我觉得不适合我。”

棠冬觉得太贵,但她不好意思说贵,只好从其他方面谈一谈没有需求。

“我……用不上的,”她看着旁边的周凛白,“我平时不怎么需要手机跟人联系的,我企鹅号申请了都不常用。”

她目光过于真切,盯得人后颈发热。

周凛白移开视线,看见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关节处发红,像草莓馅的冰皮点心,过分软糯,需要人轻拿轻放的那种。

“那堆送你苹果的里面,也没有跟你常联系的人吗?”

他这人说话缺乏温情,棠冬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在被审问。

她笔直站好,乖乖摇头:“没有。”

“你以后也许会有要联系的人。”

“啊?”棠冬眨眼,又哦了一声。

周凛白目光示意她,声音淡淡:“选吧。”

递还出去的玫瑰金重新回到手上,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想起某个近在眼前的人,他们那一堆苹果还放在车座上,在平安夜这样的特殊节日,他放到她掌心的手机背面,有一个应时的水果logo,巧到不能再巧。

她站在他身边,轻捏着手机,忽然仰头问:“那给你送苹果的里面,有跟你常联系的人吗?”

棠冬目睹他语塞,好似世纪难题。

最后他说出一句,不知道是谁送的。

女生比男生含蓄多了,他看着也不是那种温柔似春风的人,哪怕是被粉红泡泡冲昏头脑的女生都知道,当面表达心意绝无浪漫下场,暗恋最佳也无伤。

课间去趟办公室的功夫,回来桌子上琳琅满目。

去年也是这样,当时挪去了后面的空桌,最后久放无主,需要处理,论起关联,他还是得负责。

索性今年他自己主动带走。

拿上专卖店给的赠品,孙若走过来问:“饿吗你们两个?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这层楼有家口碑不错的韩餐店,他们进去找了桌坐下,服务员来递菜单,问过棠冬意见,点了小份的部队锅、两种口味的炸鸡和三杯饮料。

吃完,他们又在商场里逛了一圈,三楼有一家DIY画室,小姨路过,看里面有不少年轻人,问他们要不要去里面玩。

出来的时候,棠冬手里拎了一幅40×40的木质画框,是她刚刚和周凛白一起画的数字油画。

即使是对着数字圈圈涂对应颜料,也能感觉他的手法和姿势跟自己不太一样,后来棠冬有机会接触美术,老师在课上讲水彩,她才知道,那叫平铺。

而棠冬只是拿着笔随便涂。

他没有说她,也没有任何指教,各画各的,她那一晚的快乐很纯粹。

也没有一晚,她的快乐在打开家门那一刻戛然而止,取消晚自习的通知孙萍收到了,孙若打来说去接棠冬顺便带她去吃点东西的电话,她也接到了。

但棠冬回来的太晚,她在客厅裹着毛毯看电视,见她进门就耷拉下脸色。

“手上拿的是什么?”

棠冬换好棉拖,将自己的靴子抖抖鞋沿雪碎,晾在墙角,起身回答:“画。”

不出意料的哼声,粗声粗气,孙萍批评她尽会要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你小姨晚上带你去吃什么了?”

“炸鸡。”

孙萍扫扫她两只手,除了那只画框袋子,再没拎回来点别的。

“吃炸鸡?你就没想着带一点回来给你弟弟吃?你怎么当姐姐的,温棠冬,我发现你真是从小到大一点不为你弟弟着想,就知道跟他争跟他抢,有点好就藏着掖着,巴不得你小姨对着你一个人掏心掏肺是吧?我怎么就把你养得这么自私呢!”

温睿阳窝在沙发里,眼皮都没抬一下,玩着原本属于棠冬的手机,充好人打圆场:“行了,我都习惯了好吧。”

孙萍气头降下去一些,觉得温睿阳懂事,受了大委屈,她生硬地抿着嘴,好像有人欠她钱。

转头对着温睿阳才换上好脸色。

“明天不上学也要早点睡觉,不玩了,老看手机伤着眼睛,妈妈明天早上带你去福记吃早点,手机什么时候不能玩啊,早点睡吧。”

对于占便宜,孙萍是热衷的。

可一旦棠冬在孙若那里获得太好的优待,她又有些时刻会觉得自己没小姨疼爱的宝贝儿子真是可怜,需要更偏心,这碗水才算端平。

棠冬进卫生间打水洗脸,洗漱完,回了自己的小房间,脱下棉服,将纸袋里的画框取出来,摆在桌上。

颜料已经干透,但味道还没散干净。

底图是她选的,用色比较简单,远处是被阳光照透的山峦水波,近处是河岸上大片郁郁葱葱的粉色郁金香,开得肆意明艳。

将画框安置好,客厅也没了声音,她放轻脚步,拿着昨晚用过的暖水袋去厨房,先放掉袋子里的冷水,再从开水瓶里倒出热水灌至半满。

为了保温,棠冬用过的暖水袋注水口设计得都很窄,灌水时经常被热水烫到,这种有记忆力的痛感,日积月累,锻炼出她性子里的谨慎和忍耐。

房间里关了灯,她抱着暖水袋缩进被窝里,老式花纹的浅色窗帘完全不能遮光,外头路灯的光亮映着雪色,照进小小的房间里,越发明亮。

光区斜打在桌面上,照亮边角对齐的一摞教科书,照亮贴在墙上的课程表,照亮画框里,那一丛热烈盛开的郁金香。

棠冬静静看着,想到涂着幅画时,和他的亲近,她涂错的地方,他会很自然地用别的颜色修正。

他们不说话,那种感觉也很好,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不妥当的小色块,被温和无声地修正。

像一把绷了太久太久的琴,平时稍微放松一点,都会被骂松了弦、错了音,可在那个场景里,那把琴前所未有的松弛。

他说:“你喜欢画画,学数学又觉得困难,以后可以走艺考。”

棠冬抿着唇,笔尖沾水,没说话。

喜欢画画是真的,走艺考却不可能。

艺考生大概给人两个印象,成绩不好,家里有钱。

两者都属于刻板印象。艺考生文化课成绩漂亮的大有人在,而想走艺考,家里不一定需要多有钱,但起码要舍得花钱一些。

棠冬自知不属于这个范畴。

窗外夜雪纷飞,画框里是另一个未知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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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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