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违和感。
昨日他们在森林中救他,当时他孤身一人,衣着表面光鲜,特丽莎还猜测他是什么死要面子的落魄贵族。
可他若死要面子,那么身上也该穿些彰显“富贵”的衣物才是。但他如今身上穿着一身灰布衣袍,显然没那么虚荣。
而且他身上这身虽然也旧,但合身干净,材质也比村民们的好,应当不是村民们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的。
进村之后,他虽然也有些贵族讲究的臭毛病,但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伺候,也没有太过苛责旁人。
村中的大屋他住不习惯,也能一觉天明,甚至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走的时候他还没醒。
更何况自恃身份的贵族会和三个村民小孩子这样玩耍吗?
如果这些都归因于他是个落魄贵族,前后多少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特丽莎看了他一阵,开口道:“这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如果送你返回克拉克的话,你能支付我们多少报酬?”
一听要报酬,乔的脸上纠结了一瞬,随后与特丽莎商量道:“三十铜币行吗?”
“不行,”特丽莎摇头,“三十铜币都不够我的马吃一顿好料。”
特丽莎环胸抱臂,“你该不会是骗子吧?只能支付三十铜币吗?”
乔的眼睛因激动而睁大,他立刻大声反驳道:“我不是!”
“我只是……我只是在森林中丢了我的储物戒指与钱袋!”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昂起头颅,趾高气扬的对特丽莎和克莱斯特道:“帮助落难的贵族,是你们的荣幸!国王会褒奖你们的精神,神明也会赞扬你们的无私和奉献!”
克莱斯特温温和和的提醒他道:“我们不是霍尔林格的子民,甚至我们信仰的子神可能都不一样。”
所以不管是国王的褒奖还是你的神明的赞扬,对我们都无用。
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乔身上那种气势瞬间荡然无存,他的态度软化下来,挣扎了好一阵才一副肉痛的模样与特丽莎他们小声商量道:“那五十铜币行吗?真不能再多了!再多我买不起马,去不了王都了!”
特丽莎看了一眼身边的克莱斯特,极轻的点了下头,“我们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乔有些纠结,“你们真的不需要贵族的嘉奖令吗?这对你们在霍尔林格行走会有帮助的,我甚至可以给你多写几个。”
嘉奖令只是一张写满溢美之词的纸状,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但这对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来说这玩意确实毫无用处。
特丽莎摇头。
得了特丽莎的答复,乔长叹了口气,看了他们好几眼才不甘心地道:“好吧,我等你们的回复。”
直到乔离开很远,克莱斯特侧头问特丽莎道:“要‘问问’吗?”
特丽莎明白他指的“问问”是什么意思。
但乔与沃夫不同,沃夫是克莱斯特已有证据证明他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特丽莎才同意克莱斯特“问问”。
乔虽然身上有些说不清的违和,但他本身并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情,甚至这些违和也并不能推断出他将做些害人的事情。
特丽莎摇头,“不。”
“就当是帮村民,”特丽莎道,“我们明天送他回去。”
***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白天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圈。山林里的魔兽很少,除了一只兔魔兽一无所获。
原本打算明日启程去下一个村子,如今看来去下一个村子前得先把乔送回克拉克。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和村长说了魔兽的情况和明天的计划,村长感激得再三向他们道谢。
与昨夜无异,包括乔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在大屋过夜。
只是因他在场,今日村民们没有进行祷告,休息得也格外早。
变故发生在午夜。
村外瞭望守夜的人尚未察觉异常,睡在边缘的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睡梦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咔嚓声。
看护炉火的守夜人掏了一根顶端燃着的木柴,火焰照亮那一小片空间的同时,特丽莎刚好睁眼,对上了一双赤红的小眼睛。
特丽莎立刻翻身起床。
守夜人的喊声几乎破音,“魔兽!!!”
就像在滚烫的油锅中滴了一滴水,原本平静的屋内顿时沸腾起来。
村民们像溅起的油花一样从木板上跳起来,随手捡起什么东西就充作武器。
这样窄小的空间里,大剑不便出手,甚至窄剑和细剑也可能伤到在慌乱中乱跑的村民们。
特丽莎抽了把匕首,眼疾手快的扎进了那只鼠魔兽的身体。
与此同时,那种细碎的咔嚓声越来越大了,好像有无数只老鼠同时啃噬木屋的根基。
“出去!”村长暴喝。
他们似乎早有演练,得到出去的指令,两三个睡在门边的壮汉先行打开木门出去,其他村民紧随其后。
鼠魔兽的啃噬让整个木屋晃动起来,土尘从屋梁上扑簌簌的落了人们满头满脸。
特丽莎把手里的匕首塞给克莱斯特,顺手提起一个差点被挤倒的孩子。
靠东的一块似乎啃噬的老鼠似乎格外多,木屋明显的向东南角塌陷下去,摇震的木墙上,歪斜的房梁发出将要破裂的嘎吱声。
村民们撤离得很快,不过十几秒,就跑了个干净。克莱斯特推着特丽莎,从摇摇欲坠的木屋里跑出去。
借着月光,村民们手执各式武器与满地乱跑的老鼠搏斗。
被魔力激化过的老鼠比寻常老鼠更敏捷,村民扎下去的木矛、挥过的镰刃十有八九都扑了空。
几个孩子跳脚惊呼,手里捡了石块去砸那一窜就过去的黑影。
村民们反击,啃噬木屋的老鼠们停下,转而进攻空地上站着的人们。
它们个头小,窜得快,在村民们脚边和岩石的缝隙奔窜,时不时在谁的脚踝或鞋上咬一口。
特丽莎抽了柄窄剑,每刺出或斜劈一下都能斩杀几只魔兽。
连续扎过几次,像是意识到她并不好惹,特丽莎身周的老鼠逐渐少了起来。
起先有衣裤和鞋子抵挡,老鼠并不能一口咬伤村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衣裤和鞋面被咬开口子,不时有村民痛呼。
特丽莎一个人刺击能杀伤的魔兽数量是有限的,这样下去拖久了不光会有人受伤,恐怕还会有人死亡。
克莱斯特停下自己挥动大剑的动作,他快速观察过所有村民的位置,下一刻,村民呼呵声与武器挥击的声音中多了海妖的歌声。
尖利的高音如针刺一般扎进在场每一个生物的耳中。
就像被无形的丝线束缚,所有鼠魔兽都僵硬着身体如石头般停在原地,跃起在半空的鼠魔兽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重重砸下。
除特丽莎在内的所有人,瞬间双眸失神。
特丽莎反应极快的在村民与村民间奔走,长剑如惊鸿掠水,每点过一处便杀死一只魔兽。
单单控制魔兽亦或村民,对克莱斯特来说都很简单,但若是同时控制两者,就像要求他一手画圆一手画方脑子里还要想着三角一样,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胸腔里的空气飞速流失,声带上的瓣膜竭力鼓动,拉扯出撕裂的痛感,克莱斯特未停,注视着特丽莎的行动。
声音就像绷紧的弦,特丽莎听出其中的勉强,争分夺秒的刺过每一只魔兽。
直到最后一只鼠魔兽丧命在她的剑尖,长利的高音才骤然消失。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双眸失神的村民们便恢复了神志。
他们的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他们没有这短短几分钟的记忆,仍旧像几分钟前那样挥舞武器反击,却逐渐茫然的发现地上的鼠魔兽都已经丧生,瘫烂在地上。
他们疑惑的互相交谈,用脚或者长棍小心的戳动地上的魔兽尸体。
特丽莎飞快的跑回克莱斯特身边,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克莱斯特双手交叠拄着大剑站在那里,他对特丽莎温和的笑笑,“还好。”
虽然说着还好,但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哑,克莱斯特说完就清了清嗓子。
像是有羽毛在她的心上刷了一下,特丽莎的心酸软了一瞬,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扶他,手抬到一半却发现自己无处可扶。他嗓子痛又不需要自己扶。
克莱斯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将拄着大剑的手分了一只出来,极其自然的握住特丽莎将要缩回去的手。
他不轻不重地拉着她,在月光下笑望着她说:“谢谢。”
交握的手掌自然垂下,他的手掌比她的大,但体温比她的略低,特丽莎反射性的握紧了一些。
不等她说什么,村长已来到近前。
地上的魔兽尸体上都是统一的剑伤,特丽莎手中的长剑还没收,村长翻看过几只,便知是她。
“多谢您出手帮助,只是不知道您是怎么在这么一瞬间就把这么多魔兽都杀了的?”
特丽莎注视着村长,一眼都没向克莱斯特偏移,她道:“不客气,我们本就是为了除掉魔兽这个任务而来。”
“至于这些,并非我本人武技有多么高超,而是借用了魔法卷轴。”
海妖的身份最好不要暴露,他的歌声也最好不要被提及。她无法解释她是如何“瞬间”解决掉这一切,将之推给魔法卷轴,是目前唯一不会穿帮的选择。
“原来是这样。”村长眼里闪过恍然,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尊敬了。
刻录魔法的卷轴造价不菲,若是换成领主,对方连士兵都不肯派,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卷轴用在他们身上。
村长出口的称呼都变了,“大人,我们如何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您不必如此客气,”特丽莎笑回,“人的生命总是比卷轴这种死物贵重的。”
……
她与村长交谈,克莱斯特一言未发,他脸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她交握的手掌却缓缓将她的五指分开,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特丽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知是出于对隐瞒他的功劳的歉疚还是出于对他的疼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纵容的默许了他的动作。
再三对特丽莎表示感谢后,村长便离开去安排后续的工作,组织村民抢修大屋、打扫战场、给伤员上药等等。
这种时候还得顾及乔,村长再次向乔表达让他受惊的歉意,请他去别的完好的屋子休息。
魔兽来袭逃出大屋时,是三个村民将他连抱带扛给弄出来的,出了大屋,那三个村民也紧紧护在他身边。其中一个村民被魔兽咬了小腿,他仍毫发无伤。
他呆怔的站了一会儿,摇摇头拒绝了村长的提议,只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不用管他。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帮着一起修整大屋,处理魔兽尸体。
乔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也去捡些力所能及的活做。
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村长才有空盘查魔兽袭击的原因。
问遍了所有人才问出,原来昨日有个孩子掏了一窝小老鼠。估计就是这窝老鼠引来了魔兽的报复。
辛劳一夜,众人脸上都有疲色。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太阳升高时,有五个克拉克的税收官前来收税。
他们明显是这个村子的老熟人,弗洛远远一瞧见他们的身影就暗自骂道:“晦气。一个冬季来收了四次税,也不知道是喂了哪只狗。”
喂了哪只狗不知道,但对方已来了近前,村长不得不上前交涉。
几个孩子瑟缩着躲到大人身后,被村民互相遮掩着,带到房子后躲着。
他们的村子本就不富裕,又怎能交出第五次税收?
“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们的村子就这么大,实在是交不出新的税钱了。”
“您看,”村长遥遥指向大屋,“昨晚还有魔兽来袭,房子都塌了啊!”
“那不是还有两匹马。”税官用下巴指了指远方的马厩。
村长急忙解释:“那不是我们的马啊!那是两位冒险者的。”
“我们知道大人们跑这一趟辛苦,这些钱给大人们的马添一把豆料。”
从特丽莎的角度看,刚好看到村长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几枚铜币悄悄往税官手里塞。
为首的税官捻了捻几枚铜币,却没有满意的意思,反倒眼神在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身上转过,尤其在克莱斯特脸上停留了几秒。
一般情况下他们这样的小卒不愿意与冒险家为难,毕竟说不好这些冒险家们里面就有个魔法师什么的。
近几年虽然魔力充裕导致魔法师多了一些,但他们的地位仍旧很高,哪怕只是个魔法师学徒,为防报复,也最好不要招惹。
他们虽然没有穿魔法师常穿的法袍,但那张脸太过美艳,直觉让税官知道那是他惹不起的人。
可就这么白跑一趟……
税官把几枚铜币收起,傲慢地开口了:“你们人这么多,这点税钱当然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