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野:
明野埋下潮红的脸颊,心里乱作一团。
她很喜欢和幸村待在一起的感觉,他总让她这么轻松愉快,可偶尔她也害怕。不是害怕他本人,她对某种似乎可以预见的未来感到恐惧。
幸村沉默着等待她的回应。可这种情况下,她所能想到的话语全都那么生硬。
她眼眶酸胀,眼中很快浮起一层泪雾。
她好希望幸村说点别的什么把话题岔开,好希望下一秒站台便出现在眼前。
明野脑中一片混乱,脚下也没看路,突然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往前扑去。
等反应过来,她正弯着膝盖脚尖点地悬在空中,双手还徒劳地向前伸着,跟丧|尸一样。原来幸村及时揪住她后领,阻止了这个平地摔。
——救命啊这种下跪到一半的姿势好蠢!
泪花开始在眼里打转,她尴尬得恨不能原地消失。
幸村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带着明野站稳。然后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拍灰递给她。
“没伤到哪里吗?”
“没有。谢谢你。”
“后领弄皱了哦。”
“嗯。”
明野左手抱着书包,右手绕过后颈整理衣领。她有些委屈地皱着脸,她的脸颊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光泽。
——说出来了。虽然她没有给出回应,但她已经知道了。
幸村突然有些难为情。他久久地看着她,紫蓝色的眼眸被火光一般的夕阳映照出温暖的色泽,让他眼中的光彩整个融化开来。
从刚才她对那个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她若是不情愿会表露得很明显,而他的的确确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过抗拒。
就好像不断接近一只停落在不远处的小鸟,她明知道他在靠近却没有飞走。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海浪一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心房。
明野疑惑看过来,“怎么了,幸村さん?还有哪里不妥当吗?”
“……”
虽然她没有抗拒,可他刚才还是太急进了。现在就连送她回家都比较勉强,更别说告白。
幸村笑了笑,“抱歉,我只是想到了有些失礼的事。刚才那一下,感觉好像拎小猫啊。”
明野登时涨红了脸,“什、什么?!”
***
自那天以后,他们不再傻傻坐在冷饮店。幸村会邀她在附近的商店街闲逛,或者在广场公园之类的地方坐着聊天。
酷暑拖着最后的尾巴进入九月底,在开始感觉到凉意的某一天,幸村忽然对她说:
“接下来有段时间我不能过来了。”
明野心中狠狠地一空,迅速空白下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我了。
她的目光失了焦,茫然无措,讷讷说不出话,就连身后喷泉的水流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幸村压低视线,歪着脑袋打量她,眼中闪动着狡黠。
“你……是在开玩笑吧。”
明野心中七上八下。
“不是开玩笑。”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幸村笑得心满意足,像一只饱餐了小鱼干的猫。
“接下来我们要休学旅行,然后是学园祭还有海外研修。对了,来参观我们学校的学园祭吗?会和高中部联合举办,相当热闹的。”
“……”
去陌生的地方,在一大堆陌生人的包围下……光想象一下那场景明野就毛骨悚然。
“我不要去!”
“这样啊……”
刚才还笑着的幸村转眼间就失落起来,明野大感愧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圣诞节要不要一起过?”
“……?”
话题前进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他的目光突然之间望进她眼里,明明还是那么温柔,却让她有种被捕获的感觉,就连别开视线都做不到。
“所以啊,平安夜那天,要和我一起过吗?”
虽然不会有别人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他还是压低声音对她说。即像是悄悄话,又像是某种引诱。
“啊……但是……”
这种特殊的日子,只有恋人才会一起,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那一天有别的预订吗?”
“没……”
“那就是不想和我一起?”
“不是……”
他温温柔柔地问着,然而从常理上来说,这些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说好了。平安夜早上九点,站前的咖啡厅。”
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怯懦和为难,就这么替她敲定了那天的行程。
“现在说这个的确还早,但接下来几乎大半月的时间我没法来这边,要是这期间你被其他人偷走,我就笑不出来了。”
明野脸颊一热,埋下脑袋,轻声嘀咕了一句:“请不要把别人说得像是刚出土的古董一样。”
幸村的笑容里悄悄敛着一抹欣喜。
他已经相当了解明野,知道如何让她无法拒绝。虽然早就想到了结果,真得到她同意,这份喜悦仍是那么强烈。
“对了,要交换联系方式吗?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就不会让对方一直等下去了。”
“抱歉……我不是不愿意,因为我没有手机……”
说罢悄悄观察幸村。
这是明野的心理阴影之一:她常常被各种男生男人老男人截住问号码,每次回答没有都会惹得对方不满。
幸村思索片刻:“说起来,的确没有见过你用手机呢。”
太好了,他没有不高兴。明野落下心来。
“嗯,因为没什么必要……”
“总觉得明野好像神话或者传说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呢。”
明野脸颊飞红。
为什么他明明在吐槽她却微妙的有种被夸奖的感觉?话说这种情况一般不是说野人、原始人或者老太太吗?
幸村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这下该怎么办呢?如果遇到需要联络的情况……”
“我记下你的电话吧。”
明野向他打开手心。她的手小巧柔软,血气充盈、泛着健康浅红色的掌心让幸村有片刻的出神。
“也好。”
幸村轻轻托着她手背,在她手心落笔。
他正在她手心留下他的印记,这让他陷落在一种特别的欣喜中。
明野悄悄打量幸村,他在她近处埋着眼,浓密的眼睫衬得那双鸢紫色的眼眸温柔又耐心。
从笔尖传来的力道也很轻,像是生怕划伤了她。因为太痒了,明野好几次差点没忍住缩手。
“这是我的以及我家里的电话,为防万一,都给你吧。”
他的手纤长,白净,骨节分明,像玉石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散发出微微的凉意。无论哪一处都有着极尽优美的线条,又不知为何,握着笔写字的样子充满了让她脸颊发热的力量感。
“好了……回家洗手之前要在别的地方誊下来哦。”
“嗯,知道了。那个啊,幸村……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电话之类的,不太方便……”
她支支吾吾,面上显现出让他难以理解的难堪神色。至少不像将他视作“不应该给家里电话”的人,幸村虽然不解,却没有介意太多。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的。”
“嗯。我也是。”
不知怎的,明野有些心慌。
他的手好凉,现在的天气好像也没有那么冷吧?
从那天以后,幸村就真的没再出现。
明野这才察觉,原来于她来说,幸村已经成为了必不可少的存在。这种变化来得悄没声息,在二人共处的每一刻又都实实在在地往更深处增长着。
见不到他的时间里,明野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眼巴巴地数着时间——
这几天他在休学旅行,说是要去冲绳。此时此刻他都看着什么样的风景呢?
休学旅行早就结束了,他怎么还没来呢?对了,他在准备学园祭来着。
反正立海的学园祭对校外开放,要不要去看看他呢?悄悄的,在远处看他一眼就好。可他要是很忙,却因为不得不分出时间和她打招呼而讨厌起她来的话……还是不要吧。
学园祭过后有很多收尾工作,没时间过来也是正常的。
海外旅行的时间一定延长了吧……
到了寒风萧索的十一月,她终于停止继续为他的不出现找借口。
说好的大半个月,这都一个月零十三天了。他就是不想来了,不想再看见我了——明野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
她开始细细回想她所记得的二人共处的所有记忆,她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回避和退缩感到心惊。
那么冷淡的反应,简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她和幸村角色互换,哪怕只有一次她都不会再出现在这样的人面前。
实际上她还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幸村出于某种身不由己的原因,没法来见她。
她不敢往深处想下去,宁愿他是对她厌倦了。
其实她所有的担忧和疑惑,只需一通电话便可以得到答案。他写在她手心的两串号码,她在当天的回家路上就背得滚瓜烂熟。
可她不敢。
她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一个人是怎么有勇气给另一个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的。如果对方不想理会自己,那该在电话另一头露|出怎样厌烦的表情啊。
明野不想给自己以任何可以判断幸村讨厌她了的证据,她宁愿缩回自己的小世界里,捂住耳朵,闭上双眼。
虽然她无法想象幸村厌烦的神情,就连他稍微可以称得上是冷淡的模样都想象不出来。
是了……因为他总是那么温柔可亲地对待她,总是用那双明亮的,满载着许许多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的双眼注视着她。
思念的九月,满心不安的十月,惶然无措的十一月……然后是被虚无缥缈的希望反复折磨的十二月。
平安夜早上九点,站前的咖啡厅。
他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