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第一次

祂来的时候,是在晚上,清亮的月光透过窗落在地板上,窗外的树正沙沙地响。

沙沙沙。

屋内,女人的头高高悬吊在房梁上,头发絮乱如海藻,原本如花瓣一样的唇透着青白,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人发现她的死。

死去的女人原本叫做小出美穗,是嫁入禅院分家的女人,丈夫已死,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叫做禅院甚尔。

几个小时前,她上吊自杀了。

【如果一个人选择上吊自杀,最先是脊椎骨折脱位,然后是脊髓损伤,最后下部神经不再受到大脑控制,肛.门约肌松弛,就会导致失禁,会像这样看上去不太体面呢。】系统幸灾乐祸地说。

女人下裙的水渍一直蜿蜒至下打湿地板,宿主凝望着这具尸体,就像是地质学家平静地看钟乳石在洞穴中滴水,只是打量着一种自然现象。

宿主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祂是一位属于克苏鲁神话体系的神明。最近,祂有一个心愿是:想成为母亲。

因为在时空中漂流的这个系统,本身任务都是“养成世界重要角色”之类的任务,祂才会看中系统,将其捕获污染,成为它的宿主,并放出亿万分之一的分身进入时间的洪流。

现如今,他们已经穿越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来到了日本《周刊少年Jump》上连载的热血漫画《X术回战》的世界中,禅院家,小出美穗尸体的面前。

邪神将自己分割成亿万分之一,没有直接降临而是进入“小出美穗”这具容器后,便不会伤害到人类幼崽了,要知道,原本人类直视祂分身后活下去的能力都是没有的。

祂现在是一团不可名状之物,散发着浅浅的光晕,远远的,仿佛有人在深渊发出那晦暗的、粘稠的低语,发疯似地要将人引入至深渊中去,系统的视野都变成灰淡的雪花屏,眩晕不明——

从光晕中,探出粘稠的红色触手,向小出美穗伸过去。

祂缓慢地进入小出美穗的身体。

祂汲取了女人的记忆。

祂成为了她。

空气里浸润着一股潮冷的霉味,侵蚀墙体霉斑中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眼睛,每一只都在盯着小出美穗看,过了一会儿,又缓慢消失不见,仿若那些只是幻觉。

悬在房梁上的小出美穗,睁开了眼,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尝试用新身体发出声音:“系统?”

系统变得更加不正常,它在宿主脑内只剩下混沌的嘶哬声,发出的指令也大半是奇怪的东西:

【目标任务:食用孩子的眼╁悜珠█百年(注:孩子都很脆弱,不要一不小心弄断他的脖子或者█佸ソ濂藉涔犲ぉ澶╁悜涓?)】

她看着系统,像望向宇宙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尽管如此,她还是好心地帮助它下载了杀毒软件,摒除了大部分来源于她自身的污染。

系统恢复正常后,抱怨道:【乌乌,好可怕,内存多了好多奇怪的文件。】

它的任务也正常显示了出来。

【目标任务:抚养六岁的禅院甚尔至成年。(注:孩子都很脆弱,要时刻关照他的健康与情绪,并培养良好的人格与三观。)】

“我喜欢这个名字,”她挤出一个笑容,深色的眼珠没有一丝光彩:“我的孩子在哪呢?”

虽然系统没有接触过的邪神,但邪神宿主并没有对它做出过分行径,甚至还好心好意为它杀毒,这让系统更加积极地接触起邪神现今的容器——小出美穗。

系统:【请问您的真名是?】

毕竟系统资料上,宿主的真名身份全都不可显示,只是乱码,唯有心愿那一栏诚实地写着:【祂想要成为母亲。】

遗憾的是,系统对克苏鲁神话体系了解不多,光从那令人恐怖的污染程度上来看,足以匹敌三柱原神,但外神当中,竟然没有他能够对号入座的。

“小出美穗,”宿主轻轻地皱眉:“我叫小出美穗。”

系统:【。】还是个角色扮演爱好者。

之后宿主开始反复练习她新孩子的名字。

Toji

甚尔。

邪神,现在是小出美穗的她伸出舌头,努力做到曲卷竖直,一不小心还伸长过了头。她努力将舌头塞了回去。还不是很熟练操控身体的她眼睛湿漉漉一片。

系统:【。】

系统:【可爱。】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的系统打了一个哆嗦,它居然觉得邪神可爱!它怀疑自己又被精神污染了,默默地给自己加大了杀毒力度。

*

这里是京都的禅院,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整个府邸依山傍水,有数不清的大小院落和建筑。

小甚尔今天上午很努力地尝试了几天,终于第一次钓到了小鱼,是鲤鱼,烤了很久,没有调料,有点苦和焦,吃下去还被刺卡了半天。

似乎是由于母亲的疏忽,她从未注意到他惊人的饭量,导致小甚尔从来饥不果腹,才会在塘边钓小鱼。

有其他小孩子闻见烤鱼味道,跑过来了。

推搡中,他被强硬地摁在池塘里,无法呼吸,大一点的孩子按住他这个“小杂种”的头,企图溺死他。

于是小甚尔留给妈妈的那份小鱼在混乱中掉进水里,没有留住。

他装死不动了,像一具尸体一样浮起来,小孩们才跑光了。

等他呕出水后,无论有多么恐惧,他还是在池塘边靠着树静坐了几个小时。

他不想现在回家。

天暗之后,每隔一段路就有澄黄的石灯亮起,为夜路添缀几分肃沉,树丛静幽幽的,雕琢精美的石狛犬侧在远桥旁,居高临下地审视旁人。

小甚尔孤独地在路口徘徊,临近深夜两点,他才向家门口走去,路过一些小院时,总能看到有狗,狂躁而不停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叫唤。

是他家的方向。

小甚尔忽然心里有些不安。

走到一处僻静冷落的小院,到了家门口,属于母亲房间的那盏灯却没有熄灭,远处仍然能听见狂躁的犬吠。

妈妈还没有睡。

小甚尔站在门口,脚很酸,犹豫片刻,他小声地说道:“妈妈?”

他将手缩进湿漉漉的袖子里,掩盖伤痕累累的印记,同时在寒冷的夜晚呼出一团白色雾气。

屋内迟迟没有声音,甚尔也没有进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等待着母亲的回应。

原本,母亲总会在十二点之前,服下安眠药入睡,雷打不动,没有例外。

所以小甚尔才会选择在十二点后再回家。

只有这个时候,沉睡的母亲看上去没有伤痛,像是饱含水露的新鲜百合。不会再对他诉说任何抱怨,是个温柔的母亲。

但小甚尔害怕的不是母亲的斥责,而是母亲的焦虑。

记得有一回,他出去磕碰划伤后,衣服上有血渍。母亲接过衣服后,什么都没说,她强迫地看着血渍,仿佛在看着什么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洗了几个小时,明明衣服已经干净了,她仍然刮来刮去,直至第二天,她还在清洗这件衣服,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她的眼睛有红血丝了,却还是盯着原先有血渍的地方看。

小甚尔说:别洗了!妈妈!

已经很干净了!别洗了!

她依然神经质地清洗着那件衣服,手速愈发地快,像是要和那件衣服纠结出个所以然似的,洗到手指挫伤,衣服裂开。

别洗了!妈妈!

别洗了!

小甚尔害怕这种焦虑,但他不知道这种焦虑源于何故。

现在,小甚尔透过门缝,看见妈妈坐在梳妆台前,头发披散着,背对着他,像是等待着谁。

小甚尔瞳孔微张,他又小声地说了一遍:“妈妈?”

他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塑料空瓶。

他认得这个瓶子,安眠药,原本应该还有四分之三的量,这会儿却只是一个空瓶。

他忽然脊背升腾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晚秋,池水没有让他打一个喷嚏,这会儿屋内却冷得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极好的视力能令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她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天真哀怨,但眼睛看过来漆黑一片,没有光彩。

他甚至忘了如何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亲身上,他嗅到一股潮湿的、腥咸的味道,心脏倏忽乱跳,他听见脖子扭动时咔嚓咔嚓的响声,腿软得将要跪地。

灯下,母亲的皮肤惨白,头则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旋转了180°,然后长长长长地伸了过来。

这个距离再近一点,他就能贴上母亲的脸。

他甚至能瞧见母亲皮肤上细小透明的绒毛,勒痕已经发乌发紫了,她张开了嘴,然后说:

“小甚,我好寂寞,为什么你是一个这么没有用的孩子呢?”

小甚尔吓坏了,心脏咚咚咚咚跳得十分吓人。

他吓得想要夺门逃跑,却忘记自己脚下还踩着一个空塑料瓶,在寂静的空间发出“咔嚓”声,一瞬间,天旋地转。

“嘭!”他重心不稳地磕到了头,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原本就湿着身体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加上被吓了一大跳,小甚尔晕倒了。

系统:“……”

伸长脖子激动过头的美穗:“……”

*

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当小甚尔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出声的时候,屋内的美穗正目光呆滞地坐在梳妆台旁。

【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美穗跟发了疯一样在心里尖叫。

【他真可爱,在瑟瑟发抖呢,】美穗在心里对系统说道:【人类的幼崽都这么可爱吗?】

污染浓度又有上升趋势,墙边刚长满小眼睛与青苔,她便克制住了,墙边炫目的眼睛消了下去。

【他真的是一粒很美、很特别的尘埃!】她绞尽脑汁地去形容他,夸赞他,带着慈爱与欣喜,在她眼里他就是一粒尘埃,却令她想要悉心呵护。

美穗接着说:【我的心跳加快了,肾上腺素在升高,我“紧张”了,我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我作为“母亲”应该说什么?】

美穗从这对母子乏善可陈的记忆中寻找两人正常的相处模式,她似乎有所领悟。

在记忆中,身为母亲的小出美穗,常常抱怨自己的孩子很没有用,大概母亲都是这样子和幼崽亲密相处的吧。

一下子,她的头180°地转了过去,脖子以正常人类不可能有的长度伸长到门边,然后她咬了咬唇,羞涩地说出了记忆里这位母亲常常说的那句话:

“小甚,我好寂寞,为什么你是一个这么没有用的孩子呢?”

禅院甚尔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他漆黑湿润的额发下有一对漂亮的翡绿色的眼睛,睫毛卷翘,看见这一幕,他小脸煞白地想要大叫,却踩到空瓶跌倒,头磕到了地板,晕过去了。

美穗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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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养崽也会陷入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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