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禅院家,地下室。
整个地下室是活的。
活着的,蠕动的红色肉海。
在地下室做守门人的翔太曾经做过实验,如果在肉海上放上死鹿的尸体或者活着的小白鼠,它是会吃的。
那如果是人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禅院翔太的胃不禁一阵翻涌,他不敢再想。
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
听说一开始的异变始于地下室的咒灵们跟发了疯一样化成脓血,病变成畸形的眼球与肉瘤,迅速地挤满了地下室的所有空间,无论怎么祓除,很快又会生长出来,永远无穷无尽。
他嗅到了一股潮湿腥腻的味道。
某一天开始,翔太听见了什么东西剧烈跳动的声音。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像一颗巨大而强有力的心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跳动着。
翔太在心里想着:吵死人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
但他却找不到那颗心脏在哪。
瘤肉有起有伏,像是活物一样缓慢蠕动着,大大小小的眼睛时时刻刻自由地转动,听见动静会一齐盯向来人,他挡住自己的眼睛仍然组织不了这种被人窥视的恶感,较大眼球上的粗血丝清晰可见。
前辈提醒自己,最好不要看这些东西。
几个月前,有一个人,便是看这些东西看得太久,回去总觉得有人在看他,然后出事了。
前辈复述,一开始是那个人说,他耳边老听到有人讲话,再是总有人看他,再随后,那个人发出惨叫,然后说:
“好大的眼睛,不要再看我了!这该死的眼睛!就该戳破它让它流出房水!瘪了再让我狠狠地碾上几脚!不要看我了,不要看我了!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那个人手持美工刀当场要把自己的眼睛给剜出来,现在还在医院,被束缚带捆绑着。
虽然是被制住了,额头上却留下了一道7cm长的口子。
翔太在门口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他犯困了,他做了一个不安的梦。
他梦见一片腐臭的黑色海洋之上,浮动着蠕动的肉块,肉块在喃喃着深渊的语言,叫嚣着要从死之国爬出来,寻找母亲的痕迹。
奇怪的是,翔太居然听得懂。
它说:母亲,母亲离我很近、很近、几度魂牵梦绕、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翔太却想着,那心跳怎么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这该死的肉块!这该死的心跳为什么永远这么吵,就该用手掰开那心脏的瓣膜和动脉,统统扯得血肉模糊,让所有声音止息下来!该死的又何止是肉块,该死的这份工作!该死的这一切!都去死!去死!妈的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Diaadaghpaidh’sadiaodann...agusbaisdunachort!
他被同事重重地晃醒了。
等梦醒了,他正站在肉块面前,伸手要按进那鼓动的肉里,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同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恢复理智的他吓出了冷汗,脊背升腾起一股阴寒,胃里一阵翻滚,想吐,却吐不出来,他和同事立刻将门锁上七八道,他远远地调岗了两个月离开那里。然后又调岗回来。
守门人们就是采用的这种轮岗制,一旦发现有人理智不再,立刻上报,等恢复了再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生计,翔太真想一辈子不再来这里,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比咒灵还要恐怖!
而就在今天,地下室有人来访了,他先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出现的,是尾池和宏。
“和宏?抱歉,家主说无令不得入内。”翔太说。
尾池和宏的哥哥便是拿美工刀差点把自己眼睛剜出来的那个。
和宏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和过去那张温文儒雅的脸比起来,他现在的脸明显坑坑坑洼,有非常阴郁的感觉,和宏默默地向后退去。
在阴影处的禅院扇走了出来:“真够该死的,怎么,他不能进,我也不能进吗?”他只露一张侧脸,显得很是尖嘴猴腮,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悦,他很讨厌有人拿家主的命令说事。
翔太一时半会流起冷汗,禅院扇他是得罪不起的:“这……”翔太让他进了。
开了十几道门锁,才入到里面,内里,一股腥臭扑鼻的味道传来,禅院扇捂着鼻子远远看着,叫人把一头活着的野猪抬进来,然后扔到那堆肉块里。
瞬时,野猪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它逐渐的被肉块溶解了,就在表面露出了黏腻的内脏。
扇呵呵一笑:“还算有点用处。”
*
最近,禅院家总有些流言,似乎是有几个人失踪了。
美穗的话也变少了,以前她在小甚尔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跟小甚尔在一起,绞尽脑汁也要抱抱。
那种非常努力地找话题和疯狂夸夸的模样,特别可爱,她还会记笔记。
原本,明明哪怕小甚尔闲下来擦个桌子,她都会瞪大眼睛,用触手代替拍掌拍得噼里啪啦响,然后说:“小甚!你太棒了!好干净好厉害!”时不时,还偷偷地拿触手看一下笔记。
躯俱留队需要什么东西,不等他自己去采买,大笔的钱就已经垒在他桌子上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
最近她显然有些自闭,并且默不作声,成天都待在卧室里,连喜欢的厨艺课也不去上了,只伸出长长长长的触手在室内游荡,本体是根本碰不上。
她总挑一些特殊的时间给小甚端水果和饭,或者是做大扫除,常常是隔着老远用触手刚刚将碗和盘端到桌子上,小甚尔正准备搭话,摸了摸触手,触手就像触碰不得的含羞草一样,“嗖”的一声就缩回了卧室。
由于小甚尔窜个子窜的很快,美穗又给小甚做了漂亮的新衣服,她的缝合功夫与日俱增。
美穗这回做了黑色的羽织,表生地是石墨灰,纹路是千鸟纹,内衬是唐狮子,但是送衣服的时候她都是指使小章鱼去送的,她就在远处打开门缝,探出一点点头,然后见小甚尔看上去还算满意又把头缩回去。
看来主动听睡前故事没能让美穗变得放松,她看上去更自闭了。
小甚尔实在是没办法,于是采取了一有空就骚扰的战术。
“咚咚咚。”他敲敲门。
过了一会儿,卧室里的美穗才装模作样地应声:“我的玫瑰、啊不,小甚,什么事?”
小甚尔鼓起勇气,才说:“谢谢你做的衣服,我很喜欢。”
“不用向我道谢啦。”她隔着门板回答。
见她不开门,小甚尔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见我,都不看我?”
美穗心都要碎了,但隔着门,她还是这样说:“有吗?哈哈哈,哪有啦,没有啦,小甚,只是我最近有点忙啦。”
小甚尔立刻警惕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又在给我做乱七八糟的造物?我不需要他们陪我。”
“没有啦,小甚,抱歉,我不会在那样做啦。”隔着门板,都能觉得她的声音透着浓浓沮丧。
小甚尔觉得自己说重了,她应该不会那样做了,但他为了找个能进来的借口,便说:“我我不相信你,我要亲眼看到。”
门板内是一片沉默。
“我要进来!”
美穗无奈地只好将门打开。
小甚尔抬头,就看见美穗膨胀的触手紧紧地吸在天花板上,把天花板上的眼睛驱赶到了小角落。她倒挂着,长发完全遮住了脸,裹着被子将自己蜷成一团,大晚上看上去怪吓人的。
小甚尔:“……”
他开始怀疑美穗的物种了,他一开始怀疑她是章鱼怪,现在他怀疑她是蝙蝠怪,也可能是蚕蛹怪之类的。
“你在干什么?”小甚尔问。
美穗嗫嚅道:“我在……我在……”她在自闭。
系统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噗,就说你在学习蝙蝠的生活方式。】
她眼下一片青黑,顺着系统丧丧地说:“我在学习蝙蝠的生活方式。”
小甚尔:“……”他感觉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小甚尔铩羽而归。
关于什么乱七八糟的“学习蝙蝠的生活方式”,小甚尔根本不信,唯一信了的,是小章鱼。
小章鱼一开始和美穗的关系,是主从关系,后来,美穗将它的所有权,都赋予了小甚尔,不再去管小章鱼去做什么,让它自主选择,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很一般。
美穗对小章鱼无感,小章鱼对美穗也无感。
这回,听到这番对话的小章鱼,在下次和小甚尔购物的时候,它扒着一对儿童蝙蝠翅膀装饰死活不肯松手。
小甚尔面色古怪:“你想要?”
小章鱼点点头。
岂料买回家,小章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送给了美穗。
美穗听它一阵噜噜叫之后,听懂了它是想送东西给她。
“谢谢你,章鱼君。”美穗有气无力地感谢它。
“现在看来,你确实有独一无二的灵魂,”美穗一顿:“但是你是怎么具有灵魂的?我可无法创造灵魂。”
她伸出触手拨弄小章鱼的牙齿,轻戳它柔软的肚子,水润的手感十分赞,她心里危险地想着把它剖开看看,小章鱼以为美穗在跟她玩,小触手松软地缠上它的大触手,没有危机感地发出奇怪的撒娇声音。
美穗一顿。
她做了个她自己也觉得是意料之外的动作,她像撸猫狗一样将脸埋进了它柔软的身体里,大触手压着它的小触手,这个动作,使有着曲折黑线的小章鱼撒娇的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美穗:【。】
系统:【。】好怪。好辣眼睛。好不符合真正章鱼的常理。
美穗说:“我感觉心情好多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