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高考结束后,惦记着事态发展的章棋尝试再次联络梁栩。梁栩是三人联盟之中最脆弱的那一个,她不敢回应肖云声,但应该不会不理章棋。

章棋赌对了。梁栩接听了他的电话,并告诉他一个惊人事实:校友群里有人说,许思文醒了。那同学的母亲恰好就在医院工作,与宋渝打过几次照面,也问候过许思文的情况。那日看见宋渝和许常风给许思文办出院手续,随即便见到许思文坐在轮椅上,离开了住院大楼。

这消息很快在博阳中学校友内部传开,尤其在高三学生之中。许思文因为那头鲜亮的粉红色头发和绘画天赋,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于是连带着梁栩也被不停询问:你去看过她吗?她现在怎么样?

梁栩开始恐慌。她怎么可能敢去探望许思文,她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章棋商量,章棋恰在此时打来电话。一五一十说清这些事情之后,梁栩把故我堂的地址告诉章棋。章棋当机立断,主动上门见宋沧。

但他来得不巧,抵达时正好看见路楠在故我堂门外徘徊。宋沧驾车和她一起离开,章棋打了一辆车紧随其后,发现俩人是去了许思文家。

“所以你来找我。”肖云声咬着烟点头。他没让章棋进门,章棋也不敢提出要求,俩人就在门口说话。

肖云声很清楚章棋是个什么人。他约章棋在KK酒吧后门见面,出现的却是有备而来的宋沧。章棋是柔软的墙头草,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为了发泄,手持小刀破坏别人的包裹和信件;为了自保,答应肖云声要求,明知道杨双燕倾慕自己,他也能毫不犹豫对杨双燕下手;为了获得更大的乐趣,和梁栩一起给路楠制造冤案——以及一次又一次地,向符合自己利益的人提供秘密信息。

比如当时的宋沧,比如现在的肖云声。

章棋曾寄望于宋沧,希望他能够扳倒肖云声。他知道肖云声手里有许思文霸凌的证据,而那也恰好是他霸凌的证据。宋沧如果重视许思文,他会毁掉一切和许思文、杨双燕相关的视频。那样章棋就安全了。

但章棋没想到的是,无论是宋沧还是路楠,还是许思文,似乎都并不打算让一切事情湮没于沉默。

肖云声把烟蒂吐到章棋的鞋面。章棋没有缩脚,烟蒂在他干净的白色跑鞋上留下烫焦的痕迹。

“声哥,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章棋又问了一次。

肖云声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章棋:“我可以帮你。”

肖云声冷笑:“你以为我还能相信你?”

他关上门,把章棋拒之门外。章棋不停按门铃、敲门,直到门外出现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他是谁,他才消停离去。

肖齐英进门时,看到的是正收拾行李的肖云声。

“你干什么?”他立刻扔了手中鱼竿,一脚踢开摊在地上的行李箱。

肖云声:“我出门一趟。”

肖齐英死死盯着他眼睛:“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是不是又碰了别人家小姑娘?”

肖云声扭头看他。父子俩五官相似,都正处于一种压抑的愤怒,野兽般的瞳仁里闪着火光。

“我倒是想碰。”肖云声说。

话音一落,肖齐英对着他的脸挥拳。肖云声躲得极快——毕竟这在他的生活里是常事。他的身体记住了父亲挥拳之前的动作以及拳头的疼痛,已经成为条件反射。

他躲得很急,肩膀撞在墙壁上,肖齐英一把扣住他脑袋,拎着他砸向墙壁——但预料之中的巨响没有出现。

他年纪大了,已经无法像年轻一样,再对强壮的儿子实施这样的暴力了。

父子俩沉默地僵持,肖齐英的手扣在肖云声后颈,肖云声那剪短了的头发下,露出刺青的痕迹。刺青在他皮肤上滞留了太久,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模糊、扩大,变了形状。

肖齐英皱眉。他带肖云声去刺青的时候,肖云声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肖云声忤逆、暴戾,肖齐英找高人算卦,高人说儿子和他命格犯冲,要镇一镇。怎么镇?用刀,用剑。

那柄剑从肖云声后背生出,攀爬过后颈皮肤,最后刺入他的后脑勺,剑尖被黑发遮挡,看不清楚。

有了刺青的肖云声即便在夏天也穿着冬季校服,把拉链拉到下巴,遮住刺青的痕迹。学校的老师反复家访,全都被肖齐英劝了回去。他不揍人的时候彬彬有礼,讲话逻辑清晰,很有条理,老师来了几次,渐渐也明白这个固执的父亲是根本无法说服的。

刺青是肖齐英控制肖云声的痕迹。但如今,肖云声足够健壮了。刺青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肖齐英看着那刺青痕迹,心中悚然一跳:他再也无法镇压住这个孩子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掠过一瞬,随即腹部便是一痛:肖云声用手肘狠狠撞击他的腹部。

他站立不稳,仰面倒下,很大、很重的砰一声。

天旋地转。肖齐英一时间站不起来。他跌落时后脑砸在桌角,除了疼痛之外,还有热的液体正浸湿地面。

肖云声扭了扭脖子,弯腰从地上拖起行李箱,把床上的衣物扔进去。屋子里静得吓人,只有他小声哼歌的声音。行李箱越来越满了。

“……云声……”肖齐英喊他,“拉我起来……”

收拾好行李的肖云声又点了一支烟。他站在客厅里居高临下看肖齐英,抖落的烟灰落在肖齐英□□的脚踝。肖齐英没觉得烫。他的感知正在消失,眩晕感几度令他失去意识。他放弃向肖云声寻求帮助,吃力地伸手。他们住在一楼,窗户开了一条缝,放学回家的小孩在走廊上奔跑而过,声音从窗缝里钻进来。

“救……救命……”

咔哒一声,肖云声关紧了窗。

背书包的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耍,肖云声出门时他们全都愣了一下。父母叮嘱过,不能跟这个大哥哥扯上关系,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连动作也收敛了,肖云声走过时他们甚至不敢大声笑。

肖云声截了一辆出租车。“宁安路。”他对司机说,“到路口就行。”

此时宋沧尚未回答故我堂。他送许思文回家,在门口碰上了回来的许常风。许思文立刻拉住路楠不让她离开,喊:“爸爸。”

许思文执意要父母给路楠道歉。哪怕路楠已经多次重复“无所谓”,她仍旧不肯放弃。路楠拒绝得多了,渐渐懂得了许思文的心思:她仍对自己的行为给路楠带来的灾难耿耿于怀,只要能补偿路楠,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亲子之间的漫长僵持,终于以许常风让步告终。

“对不起,路老师。”许常风说,“我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对你动手,请你原谅我。我当时太过激动,又收到了关于你的信息,我没有谨慎地思考,是我的错。”

他讲话文绉绉,像面对生意合作伙伴般一板一眼。

宋渝在他身边,一脸别扭。“不好意思。”她蚊蚋般说。

许思文不肯放过她:“妈妈!”

“……不好意思,我给你道歉!”宋渝只得大声说。

路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她下意识转头看宋沧。宋沧冲她笑了笑,路楠没笑,她静静想了一会儿,才认真、肯定地回答:“我接受你们的道歉。”

许思文和宋沧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说出“我接受”的时候,路楠心头狠狠一松。她并非假装大度,只是能够谅解两个因为悲痛和愤怒而失控的父母,但这难得的歉意,还是让她心头有一种新鲜的感受。

这是她应得的。也是他们应该给的。

回去仍是宋沧开车,路楠胸中畅快,她忍不住跟宋沧说起了周喜英的提议。

宋沧问:“你跟她什么时候和解了?”

路楠:“一起骂你的时候。”

宋沧笑了:“很好,多骂一点儿,骂狠一点儿。”

夜晚的凉风从车窗灌进来。宋沧没有开空调,现在正是一年最舒适的时候,不太热,不太冷,城市里布满了自然的气息,空气的每一次流动都是天地在传递消息。路楠说起了小三花。宋沧形容自己当时在梅老师家里看到路皓然是多么惊讶,而得知俩人已经分手、宋沧又欺骗过路楠,路皓然对他又是多么的不客气。

不记得是谁先起头,但他们开始聊天。不聊彼此的事情,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路皓然和梅老师,梅老师和小小梅,沈榕榕和高宴,周喜英和她有点儿苗头的老年模特事业,杨双燕的康复情况,杨墨要怎么转让花店,许思文要出国康复,还要在国外念最后一年高中,再考大学……

三个月,路楠心想,她和宋沧只认识了三个月。可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可以一同分享的东西。

车子抵达宁安路路口,这个狭窄的路口在□□点常常难以通行。这儿正处于路楠家和故我堂之间,路楠让宋沧靠边停车,她自己走回去就行。

下车时,路楠犹豫了一瞬间,她回头问宋沧:“你认为我要不要把名字换回来?”

宋沧注视她,就像曾经静静听她诉说自己和妹妹的故事一样。

“你不会改名字的。”他温柔而肯定,“你已经知道你自己是谁。这个名字,是妹妹留给你的最后纪念。你不会舍得丢弃它。”

隔着车窗,路楠的目光很宁静。

这一瞬间她有许多的话想跟宋沧说。宋沧很了解她,她恐惧的、接受的,宋沧全都懂得。没有立刻在当时接受周喜英的建议,正是因为路楠不舍得。她不知道该向什么人倾诉自己心头的复杂,宋沧却轻而易举,一语道破。

“嗯。”她点了点头,“再见。”

两人挥手道别,像朋友一样。

宋沧把车停好,回到故我堂门口。还有点儿时间,能继续开店,虽然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他仍顺手提着风铃,按下灯的开关。

灯却没有亮。

宋沧啪嗒啪嗒按了两下,掏出手机点亮电筒。光亮出现的同时,门边的柜台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宋沧下意识把手里唯一可用作武器的风铃扔向那人,那人灵活躲过,大手一张,就像他父亲钳制他一样,按着宋沧的脑袋狠狠往结实的门上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

路楠刚走到小区楼下,被车胎爆裂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边走向电梯边抄出钥匙,这时才发现,手机不在包里。她摸索半天,想起曾在宋沧车上接过许思文一个电话,应该是落在车上了。

向邻居借手机给宋沧拨过去,但无人接听。路楠迟疑再三,离开小区,往故我堂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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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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