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八节课提前离开,迟鹭没有直接去司空大宅,而是先坐公交去了市中心某咖啡店。
他约了一个私家侦探。
任务对象从司空御变更为圣兰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两条线大幅度偏离的节点就是司空御在圣兰德读书的期间。控制住圣兰德就能迂回控制住司空御。
要让他按原轨迹成长为翻手云覆手雨的龙傲天,必须要小心与原轨有偏差的每一个细节。迟鹭抵达的时间晚了足足两年,救援组将降临时间定在两年前一定有理由,或许那就是偏差刚产生的时间点。他需要知道两年前到现在司空御身边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这些剧情线里都没有,百分之五的剧情线,是指从当前时间往后总篇幅百分之五的文字,时间不断推移,剧情线也会随之开放,意思是他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无法回望这消失的两年,这是链接错误所带来的一系列蝴蝶效应,没办法,只能自己查。
私家侦探是个有些拘谨局促的年轻男人,明显是新手,戴了一顶千格鸟贝雷帽,露出来的头发微微自然卷。
别问,问就是没钱,雇佣不起更有名的侦探。
似乎没料到雇主是个如此年轻的男生,小卷毛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迟鹭长话短说,将需求和定金一并发给对方,谈话完毕,他自然而然起身端起咖啡碟,走到柜台后面,给自己系上了围裙。
小卷毛:“???”
“还有事?”见他坐着不动,迟鹭一边清洗咖啡杯,淡声解释:“我在这里兼职。”
做着辛苦的兼职,还愿意出高昂的价格请私家侦探调查。
卷毛瞬间脑补了一场违背世俗相爱最终却被深信不疑的爱人背叛的虐恋剧本,出店的时候还在想,现在高中生谈恋爱成本真高。
晚七点左右,上一班店员到点下班,小小的咖啡店里只剩下两个人,另一个女店员洗完杯子,见客人寥寥,跟迟鹭道:“小迟,我去下厕所,你看一下。”
女店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扎着高马尾,此刻额前刘海全部被汗浸湿,脸色白得像机器里的奶盖。
迟鹭瞥了一眼她的脸色,转身灌了一杯滚烫的热拿铁。
“先去吃饭吧,这里我看着,忙不过来给你发信息。”他把热拿铁递过去,“算我买的。”
女店员有痛经的毛病,这两天恰好来例假,她咬着牙上岗,不肯放弃这点微薄薪水,迟鹭每天都觉得她会晕过去。
女店员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买就行……我等会儿回来付钱,谢谢你小迟。”
迟鹭点点头,女店员捧着拿铁,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咖啡店的兼职是他在周末找的,老板人不错,工资公道。
鉴于这个身份的贫穷属性,援救组留下的启动资金并不多,只是一个常年打工的贫困生能攒下的微薄积蓄,拨出私家侦探的费用后几乎不剩多少,下个月的生活费和房租都要赶紧挣。
咖啡店在商场大楼内部,但位置略偏,这时候没什么人,迟鹭打算把能干的活都干了,蹲在地上整理货品时,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猫叫。
“喵呜~”
他动作一停,回头看去。
雪白的小猫趴在柜台拐角,用黑曜石一样的瞳孔看着他,怯怯的,似乎想靠近又不太敢。
迟鹭擦干净手,“玫瑰,过来。”
被叫大名的小猫歪着脑袋“ai”一声,半天才有反应,迈着四条小短腿向迟鹭踱去。
踱到一半,被迟鹭抱起来。
“怎么在这?”
这句话是对着站在柜台外的那个金头发说的。
司空御表情空白,他看了看迟鹭身上的店员装扮,又看看这家小咖啡店,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玫瑰找过来的,我说它怎么突然发疯,原来你在附近。”司空御恢复成那张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臭脸,酷酷地把手插进裤兜,“你在这兼职?”
“嗯。”迟鹭抱着玫瑰撸了两把,玫瑰小小一只,骨龄恐怕不满一岁,但毛多绵软,薅起来手感特别棒。
“不是说要带它打疫苗?这算什么?”司空御靠着柜台,冷冷地哼了一声,“溜得挺快啊。”
亏他还想着顺便带他一程,特意骑的小电驴,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得先上班,之前跟店长定好的。”迟鹭声音平淡,没抬头,“你等我了?”
“谁等你?什么德性,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迟鹭掀着眼皮看他一眼,点头,“看来是等了。”
司空御:“……”
去死,下一次再等你我就是猪,老子还信誓旦旦跟邵子濯保证你是去上厕所了。
“张嘴。”
司空御下意识张开嘴,一颗硬糖被抵到唇舌间,那只带有薄茧的拇指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沿着唇形斜擦而过。
等他回神,迟鹭已经把玫瑰塞到他怀中,转头洗手,没事人一样开始切水果。
司空御:“……你什么毛病?动不动往人嘴里塞糖,我允许你塞了吗?”
迟鹭利落地把芒果削皮,切小块,“怕你生气,哄哄你。我不知道你会等我。”
司空御:“……”
我几岁?要你哄。
争执这个没意义,显得他很不成熟稳重,司空御含着那颗糖在嘴里滚了几圈,模糊道:“你哪来那么多糖……”
“芒果能吃吗?”迟鹭突然问。
司空御点头。
然后就毫无防备地被迟鹭喂了一块芒果。
“……”
你指定有毛病!
司空御对吃食不大敏感,自然也不会被甜食哄好心情,他皱着眉,咽下口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店里的东西能随便吃?老板不会骂你?”
迟鹭解开围裙,姿态随意地倚上柜台,可能是隐形戴久了,他放松下来,眼睛会下意识轻眯着。
“买。老板人很好,允许我们以员工价买店里的东西,很便宜。”
三两句话的功夫,玫瑰又不甘寂寞地跳到了迟鹭怀里。
怕猫毛影响食材,迟鹭端着果碟远离柜台,带司空御去了散座。
“这小没良心的,我带你洗澡,喂你喝牛奶,我才是你的衣食父母,懂?放尊重一点。”司空御又开始跟猫置气,“限你三分钟回到我的怀抱,否则我将跟你恩断义绝。”
玫瑰是一只小机灵猫,虽然更亲近迟鹭,但显然有本事把另一位铲屎官也安抚好,看司空御拉下脸来,便摇头晃脑地喵喵叫,叫完讨好地去舔司空御的掌心。
看,多聪明,随它爹。
司空御揣着玫瑰,勉强对它的识时务表示满意,迟鹭乐得轻松,单手支着额头,有些惫懒地垂下眼皮,半睁不睁的。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别提,提起就来气。
司空御狠狠地拧起眉心,“还不是你说要带玫瑰打疫苗,找不到你人,我只能自己带它来了——”
更来气的他没说出口,否则显得他多可怜似的——邵子濯非要跟他一块儿来,说是享受一下难得的课余生活,然后林辰也跟来了,恰巧进商场时有人在宣传新开的密室,邵子濯非常感兴趣,觉得以他近日飞速提高的智商对付这种密室定是信手拈来,非要拉着两人一起去,结果司空御在密室门口被拦了。
店家不让带猫。
你猜怎么着,那俩货一点都不带犹豫,直接抛弃司空御去享受密室二人世界,进去前还假惺惺地嘱咐:“御崽,爸爸不在,要小心外面的坏人,爸爸很快就出来了,爸爸爱你,啊。”
你俩殉在密室里算了!
司空御抱着玫瑰四处溜达,经过附近,可能是闻到点什么,玫瑰一直在叫,循着它的指引到这间咖啡店,它才安分下来。
迟鹭正在翻手机,感受到司空御的暴躁,伸手在司空御后脑勺揉了一下,聊作安抚。
——五指插进头发里,指腹的力道不轻不重。
这动作有种冒昧的亲昵和缱绻,很轻易让人心跳加速,手指离开时司空御整个头皮都发麻。
他最近反应力见长,只懵了一瞬,就嫌弃地拍开迟鹭的手背,面露凶恶,佯装斥责:“你当揉狗呢,撒开,滚远点。”
迟鹭茫然抬头,目光在他愠怒的脸和微红的耳根上一一停留,想了想道:“嗯……我之前预约了楼下的宠物医院,刚刚问,前台说可以改时间,你是直接带玫瑰过去打,还是——”
司空御心说这还有“还是”?难不成老子留下来陪你?
“还是留下来,等我一块儿?”
“……”
迟鹭用那双深邃沉静的黑眸注视着司空御,上下眼睑由于不适散漫眯着,他的眼睛实在长得好看,这样看着别人,跟把钩子似的,能稳准狠地勾到别人心上,由不得人拒绝。
司空御心说我能被你一个眼神勾引到?
“……等你吧。”
也不是被勾引了。
主要是。
没什么事。
*
等迟鹭下班,再带玫瑰打完疫苗,已经是九点多。
邵子濯和林辰在商场外等他们,邵子濯蹲在街边,背影沧桑,一副遭受巨大打击的样子。
司空御问林辰:“……他这干嘛呢。”
不待林辰回答,邵子濯就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回望我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刻,让我如此绝望,我忽然意识到,人生果真充斥着磨难,只是我以往未曾……”
“说人话。”
“他密室一个题都没解出来。”林辰笑得眼睛弯弯,一条底裤都不给邵子濯留。
邵子濯不满:“林辰你说什么!我是因为这个难过吗?我明明是因为——”
“因为发现自己真的是笨蛋?”
邵子濯:“……”
我都不稀得跟你讲话。
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伸手要搭司空御的肩,“兄弟,我们不跟他玩,我们走,孤立他!”
司空御拍开他的手,回头看迟鹭,“你怎么回去?”
脱掉咖啡店的店员装,迟鹭换上难得一见的常服,简单的白T恤和长裤,夜风从他背后吹过,柔软的白T紧贴身形,勾勒出单薄却宽阔的肩背。
他淡淡地用下颌点了一下对面的公交站,“我坐晚班车回去,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他们是骑车来的,邵子濯爱车被收缴后,寻遍车海,找了一辆类似的酷炫小电驴以慰相思。
司空御定定地看了他半分钟。
“邵子濯,照顾好他儿子。”
“诶,诶?”
邵子濯赶架子上架,手足无措地抱着小白猫。
司空御在玫瑰的猫头上揉了一把,冲迟鹭道:“走吧,我送你。”
九月末,A市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夜风裹挟冷意从耳畔刮过,正好舒爽,能解一日燥热。
司空御把迟鹭送到巷子口,再往里是个上坡,小电驴不好上去,老小区路况又不好,乌漆嘛黑,容易出事。
“送到这里吧。”迟鹭道。
他摘下头盔,额际汗津津的,把黑发打得微湿,或许是头盔实在太闷,脖颈起了一层薄汗,随着喉结起伏着,在路灯下微微反光。
巷子口有一盏路灯,再往里就是漆黑一片,宛如黑洞,司空御怀疑道:“这么黑,能走吗?”
“没关系,我用手机照明。”
司空御不说话了。
他一直知道迟鹭是贫困生,但对这个词从来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会过得拮据一些,可能买不起昂贵的机车配件,家里应该没有佣人,也不能住带花园的宅院。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A市还有这么狭隘的住房区,迟鹭要一边上学一边兼职,还得成绩优异,否则就不能有免学费的福利和奖学金。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他怎么做到的?
司空御无意识地抓头发,直到把金发抓成乱糟糟的样子,翘起几捋呆毛,才温吞应声:“哦,你……”
他想问你父母呢,你长辈呢,没有人照顾你吗?
你一直一个人生活吗?你不累吗?
可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最终又被他一一压制下去,他隐约记得迟鹭说过,母亲很早就去世,这些问题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都是伤心事。
他只能用力地薅了一把头发,烦躁地戴上头盔,声音闷闷地从头盔底下传来。
“那你路上小心……”
迟鹭跟他点头,站在路灯下看着小电驴驶远。
这是父亲去世那年养成的习惯,他会在每一次分别的时候注视着对方离开,看得多了,印象会更深一些,不至于永别来临的时候,想不起对方的模样身形。
直到连小电驴的灯光也离开视线范围,迟鹭才用力地揉摁了一下眉心,慢吞吞往黑暗深处走。
夜晚的巷子真的很黑,迟鹭走两步就能踢到瓶瓶罐罐,他摸索着捡起来,扔到沿途的垃圾桶——并没有打开手电筒照明,而是犯懒,凭借记忆力绕开路障前进。
走了几十米,一束光从身后打过来。
迟鹭听到小电驴刹车的声音。
黑色电动摩托停在巷子口,亮眼的车灯笔直照射过来,将整条巷子映亮大半。
酷盖:【愣着干嘛,走啊。】
司空御的身形隐在车灯后面,强光之下,迟鹭甚至分辨不清轮廓,更遑论面部神情。
可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司空御先不耐烦了。
酷盖:【醒醒!你房子着火了!】
迟鹭手指微微合拢,蜷缩起来。
开始是没用什么力气的,后来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他镇定地、平和地打开对话框,给酷盖发送了一个表情包。
劝学大使:【抱抱.jpg】
酷盖:【呕.jpg】
酷盖:【别煽情,赶紧滚。】
隔着一点距离,迟鹭冲车灯后的司空御淡淡颔首。
转身时却在想:没煽情。
我真的想抱你。
回到家,迟鹭把额头抵在门上,手掌握着门把手,好久才缓缓松开。
他想,司空御,你要是能立刻喜欢上我就好了。
就在这个瞬间,让我抱一下,如果愿意亲吻的话,就更好不过。
我没学过这些,但我应该会做得很好,我做什么都有天赋,历来如此。
我好像已经……
很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