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很久之前,岑修楚和温居也谈到过住在一起的想法。
彼时两人都才不到二十岁,岑修楚那时读高三,温居读大二,已经认识两年。
虽然不在一座城市,也都各有各的忙碌,但只要有空,哪怕只有五分钟,都会用力拧出这么一丁点时间,打电话闲聊。
有时是聊两人感兴趣的,有时不说话,挂着微信语音,两人各自学习。
或是岑修楚画画,温居戴着耳机,在图书馆听着他沙沙的作画声。
还有些时候,岑修楚会去海洋馆,隔着语音给他凭空介绍海洋生物。
尽管温居看不到那些动物,只能听他讲述想象,一边在网上查图片,但却能只听声音就看见他滔滔不绝时神采飞扬的神情。
哪怕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出来。
他的眼睛一定很亮,睁得圆而清澄,乌浓的眉像沾满墨的毛笔重重压出来的,唇弯弯的,像夏夜雨中沾湿的月牙。
岑修楚话多,对着亲近的人尤其如此,会在电话里对他没完没了地说话。
“阿居我跟你说,宿舍里六个人,居然五个爱打篮球买球鞋,就没有一个人喜欢画画。都没人说得上话。合不来倒也不至于,但就是……哎,我觉得画画挺帅啊,怎么那些女生都喜欢看他们打篮球。”
“——不就是打篮球,我也会点,刚开始他们还带我,直夸我是投篮高手,后来发现我只会投篮,老傻站着被人抢球,就不带我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哎,等咱俩见面了,我投给你看,我还会扣篮呢。”
温居在电话那头敲着键盘写论文,换了个边听他絮叨,声音里带着两人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笑意,“好,到时候你教我。”
岑修楚哇哇地倒苦水:“我再也不要跟人一起住了,还要帮他们带饭,也不是特别聊得来,还得忍受他们每天晚上互相炫耀新买的球鞋……以后毕业租房子,我一定不要合租。”
“那我呢?”
岑修楚愣了下,“什么?”
温居低声问他:“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住?”
岑修楚一拍腿:“好啊!太好了,我们是好朋友,就应该住一起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小时候住海边吗,在海边的小镇长大的,后来才搬到观城。到时候我带你去海洋馆,告诉你哪些是我小时候见过的。”
他想起很多,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还有还有,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游戏,特别好玩,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玩了,还能面对面组队。你阵亡了我还能帮你打。还有你说的那个电影,我一直没看,正好到时候等你一起看……”
岑修楚站在宿舍阳台,他仰着头,看着广阔朗朗、透着暗蓝的夜空,远处天边有像水彩又像油画棒泼洒过的划过的,飞机留下的白色云痕,一道道跨过宽广的操场和拥挤的居民区,蔓延向彼此的方向。
各样嘈杂的汽车声、晾晒衣物被风吹得衣架叮当碰响的声音、广播的声音,风声,背后舍友在屋子里的声音,还有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混合,温居已经听不太清那些内容了,却将他的幻想和期待听得真切。
岑修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得等我一起啊,不能自己偷偷先玩先看。对了,也不能跟别人住,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随便偷摸在外面跟别人好。”
这话幼稚得像小孩。
如果是别人,也许不会当真。
但温居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岑修楚就是这样赤诚如幼童的人。
他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笔记本屏幕白色的光淡淡地撒满面容,周身只有他一个人,电话里却叽叽喳喳的,一点也不显得冷清。
“好,我等你一起。”
他笑着应答。
连带着他自己的声音语调都显得愉悦,尾音放松温柔得自己都没察觉,更遑论其中掺杂的,不知何日开始的情愫。
……
温居的声音在片刻的沉默里变得有些喑哑。
“……同居?”
岑修楚眨了下眼,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没说清楚。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生怕温居一个不注意误会了他。
他不是男同啊!
“我是说……我们结婚不是为了骗你爸妈嘛,你爸现在有可能会怀疑你结婚的真实性,我们干脆就把这场戏演得像一点,假同居……我是说住一起,好让他彻底相信。”
岑修楚压低声音:“昨晚你爸就是发现了这个吧,我就知道,你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不等温居回答,岑修楚就一本正经给他分析起来。
“如果只是‘谈恋爱’,两个人分开住倒没什么,但我们俩现在是真领了证,你爸现在不知道去查了没有,如果查出来我们领了证但是还分开住,每天各搞各的,肯定会怀疑真实性。”
“所以,我们两个‘同居’,看起来合情合理,而且你爸那个……”岑修楚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斟酌出来,“他如果后面知道了,估计会上门找你麻烦,我看不安全,我们两个住一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岑修楚分析完了,扬了下脸,看着温居,等他的意见。
温居避开他的视线,复又抬眼。
他状似打趣地笑,目光却紧紧落在他脸上,“如果假戏真做了呢?”
岑修楚愣了下,下意识紧张地收紧了原本自然蜷着的手指。
假戏真做?
阿居的意思是他们真的在一起,真的成了伴侣吗?
和温居……
岑修楚有点不自在地抿起唇,抵触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有点下意识地不想去细想。
面颊又立时无法控制地发起热来。
随即几秒后,他才意识到温居应该是在开玩笑。
肯定是开玩笑,他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会开这种玩笑的关系。
以前大学时,几个舍友天天互相玩这种gay里gay气的东西。有时候还想拽上他。
越是直男,才越不会避讳。
他又放松了,松开手指。
没错,心里有鬼才会避讳。他宇宙第一直男,还怕这种玩笑。
岑修楚越想越有道理,干笑了下。
“都认识这么久了,要是假戏真做……我们俩就凑合过吧。我这么帅,你也不吃亏。反正都结婚了,再离就麻烦了。我不是还签了婚前协议吗,真的给我那么多财产,你肯定会肉痛吧。”
他说着说着更放松了,语气松快:“所以,你跑不掉了。想不到吧,我藏这么深。”
说完就笑了几声,一边挑起眉伸手推了推温居的肩膀。
看起来只当成玩笑,毫不在意。
就像那些能轻易靠近他,踏进他家,和他亲昵的人一样,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都不在意那些。
明明是他要他等的。
却连昨夜也只等到一场冷得刺骨的春雨。
温居垂下目光。
是啊,跑不掉了。
岑修楚向来容易一下想得远,立刻就开始考虑起来。
“我那里虽然能住两个人,但是乱,而且不算什么高档小区,我住了好几年了住习惯了,你不一定住得惯。不然,我重新找房子……”
温居笑了下,那笑意很淡,眼底的某种欲求却如眼睛的颜色一般,渐渐显露出浓重。
仿佛已经开始有些难以压抑一般。
“不行,阿修。”他轻声说,“我得赖着你,住你一直待着的地方。”
岑修楚怔了下,“嗯?为什么?我那又没多好。”
温居低着眉眼,眼睫垂落的阴影融在树荫里,温和的神情也凝在了这寒春里一般,叫人看不真切他眼里的神色。
他抬起一点下颌,隐隐约约的,显露出一点岑修楚还未意识到的掠夺意味。
“因为,你欠了我很多年。”
从现在起,得一点一点加倍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