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贺知鹤知把东西丢在玄关,小女孩放在沙发……地板上。
她实在是不想洗沙发。
用浴巾把小女孩牢牢裹住,鹤知去厨房烧了一壶水。暖气让房间的温度变得怡人,鹤知先将女孩的湿衣服脱下,用毛巾将其身体擦干,又兑了温水给她上上下下擦拭几遍,直到她冰凉的手指脚趾也暖和起来。
温水擦浴不仅能暖和她的身体,也能给她的脑袋降温。女孩本来就烧得不算太严重,一番操作下来,她连呼吸都平顺许多。
卧室空间不大,做的日式装修——就是没有床——鹤知腾了块地摆上备用床褥,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把她塞到被窝,自己去洗澡了。
宫野志保恢复了少许意识。是药物效果,还是淋雨后遗症?脑子混混沌沌昏昏沉沉的。少女阖起的双目微微睁开,一线雪亮的白光模糊了她的视觉,长发女性的轮廓映入眼帘。
微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女人似乎倾身说了什么,湿润的发梢点在她的肩膀上。宫野志保听不真切。
温热的硬物抵到唇上,少量的液体润湿了她干燥的口唇,是盛了水的汤匙。宫野志保这才发现自己干渴得黏膜都有些发涩,不由地舔舐那点液体。汤匙再次触碰到她的唇,宫野志保自觉地张开嘴,温水便经由她的舌尖划向喉咙。
不,还不够……
大约是确认了她能够自己吞咽,女人放弃了汤匙,扶着她的背部让她坐起,杯沿送到嘴边。直到杯子见底,喉咙的干渴才勉强算得到了缓解。
脑袋昏沉胀痛,眼皮重逾千斤。无论是逃避痛苦的本能还是身体自我修复的需求,都在逼迫她入眠。
但宫野志保并不愿意睡觉。她伸手摸向上方的虚影:“姐姐……”
对方握住她的手,纤长的手指有一点凉,手掌却很温暖。
心下一松,宫野志保再次陷入昏睡。
不用上班,快乐的小鹤懒洋洋地赖了会儿床,才爬起来洗漱。
春天还不够温暖,但室内暖气充盈。平时她可舍不得开空调,姑且算是沾了小朋友的光吧。
耷拉着拖鞋去厨房,贺知鹤知把昨天打包的勃艮第牛肉倒进锅里,削了两个大土豆放进去一起炖,然后去刷牙——一般不用见人的时候,她都懒得洗脸。
土豆炖牛肉的香味从厨房弥漫出来,优质蛋白质的芬芳让鹤知心情愉快。考虑到有个病号小朋友,她还特意煮了一小锅原味燕麦粥。
早饭准备好后,小鹤回到卧室,想看看小朋友醒了没有。
Emmm……鹤知看着空荡荡的被窝陷入沉思。醒肯定是醒了,但人呢?
一个光屁股的小孩能跑到哪去?
窗帘有动过的痕迹,阳台门的锁扣被打开了。鹤知探头看了一眼,认为这只是干扰项。
难道是去了厕所?厕所就挨着卧室,虽然会经过客厅,但她忙活着早饭没有留意也很正常。
想是这么想,鹤知却没有立刻离开卧室,目光停留在垂在地上的一角衬衫,一步一步,充满压迫感地走向衣柜:“小朋友不能不乖哦,要是弄脏了姐姐的衣服,姐姐会生气的——”
衣柜的拉门“唰”的打开了。
里面没有人。但她的衣柜果然被弄乱了,啊!
“看来是不在呢。难道真的跑出去了?”贺知鹤知苦恼地自言自语,往门边走去。
卧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这个小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宫野志保没有掉以轻心,继续等待了大约有十分钟。卧室门关上后,外面的声音实在听不清楚,无法判断对方的行动。
差不多了吧。她有点犹豫,又怕错失机会,最终还是推开了纸板,从纸箱里冒头——女人蹲在箱子前,漫不经心地将卷发缠绕在手指上,浅色的双眸看向她,形状美丽的唇一张一合:“——抓、住、你、了。”
宫野志保瞳孔紧缩,心脏都快停跳了。
“小朋友,不要害怕,姐姐不是坏人哦。”贺知鹤知没有过去,而是从罐子里掏出了糖果,“来,你吃不吃糖果?巧克力也有。”
宫野志保警惕地看着她不说话。
场面陷入了僵持。
鹤知实在不擅长跟小朋友打交道,想到没准已经放凉了的早饭,本来快乐的小鹤有点不快乐了。
“你要是不能信任我的话,我帮你报警。”小鹤提议,“现在就可以打电话,不过要吃了早饭才能去警局。”她不能让这件事毁了她美妙的早晨。
小女孩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不要报警。”
经过一番沟通,她们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餐桌上了。
大块的高级牛肉软烂入味,吸饱汤汁的土豆绵香适口,燕麦粥爽滑解腻……小鹤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早餐了,一时感动非常,在心里歌颂了白鸟任三郎十分钟。
每吃下一口肉、一口土豆,小鹤都要赞美英俊帅气的白鸟君三回。
宫野志保没有吃多少。先不提小孩子的身体吃不下太多东西,她正在病中,嘴里寡淡,实在没有胃口。
快乐的小鹤对她的行为并无异议。厨房有微波炉呢,中午接着吃这碗吧,浪费是不可能浪费的。
“你似乎有个姐姐,要我帮忙联系她吗?”贺知鹤知提议。她扫了一眼少女腿上已经结痂的擦伤,和手腕上越发乌青的淤痕,不提监护人的事。
“她……已经死了。”少女表情麻木,声音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嗯?贺知鹤知察觉要素,开始怀疑背后藏着一个刑事案件。这不报警好像也不好……
她试图打探更多的信息,但少女的嘴就像是蚌壳,怎么撬都撬不开,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
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眼熟。鹤知手撑着脸颊歪着头打量少女,突然笑了:“其实我也有个妹妹,一头倔驴,你这样子还真有点像她。”
没往那处想时还好,仔细一打量,好像连相貌都有些相似。
鹤知的妹妹不是亲妹妹,而是她的表妹。小舅舅一家车祸身亡后,鹤知妈妈就把她接到家里来生活了。
血缘亲近的亲属她是全部认识的,但谁家没有几个远房亲戚,难道这么巧?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家里有跟你提过,你们家有姓贺知、大桥、灰原、笠松或者其他什么亲戚吗?——啊对了,我叫贺知鹤知,我妹妹叫‘恋’,你有没有听大人提起过类似的名字呢?我觉得你跟我妹妹长得有点像。”
少女摇头:“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姐姐没有提过。”
“至于称呼,你可以叫我‘ai’。”
“‘ai’酱?”虽然这是极为普通常见的一个名字,但鹤知莫名觉得这是胡诌的假名,是因为她先提起了小恋,“恋爱的‘爱’?”
“是悲伤的那个‘哀’。”
是假名吧。
——但是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姐姐也去世了,这什么人间疾苦。鹤知有点窒息。
她经常觉得自己很惨,现在看到比自己更惨一点的人,只觉得人生更艰难了。
场面又冷下去了。
小哀自称她有个亲戚住在东京都米花市2丁目21番地,但不记得联系电话。这个倒不难,在公共通讯录上找还是很容易的,鹤知打了四五回电话过去都没接通。好在午饭过后,那边有人顺着答录机,给贺知鹤知回拨了电话。
“摩西摩西,这边是工藤宅。”对面男声略显苍老,“您今天打了几通电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工藤先生?”
“新一他现在不在家,我是他的邻居阿笠博士。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跟我说,我帮你转达。”
工藤新一,这名字听着很耳熟啊。贺知鹤知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听过的。
“我昨天捡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名字是‘小哀’,”鹤知转头问小朋友,“全名是?”
宫野志保非常从容地给自己挑了一个姓氏:“灰原,灰原哀。”
“灰原哀,应该是工藤先生的亲戚。”小鹤沉默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有问题,恐怕并不能作为凭证,“麻烦你转告工藤先生,给我回个电话,我们再商讨详情。”
“亲戚?灰原哀……好,我会转告他的。”
或许直接登门比较好。
贺知鹤知打量灰原哀的身量,决定拿旧衣服给她改一身能出门的装束。
傍晚时分,工藤宅再一次打来了电话。
“您好,我是工藤新一,”对方是一个嗓音清越的少年,“关于我家的亲戚‘灰原哀’,请您详细说明。”
“我并未听说我家有姓‘灰原’的亲戚。”
贺知鹤知并不惊讶。无论是“灰原”还是“哀”,这个名字根本是根据她提到的一些人名拼凑而成的,肯定不是真名。
“是这样的,这个名字应该是……我碰见她的时候……”鹤知低声陈述。
阴了一整日的天愈发晦暗,闪电突然直劈而下。贺知鹤知被这道雪光惊得回头,轰鸣的雷声倏然炸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阳台门后面,白得惊人的脸冲着鹤知,慢吞吞地问她:“是谁……的电话?”
——这小孩好记仇啊,不就是今天吓她一回吗,整得跟鬼似的唬人。
“你在阳台也不怕被雷劈了。”贺知鹤知像个成熟大人一样从容,然后颤抖着挂了电话。
啊,等等,话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