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哎呀,我的小刀。”
柳若芊低呼一声,弯腰就去捡,可手里抱着的两个包袱却歪歪扭扭都要散掉。
“朕来。”
陆韧古先一步到了近前,一手扶她起来,一手已经拾起了匕首。
将小姑娘扶着站稳,陆韧古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手里的匕首。
匕首小巧精致,黑色手柄上刻着曼珠沙华的暗纹,手柄下端靠近刀身处,嵌着一颗名贵的红色宝石。
陆韧古松开小姑娘,将匕首抽出。在烛火的映衬下,锋利的双刃刀身泛着幽冷寒光。
这匕首是一对,一大一小,大的嵌着蓝色宝石,小的嵌着红色宝石。
从他记事起,这对匕首,就陪伴在他身边,他再熟悉不过。
这就是当年在抱犊山上,他特意丢下的那把匕首。
陆韧古将匕首插|回刀鞘,看向身边忙忙叨叨整理包袱的小姑娘,暗色双眸中情绪波动。
“多谢陛下哥哥。”柳若芊手忙脚乱把包袱拢在怀里,抬起小脸冲陆韧古甜甜地笑了下。
随后抱着包袱走到榻那,把包袱往榻上一丢,人也跪坐了上去。
小姑娘朝陆韧古伸出手:“陛下哥哥,给我吧。”
可她却发现,皇帝陛下手里拿着匕首,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虽面无表情,可那深邃如潭的眼眸中不辨喜怒的目光,却让人有些紧张。
柳若芊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是她跟陛下说匕首的事,他忘记了?
那可不得了,他要是忘了的话,会不会以为她意图行刺?这可不行。
柳若芊忙伸手指了指匕首,为自己澄清:“陛下哥哥,这匕首,我可是跟你提过,你‘嗯’了一声答应了,我才带来的。”
陆韧古拿着匕首向前一步:“这匕首,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当年那古怪小女娃,莫名出现在山上,嚼了苦丁菜给为他治伤,又能让追过来的狼乖乖听话,让失血过多竭力倒地的他从狼口下脱身,活了下来。
面前这奇奇怪怪的柳美人,喜欢在树上待着,一靠近他,就能驱散他脑中嘈杂,还能让他多年不治的头痛之症得以消散。
原先,他并未将二人往一处想过。
可看着这熟悉的匕首,陆韧古脑中的两根不相干的弦,忽然搭在了一起。
虽然小姑娘还没说这匕首是从何处而来,可他几乎已经能够断定。
他的柳美人,就是当年山中那个小女娃。
说不清道不明的,陆韧古心中有些难言的情愫划过,似激动,又似欣喜。
是了,当年他们二人,是在抱犊山上相遇的。
而柳美人的养父母家,就住在抱犊山下的十河县。
那小娃娃的小奶音,糯糯的,甜甜的,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而柳美人的少女音,又何尝不是又甜又糯,宛若夏日甘泉,听在耳中四肢百骸都舒坦。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切又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陆韧古拿着匕首,静静地看着跪坐在榻上,揪着包袱皮怯生生看向他的小姑娘,等着她的回答。
柳若芊本以为皇帝陛下要追究她带匕首一事,可没想到他居然是问她匕首从哪来的。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见他站在两步外,居高临下看着她,压迫感十足,柳若芊只得回答:“这匕首是我……”
可还没等她说完,就听外头全福细着嗓子禀报:“陛下,怀空大师来了。”
紧接着,一道如古老的罄钟般浑厚沧桑的声音传来:“老衲怀空,来给陛下请安。”
那个得道高僧来了?
柳若芊吓得眼睛瞪圆,蹭地一下从榻上蹦到了地上。
随后像热锅上的蚂蚁,环顾四周,转着圈地寻找藏身之地。
奈何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架子床,一张木榻,一个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个矮柜,竟然没有合适的地方可躲。
柜子太矮,榻也太矮,要不,床底下?
陆韧古见小姑娘一脸焦急,跳着脚乱转,眼看着猫着腰就要往架子床床底下钻,陆韧古忙伸手把人拦住。
想起她编的那个“和尚和她犯冲”的谎言,陆韧古双手握住她纤瘦的肩膀,低声安抚:“莫怕,朕在这。”
被那双大手制住,柳若芊动弹不得,抱着白嫩小拳头,可怜兮兮朝他作揖,用小气声哀求道:“陛下哥哥,求求你,我不能见那和尚。”
【陛下都说了,那可是得道高僧,那自然是比十河县那小庙里的和尚厉害百倍,要是他见到我,说不定我就要穿帮了。】
听着小姑娘心中那慌乱不已的叨咕,陆韧古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放心,朕未开口,他不会冒然进来。”
成年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柳若芊停下作揖的动作,抬着小脸看着他:“真的吗?”
陆韧古语气郑重:“朕保证。”
“陛下,怀空大师求见。”半天听不到屋内回应,全福又喊了一声。
若是寻常人,陛下晾一晾自是无妨,全福丝毫不会着急。
但这位怀空大师,可是位得道高僧,在治疗陛下头痛一事上,可谓出谋划策没少出力。
如今又是为了陛下,特意赶在中元节前两日大老远赶回来的,实在不好怠慢。
柳若芊一听全福这话,又吓得一个哆嗦。
一着急,直接钻进陆韧古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了他胸口。
【不能让那和尚看到我,不能,不能,千万不能。】
虽然不明白小姑娘为何这么怕和尚,但看她惊慌失措,软软的身子拼命往他怀里拱,恨不得在他身上刨个坑钻进去的模样,陆韧古决定先把怀空大师支走。
于是对外应了一句:“怀空大师,朕此刻不便,还请先回,朕稍后会过来拜访。”
“阿弥陀佛,那老衲就在禅房恭候陛下。”怀空应道。
“全福,替朕好生送怀空大师回去。”陆韧古又吩咐道。
“是,陛下。”全福应道,躬身伸手:“大师请。”
柳若芊竖着耳朵听着,直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把煞白的小脸从陆韧古怀里抬起来。
一双黝黑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小声地问:“那和尚走了吗?”
陆韧古扶着她的肩头:“走了。”
柳若芊从陆韧古胳膊上探出小脑袋,目光警惕地朝门口瞅了又瞅。
小姑娘的样子,像只山林里受了惊吓的小松鼠,有趣又可爱,陆韧古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别怕。”
【可终于走了,吓死我了。】
柳若芊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软软地靠回陆韧古怀里,庆幸又后怕。
她仰起小脑袋,看着将她护在怀里,温柔又和善的皇帝陛下,心中感概万分。
【陛下哥哥可真是个好人,不然保不齐那个叫怀空大师的和尚就要看穿我了。】
【以后陛下哥哥再说带我去哪,可得先问清楚,要是再来这些寺庙啊,道观的,我可不来了。】
【这里不比杏山村和十河县,这里可是京城,是皇都。全大晋最厉害的皇帝陛下在这,那估摸着全大晋最厉害的和尚道士也都在这了,以后我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能让人发现我的秘密。】
【还有那把匕首,原来还想着,要是再遇到那小哥哥,就将匕首还给他的。】
【要不,还是不还了吧。不然说起当年的事,他再问我是怎么给他治的伤,要是答不好,那岂不是要露馅。】
【再说了,也不知道那小哥哥长成什么样了,是长成了好人,还是长成了坏人。也有可能他出家当了和尚,上山当了道士呢。】
【嗯,对,就这么办,如果遇不到最好。要是遇到了,哪怕认出来了,也装作不认识好了。】
一个长在乡野之间,不谙世事,单纯得如孩童一般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这么怕露馅,这么怕被人看穿?
陆韧古微微蹙眉,心中百般不解。
他原本打算把怀空大师支走,安抚好小姑娘后,就告诉她,他就是当年她在山上救过的那个男孩。
可经了方才这一遭,再听着小姑娘嘀嘀咕咕的心里话,陆韧古觉得,还是得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但既然她想藏好,那他就帮她藏着。
既然小姑娘都打算见到他也装作不认识,那么相认一事,就暂且先放一放。
他知道他的柳美人,就是当年那救了他命的小娃娃,这就足够了。
小姑娘还靠在他身上,在心里不停嘀咕,左一句“吓死了”,右一句“不能让别人知道”……
陆韧古摸着她的头:“我会同怀空大师说,日后这院中,寺里任何僧人不得踏入。”
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保证,柳若芊松了一口气:“多谢陛下哥哥。”
陆韧古将匕首放回她手里:“匕首你随身带着,若是任何人,不经允许妄图靠近你,你就杀了他。”
柳若芊一脸惊愕,忙不迭摆手:“可我不会杀人呀。”
别说杀人了,连鸡她都不敢杀。
其实本来,她倒是不怕杀鸡的,以前逢年过节爹娘要杀鸡,她还帮着拽过腿呢。
可有一次,娘又要杀鸡,说大哥运气好,在山上挖了一棵山参,她要炖一锅山参鸡汤,给大家伙好好补补身体。
看到盆里洗得白白净净等着挨炖的胖人参,她吓得嗷一声,撒丫子就跑,躲到大毛哥家一整天都没回家。
爹、娘、大哥、二哥,一家人轮番上阵,想接她回家喝汤补身体,她抱着大毛哥脖子就是不撒手,死活不肯回去。
直到大毛哥帮她打探到,家里那锅山参鸡汤喝了个精光,连渣都看不见了,她才敢回家。
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看杀鸡了,因为一看到杀鸡,就想到那白白胖胖被炖掉的人参。
那以后好一阵子,家里再炖鸡,她都不敢伸筷子,总觉得会夹出一截人参来。
后来过了好久,不记得是半年还是一年了,大哥二哥拿着喷香的鸡腿围着她,馋她,她实在抵挡不住那香味,才又开始吃起鸡来。
所以说,她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又怎么敢杀人呢。
陆韧古轻笑了一声:“无妨,你若是想学,改日我教你。你若是不想亲自动手,你想杀谁,告诉我,我来杀。”
见他面带笑容,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杀人的话,柳若芊只觉得脖子发凉,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大晚上的,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他怀里站出来,小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陛下哥哥,你不是还要去见怀空大师,那你快去吧。”
用完就丢,小没良心的。
陆韧古一边嘴角淡淡勾了一下:“好,我叫人送些斋饭过来,你先吃。”
来时路上,柳若芊一口气吃了一盒的莲花酥,虽然吃的时候香甜酥脆,可毕竟是油炸出来的,过后才觉得腻了,这会儿肚子还是饱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饿,陛下哥哥,我等你一起回来吃吧。”
她虽然是只小人参精,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爱吃肉。
【斋饭,一听就没有肉,全是素菜,没什么好吃的。】
陆韧古手还在小姑娘头顶按着,听着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好,那就等我回来一起吃。”
柳若芊乖巧点头:“好。”
陆韧古出门,吩咐门口守着的一队金狼卫:“不得进去打扰柳美人,她若是想出门转转,也不得阻拦,跟着即可。”
金狼卫拱手齐声应道:“是。”
陆韧古负手往外走,邹乞和迟莫为跟上。
三人也不走门,齐齐从院墙上翻了过去,落入了隔壁的缘法寺后院。
柳若芊拿着匕首站在门口,看到几人翻墙走了,这才把门关上,走到榻那坐了,身子往后一仰,躺了下去。
想到刚才头顶上那只温柔的大手,小人参精也伸出一只白嫩小手,在自己头顶上摸了摸。
陛下哥哥好喜欢摸她脑袋呀,而且好像,刚才比之前更温柔些。
不过,人族的头发毛茸茸的,确实比小人参的叶子更好摸一些。
山里就是好,她躺在这屋里,都能感受到自然万物的充沛灵气,连空气都是清甜的。
小人参精深深吸了一口气,舒服得眯起了眼。
只是陛下哥哥刚才问她匕首从哪来的,她还没答,就被那怀空大师的到来打断了。
等他待会儿回来,他要是再问起,她要怎么答呢。
说是捡来的,应该也没事。
但可千万不能提当时的具体情形,也千万不能提她用苦丁菜给小哥哥治伤的事,不然回头陛下盘问起来,她这脑袋也不怎么好使,再说漏嘴了就麻烦了。
要是陛下哥哥发现她是个小妖精,怀空大师就住在隔壁缘法寺里,喊一嗓子就能让那和尚过来把她给捉了,倒是方便得很。
想想就可怕。小人参精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要是回头陛下不主动问匕首的事,她就不再提。为了小命,和当年救人有关的事,还是别跟别人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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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法寺,怀空大师专用的禅房内。
陆韧古和怀空大师在禅垫上,盘腿席地而坐。
邹乞,迟莫为,还有全福三人,在陆韧古身后亦是如此。
怀空大师双手合十,对着陆韧古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许久未见,陛下可好?”
陆韧古双手搭在膝上:“多谢怀空大师惦念,朕一切安好。”
怀空大师打量陆韧古的神色,又透过开启的窗户看向窗外的夜色,笑容慈善:“陛下可是遇到了何种机缘,此时夜色已深,又是中元节前夜,陛下的头疾似乎并未发作?”
陆韧古略微颔首,眼梢含笑:“被大师猜中,朕有幸得遇一奇人,有她在朕身边,朕这头痛之症才有了转机。”
“阿弥陀佛。如此,老衲要恭喜陛下了。”怀空大师单手执礼,又问:“这位奇人可有跟随陛下一同前来?不知老衲可有缘能与其见上一面?”
陆韧古微微一笑,当即拒绝:“这位奇人不喜与外人相见,还请大师见谅。”
听到陆韧古这话,坐在他身后的三人齐齐露出惊讶目光。
陛下对这位柳美人,护得这般紧的?
柳美人在山脚下,一看就是撒谎扯的那句“和尚和她犯冲”,陛下就这么信了她?
怀空大师倒是丝毫不介意,面上笑容未变:“如此,是老衲唐突了。”
“多谢大师宽宏。”陆韧古接着道:“大师云游在外,为了朕匆匆赶回,朕感激不尽。”
怀空大师:“能为陛下效劳,是老衲之幸。虽说陛下今夜头疾未发,但陛下既然来了,不如就让老衲给陛下念上一段经文,权当静心安神可好?”
前几年的中元节,多亏住在缘法寺,又有怀空大师亲自诵经,陆韧古这才能安然度过。
虽说今年有了小姑娘,怀空大师这经念与不念都不打紧。
但怀空大师为了帮他度过中元节,从青州特意赶回来,陆韧古心存感激,自然不会拂了大师的好意。
陆韧古双手合十:“有劳大师,朕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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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芊把包袱重新整理好,摆放在榻角,就懒洋洋躺在榻上歇着。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陛下回来。
她爬起来,打开门,探头往外看。
守在门口两边的金狼卫跟木头桩子一样,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见无人管她,柳若芊这才迈出门槛,溜溜达达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绿盖如阴的菩提树走去。
金狼卫们谨记皇帝陛下的吩咐,见柳美人只是围着菩提树在转,没有出院门的打算,他们就原地不动,静静看着。
这颗菩提树,应是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
柳若芊伸出两条胳膊比量了一下,发现连一半都抱不住。
站在树下,她仰头看着那些横七竖八伸向四周的树杈,小人参精那颗渴望爬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些金狼卫,她轻轻叹了口气,打消了念头。
好歹她现在也是陛下的美人,要是当着这些金狼卫的面去爬树,岂不是给陛下丢脸。
可菩提树那庞大的树冠,要是能在里面待上一会儿,想必一定会浑身舒畅吧。
要不然,等明日,院子里什么时候没有人,她偷偷爬上去?
嗯,这样好像可以。
打定主意,柳若芊又围着菩提树绕了几圈,这才往屋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问离门口最近的那个金狼卫:“可知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那名金狼卫拱手恭敬地答:“回柳美人,陛下未曾交代。柳美人可是有急事寻陛下,不然小的过去问问?”
柳若芊摆手:“那倒不用,就是陛下还没吃晚饭,我怕他饿着了。”
皇帝陛下饿没饿她不知道,只不过这么久过去,她倒是有些饿了。
早知道是要到什么吃的都没有的寺庙偏院来,她就把灵芝给她准备的那些零嘴都拿上好了。
柳若芊摸了摸咕噜噜直叫唤的肚子,进了屋。
门一关上,刚才那名金狼卫冲旁边的同伴低声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陛下那里看一眼。”
交代完,他走到院子墙根处,纵身一跃翻过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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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法寺,怀空大师的禅房。
抑扬顿挫的诵经声,从支着的窗户传将出去。
陆韧古盘腿而坐,闭目听经。
可听着听着,原本如青松一般坐得笔挺的人,突然身子微倾,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支住了额头。
突然之间,整颗头开始像无数针扎一般刺痛,耳边的诵经声也开始变得虚幻飘渺起来。
坐在他身后的三人一边在心中跟着默默诵经,一边在关注着自家陛下。
见陆韧古突然如此,都无心再诵经。
【糟糕,陛下好像头又开始痛了。】
【原以为今晚会平安无事,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难道说,这柳美人要时时刻刻待在陛下身边才可?】
三个人的声音齐齐涌入陆韧古耳中,吵闹不已。尤其是全福的尖声细气,邹乞的粗噶沙哑,扰得他头越发痛了。
他挥了下手:“先出去。”
几人听命起身,忧心忡忡地退出禅房,站在了门口。
怀空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放下经书:“陛下,若是头痛又起,不若您移驾,去寻那位奇人?”
陆韧古正有此意:“也好。”
遂起身告辞,一出门,就见留守的一名金狼卫也站在门口。
他按着眉心,疾步快走:“何事?”
那名金狼卫上前禀报:“陛下,柳美人似乎是饿了。”
陆韧古吩咐全福:“去取些斋饭过来。”
全福领命,奔着寺院的厨房而去。
陆韧古单手撑着头,带着几人快速穿过缘法寺的各个院落,直奔后头走。
边走边又问:“柳美人还做了些什么?”
金狼卫答道:“柳美人出来院子逛了逛,围着院中那棵菩提树转了好几圈,还站在树下仰头看了半天,只是不知在看什么。”
陆韧古手用力,在太阳穴按着,眉头紧蹙,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还能是在看什么,小姑娘定是又想爬树了。
三人走到寺庙最外围的墙边,直接翻墙而回。
一落地,陆韧古就问:“柳美人呢?”
原先还不知道柳美人就是当年救他的那小姑娘,他总想见到她,无非是小姑娘在他身边,他耳边难得清静。
加上小姑娘古古怪怪很有趣,也够可人。
可如今,知道小姑娘就是当年那小娃娃,陆韧古心中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
还不等金狼卫回答,正屋的门就被推开,柳若芊颠颠跑了出来,语气欢快:“陛下哥哥,我在这呢。”
她肚子饿了,就一直跪坐在榻上,趴在窗户边朝外看着,见到陆韧古从墙头翻出来,她就穿鞋下了地。
陆韧古快步迎了上去,微微弯腰,胳膊一伸,兜住了小姑娘的双腿。
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坐在自己胳膊上,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
突然被抱起来,还抱那么高,柳若芊吓了一跳,忙伸出胳膊环住了陆韧古的脖子。
非礼勿视,金狼卫齐刷刷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邹乞和迟莫为停下脚步不再跟。
等二人进屋,房门关上,邹乞低声不解地抱怨。
“陛下对这柳美人当真是太过纵容,今日抱着上山就不说了,那时候陛下没有不适。可这会儿陛下正头痛,这几步路都要抱着她走,柳美人又不是没长腿。”
迟莫为但笑不语。
邹乞纳闷道:“迟大人,您笑什么?”
迟莫为:“邹大人,今年贵庚?”
邹乞:“二十一,比咱们陛下大一岁。”
迟莫为转身往东厢房走:“二十一也不小了,邹大人也该娶个妻了。”
邹乞冷嗤一声:“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磨磨唧唧,有空应付女人,还不如让我多杀几个人来得痛快些。”
迟莫为笑着摇了摇头,推门进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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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芊坐在陆韧古胳膊上,比他还高出一小截,觉得很新奇。
她长大以后,就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进了屋子,陆韧古抱着人直接到床边坐下,随后往后仰,躺了下去。
可是人还抱在手里,并未放开。
柳若芊被带着一起躺了下去,脑袋靠在了他胸口。
她枕着他的胳膊,仰头看他,就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皱。
反应过来,她忙问:“陛下哥哥,可要我念经?”
她问过全福,陛下为什么每天晚上要让人念经,全福敷衍地说是静心用的。
可她又不是个傻妖精,这么多次,她早就看出来了。
每次她刚到的时候,陛下脸上都毫无血色,眉头紧皱,皮肤也冰凉。
等她念上一会儿之后,陛下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眉头也舒展了。
陛下哥哥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才让她念经的。
【只是,陛下哥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呢?】
听到小姑娘的心里话,陆韧古也不再瞒:“芊芊,朕头痛。”
柳若芊一愣。
【陛下哥哥不是都喊我柳美人的嘛,怎么喊我芊芊了?】
陆韧古睁眼,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日后,朕都喊你芊芊可好?”
柳若芊点了点头,弯着眼睛乖乖巧巧地应:“好。”
【家里人都喊我芊芊的,陛下哥哥是我夫君,那也算我家里人了。】
“我家里人”四个字,成功地让陆韧古弯了嘴角。
见他说完话又闭上眼睛,柳若芊又问:“陛下哥哥,你头痛的话,那我念经好不好?”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每次确实是念过了经,陛下哥哥就好了。
陆韧古头未抬,眼未睁:“喊我阿古哥哥。”
“阿古哥哥?”柳若芊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许久未曾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的“阿古”二字,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软软的,糯糯的,让他心里熨帖,应道:“嗯。”
柳若芊看了看门口,小声说:“可是,我这么喊,别人会不会说我没规矩?”
“无妨,朕准你没规矩。”陆韧古头痛难忍,身体疲惫,嗓音有些沙哑,又带着一丝慵懒:“你去拿经书来,给朕念一会儿。”
柳若芊:“阿古哥哥,我记得好多了,我背给你听可好?”
陆韧古点头:“好。”
柳若芊小嘴一张,叨叨叨开始非常流利地背《地藏经》。
甜甜糯糯的声音就在耳边不停地响起,陆韧古的头痛渐渐减轻。
神经慢慢放松开来,他就忍不住琢磨起小姑娘身上的古怪之处。
先不说此刻小姑娘成了他头痛的良药,就说当年在山上之事。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也就四五岁光景,看到他的时候,她怎么不怕的,还敢将浑身是血的他抱在腿上。
当时他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和半个死人差不多,被迟叔抱回去的时候,全福和邹乞吓得哭了好久,都以为他快死了。
可那么小的小娃娃,她为何不怕?
他想听听小姑娘的心里话,可这会儿小姑娘全心全意在背经,心里没想别的。
又听了一会儿,待头痛程度减轻到他可以忽略的地步,他就出声:“芊芊,先前你那把匕首,是从何而来?”
虽然已经决定,帮小姑娘藏着她那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也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但还是忍不住想再试探一番,看她若是知道他就是当年她所救之人,她是否愿意和他相认。
所以,陆韧古试探着起了个话头。
柳若芊一听,立马心生警惕。
【来了,阿古哥哥果真来问匕首了,不能乱说话,不能乱说话。】
在心里告诫完自己,柳若芊这才答:“是我捡来的。”
陆韧古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着:“这把匕首价值不菲,是在哪里捡来的?”
【还是不要说是在山上捡的,不然阿古哥哥又会问在哪个山上捡的,又是怎么捡到的,那岂不是越说越多,我这脑袋不怎么转,万一被他套出了话,让他知道我的秘密,可就麻烦了。】
柳若芊想了一下才答:“就是和我哥哥去县城逛的时候,在街上捡到的。”
小姑娘撒谎心虚,眼神也不看他,手指头在他黑色常服胸口画圈圈。
小骗子。
陆韧古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带着诱哄:“芊芊,你可有什么秘密瞒着阿古哥哥?”
若她只是个寻常小姑娘,当年自然也没有能力救他。
在迟叔寻来之前,他要么失血过多而死,要么被追来的狼咬死,又怎能活到现在。
若她身上没有秘密,那又怎能让夜夜给他带来无尽折磨的头痛得以缓解,甚至彻底消散。
所以,不管她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他都不会介意。
柳若芊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让皇帝陛下直接问起了“秘密”。
吓得她蹭地坐起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秘密。”
二人身体没有接触,陆韧古听不到小姑娘心中所想,伸出手去,准备握住她摆个不停的白嫩小手。
还没等握住,全福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陛下,斋饭拿来了,还有怀空大师特意让人给您炖了参汤,放了一整根百年老山参呢,您趁热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