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镇固原(2)
郑拙瞠目结舌翻眼瞧了过去,这老张头分明知晓自己身体在生死一线之际,行路做事却件件抢在前面,说话骂人永率性激昂,面上更是淡若清风若无其事,不露一点破绽。
还有闲心点评自己的医术?
果然是老贼头啊,专事流窜造反一生飘泊,竟练就这视生死若等闲的本事,可佩可悯,但这肺腑经脉病情,绝不似劳累奔波所致,亦不是外伤内伤暗伤,不是内劲反噬令五脏衰弱,竟像是,像是......
唯一可确定的,是自己绝不会听脉有错。莫非另有隐情?
转念间,郑拙又不禁羞赧。
他这一点微末医术,传自天下道门大什方崆峒香山梁问道宫全真殿方丈大德高道王真人,本是为求王真人传自己全真金雁功,施展无数软磨硬泡、阿谀奉承、小心小意功夫,纠缠的狠了令王真人不胜其烦,命其在药庐每日择药分捡、搓丸配散、煎药看火、叮嘱善信......
整整五六年功夫,瞧也瞧了三五成传承出来,王真人看他有几分天赋,方才开始指点郑拙望问诊脉、开方抓药、针灸疏通的本事,后来看他勤勉,还教他下山如何诊病如何赚钱的本事。
下山才几天,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在山上这些年的无数画面,不觉痴了,嘴角微曲。
王真人有言,学艺应务求专精,始终持一,任何人都必定会学有所成,有所成就。
他甚为不屑郑拙所学太杂,警告他贪多嚼不烂,全真法门须从内功根基入手,金雁功学之无益,最好将自家师门动功静功刻苦修行,因那是早经实践证明,历经数千年锤炼早已成熟的完整修炼体系,功成之日,绝不会弱于天下任何一门一派。
郑拙自己的师傅老道只管一股脑将本事传给,至于练到什么程度,却是冷眼旁观各凭缘法,更不管他跑遍全山各观各院,学东学西。以至于郑拙所学,极为庞杂,学得的功夫门门都在江湖上大有名头,无数人千辛万苦四处奔求而不可得,郑拙却没有一门功夫练至绝顶。
幸亏惧怕师傅老道,从小就将入门功夫练得极好,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显露天赋之余,更深附缘法,惹得老道心痒难搔,今日传一点明日传一点,不觉入毂惹了因果,将本门大道真法循序渐进偷偷全传了郑拙。
郑拙幸甚,与老道而言却是不幸之甚,自己知晓,却全然不觉不顾,而郑拙,尚懵懂不知。
郑拙毕竟少年心性,又兼初入江湖,在陌生环境,被老张头一句医术了得,夸得心神动荡,一时恍惚,万千旧事,十年山上生活,竟似一念之间重历了一遍。
心知有异,立生警惕,这乃是道家冲关渡劫时,心魔幻境侵袭之相,功成劫现,份外危险,想是自己之前功夫更上一层楼,不及锻炼稳固,使之内外协调,今天又因救尹笃心切,勉力使出一炁遁,还将鹰鹞大擒拿四肢齐用,终致丹田真炁四溢回转不净,日积月累之下,坠境之险、散功之危便在不远之处。
连忙收敛心神,内视全身经脉脏腑,一口内息任其自然运转,不急不缓,盘桓任督二脉,直上十二重楼,再经周身窍穴,方才沉入丹田,唤醒已然恹恹的一点真罡种子,若星云漩涡般旋转不停,自生吸附之力,开始梳理全身四肢五脏六腑真炁遗罡。
郑拙面上却未显露丝毫异象,任谁也看不出在这刹那之间,他实已经历道缘消散之险,只有知晓其中真意,破了方寸之谜,得了道家缘法的有缘人才懂得,
那实比自己的性命更为贵重难得。
当下关切问道:“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可有异样感觉?后背疼不疼?方便利不利?后腰是否有酸麻无力?平时有没有恶心欲呕之感?”
他问了一连串问题,真心流露,让老张头颇为感动。自忖这许多年来,自从父母早逝,兄弟被屠,再无任何人如这孩子眼睛里露出的关怀意味更加真诚,只恨造孽太多,福薄之极,未吃过一口安心饭,未睡过一夜踏实觉,再难有机会享受得天伦之乐。
天可怜见,他这一生,一直都想做个好人来着。
目光里不觉饱含了暖意,微笑着道:“我今年也就四十余岁,可还不够格做个老爷子。只是长的模样老了一些。嘿嘿。”
缓一口气,方继续说道:“一年前,义军结盟之后,我即已知道自己命不长久。老刘也是一样。小兄弟不要说出去。”语气森森,满含萧索。
郑拙惊讶不已,老张头的身体机能分明已在六十开外,想来自己给老刘头诊脉时,以为年老体弱,有了伤势之后更为虚乏,那其实是与老张头同样的原因。
他们中了慢性毒药。
郑拙医者仁心,一动不动,脑海中全速运转,仔细琢磨着诊治之法,只是难以搞懂这种毒怎么会慢慢积累至药石难济的地步?全然没有注意老张头说这话,简直是明有所指。
老张头哈哈一笑,反劝郑拙道:“小兄弟不要费神了,你快收拾一下早点歇着吧,老张头这一生,已是活的够够的了,不值当,不值当。”
“老爷子,这个,这个,张师傅,应该还有法子,只需要有专门配方的解药,再配以药浴,嗯,还需要每日放血多食生血之物......”
郑拙的习惯,研究什么都要追根究底,这时候思考治病解毒之法,不觉沉陷进去。
这时候门口尹笃与刘成梁让着端盆的罗玉环拾阶跨过门槛进来,招呼老张头准备洗漱休息,还为大家都准备了烫脚的热水。
原来罗玉环与老刘老两口住西边厢房,一时无心睡眠,在门口有意无意的听上房张老爷子和郑拙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和院子里带小锁子玩耍的刘成梁尹笃话闲,一双妙目看见郑拙诊病,又看见他眉头紧锁,就想进去瞧瞧,又不好直接过去,终想到这个烫脚讲究的办法。
老张头哈哈直乐:“不洗不洗,除了下雨,我老人家没洗过澡,没洗过脚。哈哈,洗脚,进城真麻烦。”
看了众人一眼,心中了然,眼珠一转已有计较,乐呵呵道:“请郑神医先烫脚吧,今天真是多亏了,这行事身手,当得起大侠风范。”
郑拙连忙推辞,老张头挤眉弄眼装模作样怒道:“不可辜负了玉环丫头的一片苦心啊。”
罗玉环大窘,郑拙也是颇为尴尬,尹笃与刘成梁咧嘴乐着,垂首不语。
老张头点到即止,干脆收脚蹲在堂上椅子中,叫道:“都坐都坐,我给你们讲一回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