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雁翎9锻
这天实在太冷，我看你这一身暖和打扮，却是好运道。
——常大叔
时光匆匆，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寒冬，二人在军门天下第一、酷寒的固原总镇，已经待足了三个月份。
近午时分，呼呼冷风似刮骨刀般毫不吝啬地肆虐，时或卷起漫天浮尘。南门直街，空空如也，路边店铺人家门窗紧闭，只余偶见的各色布幡招牌，由西北风做面点师傅，拧成本地最著名的铃子麻花，卷起又散开。
郑拙起个大早，顺风往南门方向蹒跚着行去，身形依然单薄，双臂互兜佝偻着身躯，晒着太阳，溜着墙角，头包大块黑布方巾，直把耳朵脸庞遮住，裹着羊皮子半身褂，里衬棉袄棉裤，直缀腰间鼓鼓囊囊，脚蹬的皂布棉鞋连着裤腿绑扎齐整，个头又长高些许。
一副严实御寒的模样，整个人裹得一个严严实实，却是处处油亮锃光，显见上身之后许久不曾换洗，只露出少许黑红的脸庞，额前飘出的几缕乱发，遮掩几分发出炯炯光芒年轻从容安静的眼睛，却遮掩不住全身似蕴似放的精悍之气。
自从跟随罗掌柜，他两人立刻就脱掉了道袍，换成劳作的短小打扮，要说今天这一身打扮的材料，时值兵荒马乱，在这固原城里，实属殷实人家的掌家户头才能置办，普通小民，能有一日两餐的吃食，深冬窝在土屋的炕上，已属不易，更遑论敢轻易出门。
最近三边总镇的固原城早已四门封闭，旦夕不开，城防肃穆，街清人阑。
坊间早有传闻，那闯王李自成甲兵百万，势大非常，已经席卷中原，更是在不久前攻克西安城，只怕立刻就要登基称帝，坐拥天下，改朝换代。
老百姓知有刀兵劫难，又无处可逃，城里城外，都只管窝藏在能御风寒之处，不到万不得已须得讨生活时，却是抵死都不愿出门行走，故路上罕见人影。
今日尹笃在库房值班，郑拙则乖乖去听冯夫子授课，自觉又被夫子灌输无数先贤智慧，待夫子有客来访，立刻逃离，穿街走巷，直奔“镇秦门”。
街上本无闲杂行人，把守城门的两排兵士，一色毡帽棉甲，腰刀长枪，见郑拙靠近城门，立被喝止。
郑拙却也不惧，挥臂招呼着，径自靠了过去。
“常大叔，是我。”
“呀！我说是谁，原来是郑小子，你又去偷听夫子讲课了？”称为常大叔的带头什长认出他来，熟络地调侃。
“叔呀！纳尼有偷听，那是圣人之学，夫子叫我去听的，再说那厢暖和。”声音带了些成熟，嗓音清亮蕴着一丝狡黠。
“这天实在太冷，我看你这一身暖和打扮，却是好运道。就是个见啥都拾掇上身，哈哈。”
原来大家都是熟人，兵士们笑得随意却又宠溺。
这段时间，郑拙在武百户和王总旗的带领介绍下，可认识了不少本地军户，又兼能瞧病医伤，大家都极喜欢且尊重他，这年龄已逾四十的常大叔正是最熟悉的一位。
“最近风声紧张，不要随意跑了，听到交兵动静切莫出门。”常大叔叮嘱道。
“多谢大叔，我晓得了。你们答应给我的刀呢？”
“我咋说这么早你就过来了，左右你小子是寻思那戚大帅刀。你且回家去看，我已放过去了，却不是你想要的。”一个兵丁也不避讳，直叫他回去收刀，莫再停留。
“多谢老叔则个，改天我再有银钱另行孝敬。”
郑拙拱手作揖顺边巷逶迤过去，
正要拐过弯角，忽又回首问道：“是李闯反贼要来了吗？”
却听到城墙上一声断喝：“郑家小子，休要喧哗胡说，快滚回去。”
抬头望去，武大定头顶铁盔，一身鸳鸯战袄，站在外城墙上俯身高喝，手里打着手势，示意有上官在，快快离去。
当下抱拳作揖，掉头跑走，拐街穿巷，不一时回到自己落脚之处，推开套着一把锈锁斑驳破烂的大门，是略显黑暗的门廊，一把带鞘腰刀静静躺在地上，显见是城门兵士从隙中扔进来的。
一声欢呼，郑拙拾起腰刀，几步跑到小院中细细看来。
摁开机簧，刀身“呛”一声出鞘一寸，郑拙左手捉住刀鞘，右手搭上缠了粗布的刀柄，一指指合拢，紧紧握住，缓缓拔出。
仿佛一股煞气围绕着他的身躯盘旋，臃肿的外形陡然间变的高大肃杀，露出来的眸子印着抹了保护油脂的暗淡刀身，坚定渴盼。
他终拥有了盼望许久的武器。
这是一把制式军伍雁翎腰刀，刃长两尺七分，正反有血槽八分。护手隔开的刀柄与刀身一体，胡桃木嵌入手柄，外缠粗布以防滑手。
摩挲观瞧许久，少年禁不住腾身跃起，手挽三朵刀花，再拧身一式“夜战八方”，小院里顿时刀影重重，待到身形落地，“唰”一声，刀已入鞘。
刀乃百兵之王。
固原是三边军事重镇，往来兵将众多，即使是神机营以火器为主，腰间却也佩刀，郑拙再平常的接触中，早打听清楚，各种战阵厮杀，刀枪乃是最重要的武器。
崆峒山上却无人给他说这些，见啥学啥，不经意间刀法也是学了五六套，最使得来的，当然是师傅老道教他的两仪道刀，山上的薄片刀使出来，哪里能有手中重心清晰份量十足的感觉。
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寒气，郑拙满足地闭目感受半晌。
“再搞一把刀，我和尹笃都有了才好防身。但愿一切顺利。”
市面上绝买不到能上阵打仗官军所用的刀具，官府管控严格，私人铁匠所制铁器刀剑农具，既贵且烂，并不严格查禁。
边军如今待遇极差，缺粮欠饷，逃兵日多，自十年前边军作乱闹饷，逼得三边总督武之望自缢身亡以来，至此糜烂到底，从领不到军饷的官兵手里倒卖武器，只要路子走对，从来都不是难事。
但军中器械自有定数，盘查严格，武大定报了军械损耗，偷龙转凤欲弄出来一把郑拙心羡已久名震天下的戚大帅刀，被心知肚明的上官拒绝，无奈之下，只好拐弯抹角，让手下人将这把淬火足足满月、反复九锻而成的上等雁翎锻刀，手脚做得干净，趁换防之机扔到郑拙院里。
郑拙用时良久，花光所有的积蓄，才将武大定哄得开心，以比之市价极低的银钱，顺利拿到，心中畅快，实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