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湖牧羊

小院的清净自从被打破，连续三天盛行习武之风。

郑拙已连续两天早上冒着寒风去医铺，孤零零斩草铡药，再去书院忍受那些冬日仍在苦读的正经学子白眼漠视，夫子也不好回护。

郑拙打算在下个集日之前，每天都来，即使白眼翻倍，他也觉得找不出早早回去小院的理由。

幸好在第三日晌午，被换班的常大叔请到家里医治老妻的风寒之症，才算休息了半日，免了家中麻烦及书院白眼。

他实是已经怕了给罗玉环指教剑术，这姑娘悟性惊人，学完龙门二十四式，只用了一天一夜。

是的，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终学到了郑拙教的剑式，及其中起承转合，御敌应对诀窍。

更是当郑拙做假想的对手，一招一式拉着郑拙拆解，以尤胜郑拙好问的执着，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怪对敌设想。

每当郑拙困顿不堪要去屋里困觉的时候，就有凉飕飕的目光如箭般射到身上。

并给郑拙当场表演罗门飞刃的绝技。

短刃必有飞刀术，这个郑拙心里早有明悟，但罗玉环的刀法和练剑一样，迅捷无比，招招都在要害下手，务求一招毙敌。

这就有点陪不住了，练剑喂招可以有。练飞刀喂招？俺又不傻。

但罗玉环年龄虽小了一岁，所学颇杂，又拿出石子，演示一番，勤快讲解扣石、藏石、出石、接石的诸般手法，比郑拙学过的详细很多。

郑拙知道这是飞蝗石的打法，更具飞镖，甩箭的江湖路数，眼见不能高卧睡个好觉，只好虚心请教，哪里想到立刻被指到院子一侧，做了练石的活靶，声称看了手法，就得再练接法。

如此折磨，幸亏只有一天一夜，也幸亏尹笃看在眼中，替兄分忧去做了活靶，两人各自喜在心头。

声称要做不世巨贾的尹笃，也不跟着刘氏兄弟去骡马市转悠了，连每天早晚一趟必去的库房重地，都改成了晌饭后只去一趟，与守门大爷扯几句闲篇即立刻回转，开始勤练武艺。

他不但长生道拳使得虎虎生风，还把郑拙暗藏的宝贝雁翎刀拿出来，看见罗玉环双眼盯着宝刀放光，更是卖弄，连演两套半生不熟的刀法，把郑拙气个半死，只因尹笃永不会去保养这不宜宣之于众的宝贝。

当尹笃大言不惭，自谓崆峒二侠刀剑皆精，更擅奇门兵刃，远近皆宜，要将八大门绝艺齐齐教给好学如罗玉环的时候，老张头看不下去了。

“明日带你们去城外寻草多处放牧一趟牲口，谁去啊？”

老刘头体弱自然不去，还留下闹着要去的小锁子与老妇儿媳，等晚上郑拙迟迟回来，就定下出发时辰。

翌日卯时，天放晴空，众人穿戴暖和，带上干粮火种，赶着数十只羊、十来匹驮着几个大包袱的驴骡出得西面威远门，沿名为清水河的西侧，往山近处过去寻找草木茂盛处，渐行渐远。

郑拙看在眼里，那老张头刘氏兄弟，和把守城门的官兵很是熟悉，原本最近风声紧张，进出城门检查的越发严厉，可对老张这贼头而言，竟似如入无人之境，心里不由暗赞，还得是老贼啊。

隆冬时候，河水早结厚冰，近城的地方树木蒿草早被砍光，做为人们度过冬日酷寒的燃料，同时防备有贼人砍木做攻城之用。

沿清水河往南，有渐行渐高的起伏山峦，地势缓而不陡，秋日里蒿草冰草野苜蓿处处都是，现在则看去枯黄一片，寒风拂过，

萋萋离离。

牲口放牧，无草紧赶有草则慢走，最前头刘氏兄弟骑着光背大骡子领路，手持长杆左顾右盼，显示不俗的御马放牧实力，最后面老张头罗玉环骑着鞍辔齐全的听话骡子，以绳索牵带勉强可供驾驭听话的毛驴，才使郑拙尹笃二位崆峒侠少大呼小叫地安然骑乘，中间则是乖乖啃食草根草茎的本地小尾巴寒羊。

快到午时，终行到令老贼头满意的地方，一处小湖，周边有连片长满各种干草的草原，只是不见可遮阳的树木。

刘氏兄弟将牲口赶到草丛最茂密处，再不多管，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坡，那里竟有挖好的小窑，可燃篝火的土炉坑，想来是放牧的前人休息之所，大家一起动手，引火烧水吃干粮，一应需要的物件都非常周全。

郑拙略觉诧异，放个羊而已，连锅都能从骡子背上的大囊中取出来，只不知还带了什么东西，流贼野外过日子的手段，也能这般不嫌麻烦？

自有刘家兄弟尹笃罗玉环搭手帮忙，郑拙落得闲人，见老张头收拾小窑，就上到高坡处，看向四周。

西为不知名大山，北为固原，东向荒原过去土山高耸，南边是他们曾经过的六盘山，山顶雪峰清晰可见。

此处高于固原，正扼南北要道，却是无险可守，若要打仗，决能摆开一营兵力成阵，尚有两侧游骑奔袭骚扰的空间地势。

研习《练兵纪要》之后，这是首次实地琢磨攻防地势军阵变化，只觉甚是有趣。耳边传来老张头登上坡的脚步声，远远说话：“郑兄弟，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老贼头逮谁都称兄弟，郑拙也是无奈，迎上几步：“老爷子，这里没有人烟，还有地名吗？”

老张头走到跟前，和郑拙并肩而立，背北面南避去忽忽急窜的朔风，本来缠头的裹巾在避风处解开，此刻随风猎猎舞动。

郑拙本比老张头高一些身形，然不知为何，这一会只觉老张头似山如岳，宛如书中讲到的大将军，正在检阅眼前不存在的无数军队，威势暴涨。

老张头抬臂指着偏东方向沉声说道：“那处本有一座王府，我们所在的这片荒原，当年常驻两万天下无敌的蒙元精骑。”

语调肃穆中更有狠厉，郑拙不知还有这般说头，安静听着，不敢打断。

老张头转首过来看着郑拙，隐隐目含希冀兴奋：

“三百五十年前，从这里派出最勇敢的战士，最健壮的驿马，要奔跑整整一年时光，才能将命令送到国土边界。率领自己一手创建，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打下天底下最大国土，灭了无数敌国，杀了亿兆敌国人口的成吉思汗铁木真。”

他霍然指向六盘山：“就死在那里。”

朔风萧萧，打着急旋，扫荡着目力所及之处，百草折服。

澄澈深蓝、幽邃莫名的天空之上，有雄鹰盘旋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