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

回家之后

天气逐渐寒冷,寒潮和强冷空气逐渐袭来,正是小雪节气到了。

距离墨兰回到家中也已有一段时间,家人给她的温暖随着她窝在家中的时长淡化。

于是,墨兰罕见地主动与奶奶一起上街买东西......

走在小乡镇的街上,错落的房屋,杂乱的街道,以及四散的摊位,让墨兰大有一些无从下脚的抵触。

但是,熟悉的感觉还是存在的,墨兰还能够过迈出步伐,走上前去。

来到奶奶身旁,墨兰背起了背篓,让奶奶常年驮着的背喘息一瞬。

奶奶看了孙女的乖巧模样,笑着走在墨兰身前。

她走走停停,和熟悉的摊贩说:“这是我的孙女,这放假总算回来了。”

墨兰是腼腆的,面对这些,可能会在自己一代断了联系的街坊,她显得更加羞怯。

她只能依附着对方的寒暄,回答提问,尴尬微笑......

兴许是难得见到了墨兰主动上街,天气突然释放出小小的惊喜:

下雪了,在川内,在墨兰所在的小乡镇,一场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的小雪洒落下来。

雪下的不大,街道上、屋檐上,雪花不会呈现推推搡搡的情景。

雪下的也不算小,飘飘扬扬,雪花们盖住了奶奶三分之一花白的头发。

这种程度的雪,它可以打湿昨天和过去墨兰的头发,也可以打断明天和未来她的计划。

但在今天,在雪中,在和奶奶同行时,墨兰矫健迈着她的步伐......

采购好家里需要的食材,奶奶和墨兰笑着回家了。

放下背篼,墨兰跟着奶奶进到了爷爷奶奶的房间。

奶奶从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拖出一箱舍不得吃的牛奶。

随手打开了牛奶的包装,奶奶递给了墨兰两瓶。

她叮嘱道:“这牛奶还挺贵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喝,喝之前记得看看过期没。”

墨兰开心地捧过牛奶,然后简单看了下日期。

可惜的是,牛奶的保质期截止在了一个周前。

但是,墨兰并没有扔掉牛奶,她浅尝了一口,然后将它全部喝了下去。

墨兰知道,不是奶奶故意拿出过期牛奶的,只是,她回来晚了。

而且,保质期过了并不意味着变质,在这一点上,爷爷奶奶的爱与牛奶类似......

将食材处理的差不多了,墨兰的爷爷被奶奶打电话叫了回来,她们要一起给墨兰做她喜欢吃的糍粑。

站在家后门,墨兰老远就看见爷爷的身影,于是,响亮的呼唤从墨兰口中传出。

可爷爷的耳朵似乎不那么灵敏了,他是曾经心灵手巧,细致的木匠,他也是曾经工地上耳朵敏锐的守夜人。

如今,他只是一个有些劳累的老人,他只有在给墨兰打糍粑时,身手有力,面露满足......

在温暖和谐的氛围里,在父母放工后,墨兰迎来了最爱的晚餐。

餐桌上,借着父母的口,墨兰得知,家里的鸡鸭最近可少的很快。

平日里墨兰不在的节日里,墨兰一家似乎没怎么重视过。

只有墨兰回家的日子里,家里才有了节日的气氛......

墨兰的父母一边吃饭一边询问墨兰,她在大学里的许多问题,墨兰一一简略回答。

然后,他们提到墨兰读书期间买回家的牛奶、面包。

墨兰笑着说,那时自己兼职赚了一点点零花,第一笔工资,当然还是慰问一下家长咯。

父亲还想问下墨兰兼职的细节一类的,但被母亲及时打断了。

“你问浪多干嘛嘛,幺女儿大了,还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吗?”

实话实说,墨兰也挺想和人分享自己在兼职期间的事情,不过,多半不会是和父母。

墨兰想分享,在兼职前,她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任务是会分配给她的。

墨兰想分享,在兼职时,环境和客人有多少差异,明文规定和潜规则又有多少。

墨兰也想分享,在兼职后,收获的并不止工资,她收获的还有认知,有眼界......

这些墨兰都没有说出口,她觉得即使说出来了,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

度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墨兰在母亲的建议下开始去练车。

说来巧合,墨兰遇见了自己小学时期的同学。

两人曾经还算要好,墨兰一眼便认了对方出来。

对方也记起了墨兰,向她打招呼。

老同学见面,话题自然是挺多的。

墨兰她们聊起了搞钱的话题,恋爱的话题,大学的话题,甚至是阶级的话题......

关于搞钱,她们一致认同,搞钱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关于恋爱,她们一致认同,快餐式的恋爱并不是对等的恋爱,真正的恋爱要补差价。

关于大学,墨兰两人都觉得她们在违心地从众,并且,两人都见到了大学里各式抽象的、具体的人。

而关于阶级,一般来说,学生并不愿意去了解,了解越多的人越绝望。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五星餐厅里兼职时,墨兰见到宴会后收集饮料的人。

他和自己身边的同事打着近百万的赌,打着一个农村家庭大小的赌......

聊天的末尾,墨兰和老同学聊起了关于“孤独”这个词的各种感受。

“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是冬天到了,而是心里孤苦,渐渐生出寒意。”

“一个人坐在窗边阳光正好,一个人坐在门前却有些了无依靠。”

“生活有时就像吃药,即使再苦你也得咽下去,你才能好好好活下去。”

“艺术就是叹息,艺术来源于生活,抽烟的人吐烟时,也有可能是在创造艺术。

“我的忧思缠扰着我,要问我它们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知道,名字无济于事。”

“‘人生很窄,得失只在方寸间,人生很宽,成败犹在千里外。’在生活这场骑乘里,没有破风者,我们只身挣扎着向阳生长吧......”

......

在与老同学聊完天的第二日,难得的父亲没有去干活,天气还不错,父亲决定要去钓鱼。

墨兰也许久没和父亲一起钓鱼了,她知道父亲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钓鱼,于是,和母亲一起上了父亲的车,出发钓鱼。

墨兰坐上熟悉的后座,妈妈在副驾蝶蝶不休,而爸爸开着车,偶尔搭两句话。

穿过树荫,一个恍惚,尘封的记忆被解开。

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不过,那是在高中时期。

那时父亲在驾驶位第一次流泪,母亲则在副驾驶边哭边骂。

那一次,墨兰真正明白了自己家庭的一部分破碎。

幸运的是,时间磨平了棱角,母亲与这个家最终和解了。

她不再以为这个家把她当外人,而把自己当外人。

她打磨了一部分自己的棱角,修补了自己的一些缝隙......

万物都有缝隙,有裂痕,母亲的手也有,而有些光迟早会从缝隙里照进生活。

回过神来,墨兰已经在钓鱼了,可浮头却始终没咋动过。

或许是太久没钓鱼了,也或许是墨兰的心境不一样了。

她望着一动不动的浮头,心思已全然不在钓鱼上。

墨兰失去了许多的耐心,她消减了对万事万物的期待。

她的注意力从钓鱼转移到了影子上,她和父亲的影子上。

为了便于观察浮头,墨兰一家子都背着光钓鱼,影子便投到了鱼塘上。

父亲好似怕吓到了鱼,有些躬着身子。

于是,他的影子看起来比墨兰还短了许多。

墨兰见此,忽然心生感触。

她和父亲的影子一长一短,长的是她的日子,短的则是父亲的日子。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总因三五年的缺爱而叹气,却忘了因父母十几二十年的养育而感激。

也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墨兰的家庭里,父母在等一句谢谢,而子女在等一个道歉......

但父母总是不能够道歉的,身为长辈,他们的腰可以被生活压弯,但不能为爱的人弯下。

可能,为爱弯下腰以后,生活给他们的压力就变得更重了。

这样一想,墨兰突然就不怨了。

像她这样破碎的人,爱她的人还要一片一片捡起她,实在是辛苦......

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墨兰觉得冬日里的太阳竟有些毒辣。

过了两个小时,在一家人收获寥寥的时候,墨兰提出了回家。

父亲高兴地同意了,他似乎并不因为渔获少而失望。

他似乎因为难得的假期,有墨兰陪伴着钓鱼满足......

回到家中,墨兰放下手机,打开了客厅里许久未开的电视。

节目并不精彩,于是她把目光装移到了茶几上的一堆笔记本。

这堆笔记本给墨兰一种似曾相识感觉。

仔细回想了一下,原来这些是小学、初中时,墨兰获得的学校奖励。

因为当时拿的挺多的,自己又用不了,她就留给父亲用了。

想不到,这些本子竟保存到了现在。

墨兰随手拿起一本笔记本翻开,可顿时有些失望。

父亲的日记里,没有散文和诗篇,只有给别人干活的日期,工程的大小,工资的多少。

不过,墨兰还是可以凭借日期的更迭,想象出父亲的形象变化。

日复一日,太阳晒黑了父亲的皮肤,晒白了他的头发。

月复一月,皲裂的眼角堆砌起包子般的褶皱,并不让人觉得不可爱......

眼角泪水被墨兰的睫毛撵碎,模糊的视线中,父亲的头发全白了......

事实上,墨兰对于父亲的记忆并不多,因为,父亲太沉默寡言。

父亲说过并留在墨兰心中的话,只有两句“记得我们都在看同一颗最亮的星星。”“没钱别撑着,记得和我说,我还可以挣。”

放下父亲的笔记本,墨兰的脚被沉重的心压得疲倦了。

若是论心不论迹,她算得上很孝顺,她有在为家里人着想,她也有在一点点回报。

但是,她可能永远无法和父母畅快交谈,曾经的失望,早已堆砌成一堵隔离的墙......

......

时间一晃来到初一,墨兰和大爸等一大家人,早早地就要去上坟。

凌晨,在沉默中,墨兰尽可能地吃自己不爱的五仁汤圆,以求吃到更多硬币,获得更多好运。

这是每年家里的惯例,墨兰还算乐此不疲。

待到硬币被找出来得差不多了,墨兰一家人和二爷爷幺爷爷两家汇合上山。

到了山上坟场,近处,露珠还悬挂在松针尖上,而远处,烟和雾已经让人分辨不清。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次次让人振聋发聩,缭绕翻飞的烟雾,诱导人们泪水一点点溢出。

见不到什么壮观宏伟的景象,墨兰一家只见到烟雾与灰烬混合,思念的喷薄而出......

断断续续的,鞭炮响了一天,许多山头的植被都被替换了,由绿色变为红色,由自然的变为人为的......

说来奇怪,扫墓祭祖时,人往哪里站,香火就往哪边吹,墨兰不得不侧脸躲避。

她思索着:是不是因为生死两隔,先辈的触摸是禁忌。

所以,被先辈们摸一下,她的脸才会那么疼......

回家途中,墨兰路过一个倒塌的瓦棚。

看见侵蚀脱落的墙灰,旺盛的藤蔓盘枝错节,枯树的枝丫伸进屋中,还有残缺的窗户,发霉的窗棂。

墨兰总觉得有些不忍,只得加快步伐离开,回到了家中。

在家中,奶奶早已提前准备好了臊子面。

坐上自己随意选的位子,装臊子的盆在你推我搡中,来到墨兰碗边。

墨兰知道,一家人都希望自己多吃一点。

平静吃着素面,慢慢的,墨兰碗里的汤水变多了,面条也变得微咸。

这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父亲不会说爱她,只会问她还有没有钱;母亲不会说爱她,只会问她有没有谈恋爱;爷爷奶奶也不会说爱她,他们会问墨兰,有没有想吃的,有没有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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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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