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生 第二节
呼哧,呼哧……
如火如荼的工地另一边,时任团场干部股股长何伟国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挥动着锄头。大冬天里,土黄色的中山装早已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里面泛黄的白衬衣,前胸的口袋上还别着一支派克钢笔,显露出十足的书卷气。
只是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的面孔下,有着一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此刻挥起的锄头犹如千斤一般。止不住的虚汗从梳成了三七分的发间滚滚流下,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随即又变成缥缥缈缈的蒸汽散溢在冰冷的空气中。虚弱狼狈的模样,早没了往日的俊俏潇洒。
这或许就是大城市上山下乡而来的知青们,共同的写照了。
笔杆子换成了锄把子,课堂教室变成了荒郊原野,脑力功夫用在了体力上,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
对于同样是高知识分子出身的何伟国来说,相应中央号召上山下乡,怀揣着出人头地、独领风骚的人生梦想,来这里捞取些政治上资本,以图将来实现自己远大的抱负。可谁能想到会是整日里像个农民般的劳作在田间地头上,完全没有了诗歌一般的憧憬,只有一身没完没了的臭汗。
哎,这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秀才儿身板,如何能应付得了如此高强度的日常劳动呢!
没办法,还得咬牙坚持着,作为管理干部的干部,这个时候可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要不然扯起嗓子教导其他同志的时候,怎么能挺直腰杆呢。
在他旁边,年轻的干部干事马小田和已婚的后勤女助理龚玉兰联手打着夯,沉重的夯桩在二人的手里跟个轻飘飘的玩具一般。看着手足无力,不时擦汗的何伟国,性子泼辣的龚玉兰张嘴嚷嚷着。
“哎呀,何股长啊,你这个从大城市来的文化人,干起活来可比不得我们这些农村里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要不要边上歇会去啊?”
“不用不用!”何伟国像是没听出龚玉兰话里的一丝嘲讽,顿了顿身体,放缓了点节奏。“大家都在拼命干,我一干部股长,怎么也得身先士卒当表率,要不然以后怎么管干部?”
“啧啧啧,瞧你这个小体格是准备为建设咱塞外的新江南豁出去了啊!”龚玉兰呵呵笑道。
作为何伟国直接部署的马小田,洋溢着青春阳光的笑脸,顺嘴拍了拍何伟国的马屁。“可不嘛,我们股长那是上马能管干部,下马能搞生产的,这叫啥?这叫文武双全,能文能武、文武兼备、文韬武略……呃,还有啥来着?”
本着谨小慎微的原则,何伟国还是要摆出一副不受恭维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马小田,我说你这个同志今后可得注意了,不能随便乱说话,要注意影响,赶紧干活!”
马小田闻言耸了耸肩膀,冲着龚玉兰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闷声干活,马屁这玩意还真不是乱拍的,尤其是顶头上司,把握不准对方的脉搏,说不定就拍到蹄子上了。
大大咧咧的龚玉兰可不管这一套,扯着嘴角继续说道:“我说何股长,你这么辛苦,回头你那个做编辑的秀才媳妇可要心疼喽!”
“说什么呢!”
何伟国有点不耐烦了,摆出了领导干部的官架子,沉下脸来,严肃地批评道:“我说龚玉兰同志,都是在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革命工作怎么能和私生活混为一谈呢?思想要纯洁些,这可是要妨碍你进步的!”
“嘿嘿!”看到何伟国声色俱厉的表情,龚玉兰也不好继续调侃下去,
表面上干笑了两声,其实内心底里充满了鄙夷,随口辩解了两句:“哎呀,何股长,我也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何伟国翻了翻白眼,不依不饶地说道:“这种玩笑啊,以后少开,嗯,最好不要开!说出去,人家以为我这拿笔杆子的就拿不起铁锹把呢。”
现场实在是有点尴尬,龚玉兰撇了撇嘴,和马小田相视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秦丹萍走了过来,冲着低头磨洋工般的何伟国说道。“伟国同志,先停一下,我找你有个事!”
抬头看到自己的直接领导,何伟国赶忙振奋起精神,堆出满脸的笑容来,语气里透出一丝恭敬的味道“哦,秦主任,有什么事?您请说。”
秦丹萍并没有在意何伟国刻意的尊敬,扶了扶眼镜说道:“我记得你爱人是咱们新勒早报的编辑是吧?”
“啊,对对对!”
“啊,正好有个事,要麻烦你家爱人了。”
秦丹萍眉眼间带着几分蔼然,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准备把咱们团场总结建设大西北的精神风貌和经验做法梳理个材料,想着让你爱人给把把关,看看能不能在咱新勒早报上给报道一下?”
“嗨!您还真看得起她,她那点水平咋能给您把关呢?向您学习都还来不及呢!”
何伟国欣然地抬抬手,刚才还一本正经地批评完马小田呢,转过头来就对秦丹萍奉承起来。当然了,这拍马屁的最高技巧讲究个润物细无声,自然与马小田那种露骨直白,像个棒槌的方式天差地别。
“你也别谦虚了,这术业有专攻,人家可是吃这碗饭的,肯定比我强!”秦丹萍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平和地询问道:“哦对了,你爱人现在是在咱们团场吧?”
“是啊,她怀孕已经9个月了,这段时间就没怎么去报社,就在咱团场待产呢!”
“哟!”秦丹萍皱了皱眉,迟疑地道:“那这事还是算了吧?我这不是给她添麻烦嘛!”
“没事,她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还能从您这学点东西呢?”何伟国赶紧谦让着,顺便追加了一句阿谀之词:“您可是从复旦毕业的高材生,有这样的机会,她还巴不得向您请教呢。”
听听,真不愧是文化人,一本正经地装两面派比谁都强。是也是你,否也是你,反正话从你的嘴边出来,屁都是个香的!
边上直肠子的龚玉兰,转过脸去不屑地撇着嘴,那一脸的鄙夷之色更是浓厚了几分,对于何伟国这种人,她就一个字的评价:虚!
“那好吧,回头我把材料给你,你让她给看看。”听到何伟国如此殷勤加殷切的说法,秦丹萍也不好过多的推辞,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嘞,好嘞,您就放心吧!”
“哦,对了!”秦丹萍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来向何伟国交待道:“咱们团场的医疗条件可不行,这女同志要生孩子,得早点去新勒县城医院做准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掉以轻心啊。”
“我知道,谢谢秦主任的关心啦,她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回头时间快到了,我就送去医院。”何伟国笑呵呵地道。
“嗯!行吧,那这个事就麻烦她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
看着秦丹萍远去的身影,何伟国不由地兴奋起来,手底下的锄头也似乎变轻了许多,给手掌里狠狠地啐了两口吐沫,浑身是劲地抡起来。
龚玉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圈,眉眼间带着几分调侃,扯起嗓子说道:“哟,何股长,这嫂子快要生了啊!恭喜恭喜啊,啥时候请客啊?”
这时候有了一个好心情,何伟国也不再计较龚玉兰刚才闹心的话语,咧开嘴笑道:“呵呵,会的,会的!”
马小田瞄了瞄笑容灿烂的何伟国,接口道:“我们股长家三代单传,这孩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珍贵着呢!我看啊,一准是个男孩。要我说啊,股长,到时候您就应该大请特请,也让咱全团场都占占你的喜气啊。”
如此吉言,即便是马屁,那也是拍到何伟国的心窝窝里的马屁。别看是个文化人,正如马小田所说的,三代单传的他怎么不希望有个带把的儿子呢,不消说传宗接代这些封建思想了,革命工作还讲究个后继有人啊。
听了这话,何伟国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好,只要是男孩,我就请,大请特请好了吧!呵呵,赶紧干活吧!”
说罢,他抡起锄头猛干起来,那激情四射的架势像是你要不拦着,他都能把地球挖出个窟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