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山野间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山野间人

寒风瑟瑟,吹过光秃秃只剩枝干的山谷。鸦声一片,天边那一轮惨日发出的光若有若无,仅仅只提供些许微亮罢了,让人感觉不到分毫温暖。

光阴如梭,不觉已是又一年入冬了。

樊萱在山间拾柴,眉头皱作一团,她时不时地往南边望去,眼神迷茫又惆怅。

冬日里,山林间遍地都是干枯的树枝,她很快就抱了满满一怀的柴火,往营地走去。路上,她余光瞥见山野间有一片桃林,猛然神情一滞,怀里柴火掉了一地。

那桃林中树叶枯黄,落了一地红叶,仅剩几个被风吹得干透的干瘪桃子还挂在枝上,此刻在寒风中也摇摇欲坠。她痴痴地往那片桃林里走去,绕过一棵又一棵树,眼泪无声落下。

在她的故乡……她现在管紫霞宗叫故乡,那里也有漫山遍野的桃树林。

春日里,年轻弟子们在桃树林下嬉戏玩耍;夏日,桃树是烈日下难得的荫蔽;秋日,满树的硕果累累,弟子们渴了便摘;冬日,枝头上落满白雪,有男女修士喜爱桃树上的雪,专门大清早去采最新鲜的雪,带回家中泡茶。她甚至还能叫出那些男女修士的姓名,脑海中还能浮现他们的模样。

可现在,除了这远在异乡的野桃树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不觉,樊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自紫霞宗一战之后,一切都被化作齑粉。

雷池爆炸,紫霞

宗方圆百里,悉数被夷为平地。不仅如此,连土壤里都充满了残留的雷霆之意,任何生灵都无法在这里存活,空气里漂浮着令人绝望的死寂。徐怀谷陪她进去过一次,带她到了原先紫霞宗所在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连一块最小的碎石都没有,那里已经成了沙漠,毫无生机的沙漠。

这三个月里,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妖族不再进攻,听说连饕餮都受了重伤,回妖域修养去了,至于另外几只十境的大妖,不知是否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了下来。十境以下,就不用考虑了,想必枯骨都没有留下,早已化作了这沙漠中的黄沙罢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正门口抵御妖族的战斗中昏了过去,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柳婉儿,就连徐怀谷都昏在她身边,醒得比她还晚。如今,她漂泊无根,只能跟随一行几人一同北上。

一行一共五人,以徐怀谷为首,其余便是余芹,柳婉儿,樊萱,还有如玉。

余芹是徐怀谷道侣,如玉是徐怀谷学生,柳婉儿是徐怀谷旧年好友,樊萱自觉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因此有什么杂活,她便争着抢着去做,这样才能让她的心里安宁些。

流泪了好一阵,天色渐黑。

“这位姑娘,天都黑了,你在山间哭什么?”

林间赶路,挑的都是偏僻小道走,刻意避开人烟,因此半月多没听见陌生人的声音。樊萱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看

去,只见是一弓腰驼背的老人家。老人家背了两捆柴,裤管下露出的瘦弱脚踝甚至没有柴粗。他立在一棵桃树边,眼神浑浊,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大伯,没什么,我就是来拾些柴火。”

樊萱赶紧擦干眼泪,重新拾起脚下的柴火,冲那老人家勉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确是来拾柴的。

“你早些回去,夜里山间有豺狼虎豹,不安全。”老人家边说边朝她走过来,樊萱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那老人见她后退,便停下脚步,将自己背后两捆柴取下一捆,放在地上,说道:“拿上这个,赶紧回去吧,别再耽搁了。”

樊萱怔了怔,老人却背起另外那捆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往山下走去。樊萱听见他哼着遥远的乡野村调,似有若无的笑声。

“皇帝请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樊萱扑哧一笑,目送那老人下山,随即便拾起那捆柴,继续往山阴处走去。走出半里地,便能看见有几个人影盘坐在地,这便是赶路一行人的歇息之处了。

火堆生了起来,众人的脸也都能看得清了。

徐怀谷盘坐在地,平剑于膝,闭目养神;柳婉儿靠着棵树,看向火焰出神;如玉不喜欢火,因此只远远地坐在外边,手里拿了本书,正在细细研读。那是本棋谱,离了紫霞宗之后,如玉在路过的一个镇子里买的。妖族的眼神极好,不须多少光亮也能看得一

清二楚。

冬夜的山间虽然冷,那也只是对凡夫俗子而言,樊萱再怎么说也是六境的修士,本不该冷,可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她在火堆边坐下,也学着凡人模样,伸出手去取暖。

余芹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在她耳侧笑道:“樊姐姐,来下局棋解闷吗?”

一行人里,也就余芹与她较为相熟了,经常和她聊些有的没的。她不知余芹为何对自己这么热心,其实都得托她师父在雷云中救出徐怀谷。

樊萱问道:“和谁?”

余芹转头,朝正在聚精会神看棋谱的如玉扬了扬脑袋,笑道:“今天我们可得认真点,可不能再让如玉赢了。再输,徐怀谷都要笑我们了。”

原来三月过去,如玉痴迷于棋,一有闲工夫就自顾自钻研棋局。先是花了半月败了余芹,而后不出一个月,连樊萱也下不过他了,后来便换做徐怀谷陪他下。然而二人下过一段日子后,徐怀谷却突然收手不下了。徐怀谷推说是棋移心性,余芹却笑他定是自觉要输了,所以干脆停手不下了。

如玉后来还找过柳婉儿下棋,可对弈不过几局,如玉便再也不找她下了。余芹问过如玉,如玉直直皱眉,只说差得太远,不是时候。

既然讲究一个棋逢对手,余芹便干脆和樊萱联起手来,二人对弈他一人,这才堪堪持平。饶是如此,最近还输了好几局,不过众人在意的也不是输赢,图个

乐子罢了。

今夜的棋局又摆开了,听见清脆的笑声,徐怀谷才睁开了眼,朝棋局看去,却没起身。

柳婉儿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这几日里,见你似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心里藏了事?”

徐怀谷往山底下看去,那里有灯火聚集,俨然一座山间小镇。这镇子他原先是来过的,名作青云镇,当时就在这镇子里,他结识了楚秀杨和楚文泽两兄妹。现如今,楚家兄妹自然早就离开了,可这镇子里却还住了他十几年不曾见过的人,他正是为这件事烦恼。

那里住了他的爹娘。

徐怀谷叹了口气,低头默不作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自家爹娘,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脸面去见他们。他行事自问无愧于天地良心,可作为儿子,却实在没尽到一点孝道。

柳婉儿劝道:“什么愁事,说出来听听?憋在心里总不好。”

徐怀谷无奈说道:“明儿个就得下山去镇子里了。”

柳婉儿挑眉道:“那又怎么了?”

“我爹娘就住在这镇子里。”

柳婉儿愣了愣,反问道:“我听谢谷主说过,你家不是住在青岭吗?”

徐怀谷摇了摇头,娓娓道来:“以前是住在那里,后来墨龙出逃,就搬了出来。再后来,仗也要打起来了。我当时在飞鱼洲被水云宗追杀,临死前留了信,让余芹把我爹娘接到远离战火的地方去,她便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青云镇里。一晃就是十

几年,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如今是何光景,正是为此事发愁。”

柳婉儿似是自嘲,笑说道:“如我这样宗门里养大的孩子,就无须考虑这些。”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你要是怕来的突兀,不妨提前写封信过去。”

“半月前路过上一座镇子的时候就写过了,不过我这心里总觉得还是不安。见了面,只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婉儿看了眼棋局那边,道:“我瞧着余芹都没你想的这么多。”

徐怀谷点头道:“我不在东扶摇洲的时候,她还常常下山去看他们。她应该比我见我爹娘都还多些,实在是辛苦她了。”

柳婉儿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徐怀谷看了眼柳婉儿腰间剑鞘,问道:“我记得我当年还给你留了把剑,不是这把。那把剑已经炼作本命飞剑了?”

柳婉儿点点头,眉心钻出一柄飞剑,悬在二人眼前。剑柄上刻有小篆二字,徐怀谷凑近去看,原来剑名“蒲苇”。他笑道:“好怪的剑名。人家的剑名一个比一个有气势,恨不得开天辟地,杀龙斩蛟,这把剑倒唤作‘蒲苇’,倒好生柔弱。”

“风吹不倒,水冲不散。蒲苇韧且坚,自然有其力量。”

徐怀谷笑了笑:“是我见识短浅了。”

那边传来收棋子的劈里啪啦声,想来刚才一局已经有了着落。徐怀谷一眼瞥见余芹微微蹙眉,便知道她们二人肯定又输了,不禁笑道:“如玉这孩

子,学棋学得好快。”

柳婉儿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徐怀谷认真询问道:“你棋艺好,不妨说说看,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学棋的天赋?”

柳婉儿抿嘴一笑,摇摇头道:“现在还早,看不出来。等什么时候能下过我了,便能看出一二端倪了。”

“你这棋下得也好,和谁学的?”

“不过当年去中土游历,有幸见过几场仙人对弈,长了不少见识,逐渐的便有妙手了。”

柳婉儿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你和如玉说的不对,棋不是移性,棋是养性才对。”

徐怀谷忽然大笑起来,柳婉儿疑惑地看向他。他兀自笑了半晌,才悄声说道:“我知道,可我不那么找个借口,真让我输给如玉才好?我这先生的面子往哪放?”

于是柳婉儿也笑了起来。

有棋下棋,无棋闲坐。山野间人,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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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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