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起潳浮 1
就在织、侍二人下棋解闷,玩到忘乎所以,打算通宵鏖战的时候。舱室另一端,正散步观星的夜澈也恰巧和温师在长廊口碰面。索性一同漫游,闲谈片刻自然而然的聊起了源珀相性问题,他便趁此机会倾吐了一系列疑虑。毫无保留的将所思所悟道尽。语密而连贯,都快挤掉了容温君窈张嘴发言的余地。
“既然我的源珀暃霁能同时引渡多种魄能,不存在摄取限制。如此说来,我如果晋升转纳境就可以事半功倍,加快修炼速度。”夜澈深吸口气,情绪愈发激动,一脸期待的等待老师回复。
“的确,暃霁潜力不凡,对你今后的修炼大有裨益。可优极存缺,试想你在引渡期间如果不能平衡各能量波动,以及消除魄能相互排斥现象,到时你的肉身会承受诸多负面冲击而毀损,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你一定要在引渡境多与它磨合,先尝试吸纳单种元素力,了解各元素结构特征。当你有把握完全驾驭其能力,才能将激活源珀的风险降低。就现在而言,按部就班,夯实基础的方法最为稳妥。”其实当战舰消除噬灵的那一刻,温君窈等众所接受的任务便已完成。再无任何理由继续逗留于落霞,不日返程归庭。今夜他与夜澈攀谈也并非偶然,只是心中早有算计,动用自身权势为徒弟寻得一合适去处,就差和盘托出。
趁夜澈还在低头沉思的功夫,他朗声说道:“小澈,这两天我虽对你释道解惑,但却一直没机会说明自己的脚跟来历,现在时机恰当,接下来要说的你务必牢记在心。我不仅是名源修,更是现届统法御尊弥圣教庭辰象阁牧丞司主,掌一阁要事。至于圣教庭,乃贰元纪中叶由人祖领导八护法组织数万修士驱赶蚩黎异族时建立。在血暮战役结束后,各氏族拥戴人祖为首届圣庭太冕上尊,并设武执、司勉、工仪、狱刑、鉴戮五殿,统御藏界百域千州,且在大小城镇创下分教和警务局,负责守护民众疆土。教历逾今已过千年,大多踏入源道修士皆能入教授职。”
“难道我也能成为教庭人员?”夜澈惊呼,连心脏都按捺不住的怦跳,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暗眛不清的人生将要迎来转折。只见温师缓缓转过身来,双眸蕴含着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星光,炯然直视间再度说道:
“想要成为教廷职员绝非易事,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力还难堪其任。先前我本想带你前往首州主庭修习锻炼,但碍于资历心性,恐你一时难以融入那较为严苛复杂的大环境,故为你择出一项最优选,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自作主张。”
夜澈很有自知之明,接受老师的意见也不再犹豫,当下乘着清爽怡人的风开怀浅笑道:“全听老师吩咐!”
三天后,卯时三刻。
绵延天际的层叠浓云被一艘通体闪烁银白光芒的衡空浮环划散,匀速飞行间悄然驶离了炎域边境,仿佛要去迎接崭新的黎明。浮环上层,如磐石般定坐于舱室内的夜澈突然从归识状态转醒,略感酸涩的眼皮眯成一条缝,四下打量还是感觉这昏暗而静谧的房间适合再泼上一层蓝黑墨水。他摊开臂膀,伸完懒腰后能明显感觉到由双腿蔓延至胯骨的酸麻劲儿正一浪一浪的鞭打着感知神经。稍待缓解又反复琢磨:
“不出老师所料,每当我用多种魄能刺激暃霁,它们相互之间总会产生排斥反应,原本平稳的能量波动也总是会无端紊乱。看来得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雪梅迟盼春抚柳,花信含情郎无意。
恨叹兮…”
摇曳闪动的彩光附带婉转悠扬的清唱小曲不经意间从门外穿过,夜澈诧异之于连忙支耳探听。隐约听出这歌声中还夹杂着些许喧闹,且声音还很耳熟。猜测良久,最终还是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迈开步子,朝长廊尽头处寻找声源。而那时隐时现的彩光也指引着他登上瞭望台。还未拾阶上去,就见甲板中心摆放着数张朱红圆桌,桌案盛满时令鲜果,米糕甜点。觥筹交错,汩汩陈酿如甘泉滴洒。台栏架有绚烂彩灯,光影下十几张生面孔席地而坐,纷纷簇拥于桌前,为那蹁跹起舞,纵声嗨唱的绝艳女子鼓掌喝彩。无形间让原本用来侦查瞭望的宽台渲染成了露天舞会。
那女子眼尖,立马发现远处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立刻将其喝住:“嘿,小夜子,你终于肯从自己的蜗牛壳里爬出来啦。赶紧过来跟我们喝酒。”
夜澈讪笑向前,在人堆外止步询问:“织大姐,这大半夜的又是整那出啊?”
“瞧你笨的,没一点儿眼力劲儿。出行任务都结束了,还不能让人唠嗑休息,喝酒消遣了?咱干活儿这么累,现在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众人借着酒劲儿起哄赞同,噎的他不敢反驳。环视一圈后才发现居然连温君窈都参与其中,正坐在最前端举杯独饮,并向自己招手示意。
“怎么,想跟温大叔拼桌?也对,酒量浅的人喜欢抱团,去吧去吧。”说完织槿又仰头猛灌一口,重新唱起了打油滑腔。
夜澈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穿过像叠罗汉的人群,盘腿坐在温君窈对面,扭头看周围狼藉一片,复挠头问道:“温师,他们这是…”
温君窈拿出酒盅,斟了半杯递给夜澈,忍俊不禁的回答道:“他们工作最为繁重,阿玱盯的又紧,不允许有半点懈怠。数十天来心里难免压抑,幸亏任务已然完成,织槿今早提议来这里放松,我自然不能不同意,就跟着来了。”
“哦,那侍琅前辈呢,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他。”
“正常,阿玱不爱凑热闹,也不肯闲下来,说是要去下层区清点库存,待会儿就到。”
【侍·五星劳模·琅】
夜澈暗自佩服,欲询问他事。却嗅到醇冽酒香,不由勾起馋虫,奈何不善饮,蜻蜓点水般抿嘴浅尝,不料仅一星半点就能在味蕾中炸开。生辣刺舌,味冲后脑,口腔灼烧之感连绵悠长,呛的他弃杯颤栗。
“金玫露适合体健修士品尝,你不必勉强。”温君窈轻笑为他擦拭嘴角酒渍,同时反问:
“小澈,你可知浮环现往何处,又要将你送往何地?”
“学生不知,请温师明言。”
“低头一观便知。”说完又在宽袖中来回摸索。
夜澈依言起身向瞭望台下方俯瞰,果有奇景:单论万里碧空,云雾叆叇,飘涌翻腾,形化潮流叠浪。白浪间不时吐出成群野禽,乳燕啼鸣,仙鹤舒颈,皆振翅遨游于青冥。再提目穷之所,乃苍郁山脉,厚载千峰险峻,如铸剑高楼,直指琼霄。重山环绕围成摇篮,就在深堑之底,城池盘踞,交通纵横。南北城隅拱为犄角,形似横陈弯月。恰逢阳源破晓,晨曦微露,为其披上半层金纱。
“稽州渝辕岭潳浮镇,镇里设有圣教庭分部,亦是你此行的目的地。”温君窈拿出藏于袖中的印花信函,昂头注视间再度说道:
“这份推荐信是你入教的唯一凭证,拿着它去找分教培英团主任报道。进团后务必刻苦补拙,磨练意志,成为初级修士并拿到晋升名额,还有此物…”
温君窈又在怀里抽出一张金色卡片。“那天在泥潭寻找,发现你时此物跌落泥面而不沉。它材质特殊,应是你失忆前随身携带之物,现在物归原主,切勿遗失。”
夜澈双手接过躬身称谢,独将金卡紧攥手中,颇感眼熟,认定此物必和自己有所关联。刚要再谢却见温师端起酒盅缓缓起身。
“今朝别离,傍身无物。唯饮此酿,托赤诚真心,寄恳切之盼,与君践行!”
“他日有缘若相逢,必报知遇再造恩!”夜澈洒脱一笑,不顾其他,亦端起那杯盛满霞光的烈酒,一齐痛饮而尽。
正待他收好信件,侍琅从远处姗姗赶来,绕过人群行礼:
“大人,已准备妥当。”
温君窈点头回应,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动,描画勾勒祭成咒式,推到夜澈胸口。
绘星·伍暮罩
“阿玱,力道轻点。”
夜澈不明所以,忽然发现周身被灿白星光严密包裹,光点高速转动化作蚕丝,形成空心五角。而自己四肢却动弹不得。但能看到侍琅撤步曲臂,爆发血色罡气,不带半点犹豫猛然挥拳,就将他轰出甲板,仅悬在空中半秒就急速下坠,那一刻他看到侍琅表情微妙,仿佛在抑制笑容。之后便像一只萤火虫,拖着弧光栽向城镇。
“大人,不轻不重,三成力。”侍琅一本正经的答道。
“嗯…行是行,但为何要加罡气?”
……
如果渝辕岭是众源兽栖息繁衍的绝佳宝地,那么潳浮镇就是一枚坚硬钢钉,狠狠插在了兽群的心脏,数百年来阻断着向外扩散的噬人獠牙。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岭被大稽山脉围堵,北至南面紧挨连绵起伏的山丘,外层茂林丛密,怪石嶙峋。赋予了生物多样性的腹地又是另番光景。那里平原辽阔,深沟野湖源头未知,奇株异植繁杂诡异。记不清是多么遥远的以前,教庭全域基建的春风终于吹到了这处快要被人遗忘的地方。那一届的工仪殿职员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来到这里先是实地勘察,后又与当地镇民进行亲切交流,询问地貌。当手绘出一份地质全图,他们才愕然发觉,这才只是建设噩梦的开始。就算建一条通向外界的公路都要克服斜坡,断崖、滚石等一系列障碍。工程队竣工后也深刻体会了那句“山外有山”的含义。直到现在,这条出口即入口的官道还在发挥着余热,为镇里的人提供便利和经济。
就在伍暮罩落地前两分钟,夜澈完完整整的体验了一把速度与激情。起初从罩内睁眼看向外界,极速坠落的画面压缩成一帧帧信息爆炸的片段通过瞳孔涌入大脑,顿时让他恶心到几乎昏厥。当他距离地面只剩三十米不到,下降速度确实稍有减缓,但也不敢肯定不会摔出脑震荡,这也完全基于他对老师的信任。事实证明,夜澈猜对了。光罩接触地面时仅扬起来一小层土灰,安稳将他送到地面便自行消散。且下降位置还好巧不巧的落在了这条官道上。
此刻夜澈脚步虚浮,蹒跚的不断向前迈进,双腿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很明显这种送别方法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没考虑当事人可能会产生心理阴影。他仰天想长啸,却又没精力喊。摸了摸兜里那张金卡,只得闷着头向前走。幸亏这条路段不算复杂,莫约走了半个时辰,就已看到石牌镇门,红木匾额镌刻着龙飞凤舞的“潳浮”金字。
踏进石门,拨开稀疏的灌木丛,再踏过渡水长板。一径上坡,就能览尽阶下几亩稻田。田间黑土外翻,各处分布着头戴草帽,身着汗衫,撸起裤腿弯腰锄地的老农。轻柔的凉风抚摸着他们的背脊,或松土施肥,或掘坑播种。放眼望去,就能看清田外屋舍坊市的轮廓。
夜澈费了些脚力,终于走到集市。久违的烟火气息向他扑面涌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居民,灰墙青瓦的矮房大多挂着崭新通红的灯笼。阡陌长街地面湿润,互相连接交汇。身处十字街口,熙攘的人群接踵而至,仿佛都在赶集。街头有诸多酒楼,墙角堆叠着黝黑瓷罐。其后摆摊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手编木具,新鲜蔬果,熟食小吃,惹的他驻足流连,目不暇接。好不容易离开闹市,登上拱形石桥,碧绿河流偶有撑船渔夫持竿划过,漾起层层涟漪。水面倒影活像芭蕉短扇,原来是河堤两岸种有排排银杏。初春时节,树上枝丫纤细低垂,繁茂油绿的嫩芽滚动着晶莹水珠,整体就像把雨伞,已然盖住了树根。
向渔夫大叔问清了去往分教庭的路,本想步行,却被热情邀上渔船,顺路捎到了镇东区。人流逐渐减少到门可罗雀的地步,空旷寂寥的感觉压迫先前那股热闹欢脱的气氛不敢靠近,就连周围的色调都由暖转冷。不过终于亲眼目睹了高耸巍峨的教堂,那楼区由精钢筑底,清灰砖块涂着暗沉红漆,顶部呈“山”字形,整体显得威严肃穆。教前被铁篱围住,剩一道铁门立在角落。旁边只有一张靠背藤椅,好像还有件灰褐色破烂麻袍堆在上面。
夜澈在远处看不太清,走进观察才发现袍袖口处叠放着一双松弛干枯如树皮的手。见他守着大门,应是此处的护卫。
“老人家,叨扰了。请问这里可是潳浮分教。”
那名老者打了个响亮的呼噜,把盖在脸上的衣襟拉下,快要垂到下眼眶的眼皮正在努力的颤动,露出布满黑斑且很褶皱的鱼尾纹,同时也将浑浊的眼白翻了翻:
“啥?你要在这儿卖水饺?”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出乎夜澈意料,但转念一想老人家耳背很正常,当即提高音量:
“老人家,我要找培英团主任。今天就得报道,望您通融。”
“我好不好的干嘛要陪你抱头,你这人真奇怪。”说着打了个哈欠,还从眼角挤出一丝泪花。
夜澈仰头极力控制住快要迷走的神经,索性掏出信函:“老大爷,我能不能从这儿过!”这次他几乎贴着对方的脸喊道。
“要过就过呗,给我个纸片子干啥,我好不容易搬把椅子在这儿睡个回笼觉,全被你搅和了。”
这句倒是听到格外真,唬得夜澈撒腿就跑,生怕怪老头再发脾气,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得以清静的老头又安稳躺下,嘴里开始嘀咕着什么:“这小伙,正门不走偏走后门……额间的疤倒挺古怪。”
好不容易进来的夜澈很快就遇到了新难题,陌生的环境总是充满诸多未知,脚下的路与他不熟。朝哪个方向走,走多久,自己心里也没谱。何况眼前路径错综复杂,明明在直走,却总能碰上范围极大的花坛或喷泉。明明这座高堂就在眼前,却有一种望山跑死马的感觉。没看见任何路牌的他只能横冲乱撞碰运气。
因为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夜澈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区左侧花园,地面铺满各色鹅卵石,顺着汀步走到一处八角方亭,忽然发觉周围景色别致新异,边缘栽种梓树,叶柄略披柔毛,雅白花萼蕾饱满浑圆,淡黄花冠似小钟悬垂。倾斜的树影恰好遮在花圃中部,圃内黄雚其形如麻,善结朱果。牡荆颜色虽艳,却附带尖刺,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夜澈走的身乏腿软,暂且坐下歇歇脚。这交错互通的路况费了他好些精力,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天降向导为他指出一条康庄大道,可这种脱离现实的想法又能给他多少安慰呢。
“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