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 创可贴刀客
王述文出了电梯,前面排了几位同事等着上班打卡,他迟疑了片刻,想等他们离远了,再去打卡。
王述文伸出手去输指纹,打卡机竟没有发出“嘀”的声响,他收手一看,忘了食指上还缠着创可贴,那是前两天裁纸时不留神划到的。他解开创可贴打完卡,又原封不动的把手指重新包裹好。
王述文去装订组之前,品牌中心设置分为品牌组、媒介组、竞标组、外联组…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装订组。
一去才知道,此组专为王述文量身定制的,他既是组员,又是组长。
具体是干什么的,很简单。把各组送来的各种打印出的设计稿按一比一比例,制作成各种发布前的样稿,好拿给客户审阅。
这项工作原本是由各组自行完成,随着业务量的增大,每组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琐的事,现在就交由专人负责。
大家默了一下,这个岗位有谁比王述文更合适?
他到现在还相信,如果多给他些时间,他不至如此狼狈被三组踢出局。导火线看似临调来的文案,实则皮蛋儿个人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当时有理由相信,这位硬件设施像做财务的心里却躁动难平的女同事,虽然表面和他和平相处,不过应该特烦他。
从某种角度理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妩媚没半毛钱关系,却装腔作势写出那些娘炮的东西成天让她过目,换谁都谦弃和恶心。
但他也委屈,自己不过是一个才从学校才出来的新手,身体还捂热,就被毫无商量的提溜出去,伤自尊啊。
或许这就是现实的职场,宁愿伤人不养闲人。王述文除了自已专业不够,眼神也不济,竟忽略了部门某些关键的人的作用。
问题来了,那王述文为什么还留下来难为情干这份类似于打杂的差事,不如图个洒脱一走了之。
其实,他第一天听到调离的通知,就想溜号。后来一想,这月工资还没结,怎么走。
按照公司的程序,离职得提前半个月打报告,他盘算干脆呆到这月中旬前拿了薪水,直接拍屁股闪人,难得走那个流程。
就这样,他打算再磨十来天的洋工。
自从调到装订组,现在他不用加班,每天早早来到公司。
办公室除了一位早上定时打扫卫生的保洁外,少有的一片繁忙前的安静。立秋过去不短时间了,三伏也终于跑完了它最后一程,清晨的空气从窗户透进来,渐渐显现出一丝微凉的湿意。
王述文来到自己的工位前,那是一张和任何人都无瓜葛的长方形工作台。像一座微型的孤岛,上面堆满了资料、打印过的各种废纸和裁剪的工具。
他拉过椅子坐下,望着一桌散开的发出油墨味的各种资料和纸张,把手搭在桌上漫不经心发愣。台面下,双脚不忘晃来晃去躲避保洁不时过来的拖布。
通过头三天的初步接触,装订组的工作单纯归单纯,不过要做好并不容易。说到底,这还是个细活儿。
面对几个组一天十多份的设计稿件,虽然只有裁剪,折叠与粘粘或装订了了几道流程,不过处处都要下细,都要技巧。
拿第一道工序裁剪来讲。
由于,王述文刚来动作不熟练,加之态度也敷衍,导致裁剪用时长不说,出来的东西也马虎。稿子报废高,自然惹得不爽的人大有人在。
见大家横竖不满意,一气之下,王述文干脆亮出缠了不少创可贴的手指投降,
并露出一脸的废材的模样,那意思很明白,请便。
众人一见,这家伙都低谷到这份上,再给他扣个帽子也没有空间了,就不再追究。
这正好给了王述文掰着手指混日子的机会,等着且自好退。
谁知,矛盾的局面并没有越演越烈,王述文也没实现他拍屁股走人的誓言,他意外的留下来,让人不免大跌眼镜。
——骆驼看似无征兆的找到王述文,话依旧不多,态度却实在。意思让他理解,等组上工作稍微减少,就申请调他回去。然后欲言又止递给他一支啤酒。
一支啤酒又燃起了王同学心中那点卑微的火苗。名义他还是个正式的助理文案。
......
话说,整个装订工作难就难在裁剪,而裁剪又在用刀,用刀全在力道把握,环环相扣。
因为稿子不都是方方正正,有可能是不规则的五花八门的异形,所以多数时候用不上裁纸机,只能用美工刀。
半尺长的美工刀,看似单薄,要用好很有讲究。
首先得“练劲”,劲分为脆劲和韧劲,就好比阴阳,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光有脆劲容易收不住,遇到图形的棱角、弯曲的角度容易出偏差。同样,光有韧性,也不行,一旦犹豫不决,不能一鼓作气,稿子就出现间断或者毛边的痕迹。
再说得“练气”,屏住呼吸的时机也要掌握得恰到好处。
王述文觉得很多时候,都是呼吸影响了手上的感觉,一开始本来刀路流畅,刚一调整呼吸,手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纸上就留下了瑕疵。
还有“练心”,所谓心,就是忘我的专注。只盯着手上的东西,其它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如此才会达到心外无物,从一而终。
王述文最后总结,练刀看似简单无奇,其实背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取决于从手指、手腕到手臂,乃至于自己整个眼、身、心的到位,整个人随着一种势的利导,处于一种心神合一的精神肉体的稳定运动中。
王述文颇有心得的琢磨出上述在他看来应称之为刀术心法的奇谈怪论,直接把一个不起眼杂务工作,独辟上升到艺术领域的高度。
每天他都抓紧空隙实践他这套独创的发明。好在品牌中心最不缺废纸废料,他有大把的物质基础对一些薄弱的环节进行反复的操练。
以至于他每天满意的离开公司时,桌子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各种肢离破碎的纸屑,弄得保洁成天都在他周围转,不时回他一个漂亮的脸色。
还别说,渐渐的,他的一套动作颇有点古人庖丁解牛的味道。
你瞅他一只手掌纸,一只手抽刀,目不斜视的一沉气——“呲啦”,竖一道。“吡啦”,又横一道。再“吡啦”,斜一道。再再“吡啦”,手上挨一道......好吧,一时快了,难免也有失手误伤的时候。
为了别人不打扰他特殊的工作,王述文把他一天接到的稿子按照轻重缓急一字排开。并找了几个空的文件架,分别标注好几个组的编号,做好一件稿子就往里投一件。是哪个组的按编号自行取就是,也不用再多问。
他则坐在椅子上借助滑轮,一门心思的不断的调整姿势和角度,一件稿件一件稿件的制作,事必完成一件,才会收手抬起头喘口气。
其余时间,除了起身上卫生间或者去倒水,王述文很少离开工作台。更没去过茶水间——他觉得不用脑,再喝咖啡没什么意思。
他给自己的工作找到新的动力的同时,也给身边设置了一道旁人看来视若无睹的无形的门。
这并不是他的自负。恰恰相反,他因暂时没有更好的方式适应现在的角色。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失落,他有意戴上一张刻板的面孔,用无趣而机械的工作让自己看起不那么可卑。
那些一开始在意的所谓“文案”的事。好似暂时也被他扔进了纸篓里。满脑子都是忙碌紧凑,按步就班的杂事。
严格是讲,王述文对周围的创作环境又不能完全无视。他现在干的虽然和以前工作没有联系,不过每天品牌中心就在他眼皮下。几十号人工作动静传到耳朵里,说什么方案、讨论什么项目、阐述什么创意,他都被迫听出个大概。
有一个事实,他现在越来越看清,那就是品牌中心的真实面目——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原先在三组那短短一个月,他整日围绕自己那点文案费神费脑,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组在具体干什么。得亏现在跳出来后,反倒耳聪目明的发现这群形态各异,性格不同的年轻同事,他们的专业特点和水平,像是一座绮丽而缤纷的花园的花朵,令人叹为观之,眼花缭乱。
所以,智通这种大公司里不论如何分工、定岗与协作,终究是在同等层面上彼此过招。而对于一个新人,在没得到认可前,放谁的成熟团队都没有义务陪谁慢慢成长,必须要即插即用。
心平气和后,再联想自己以往那点抖机灵的芝麻大的水平,三组不跟他玩,不冤,
呆着吧,至少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公司传闻专业狼籍的那只蚊子在裁剪手法上修练尚可。
“……你看那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草贼巢穴,待俺杀将前去,定荡个干干净净,不休不眠……”“打卡!”背后下班的人催促道,王述文从缺心眼的走神中醒过来,又忘了扯下手指的创可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