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灵魂
收获的季节,是农村一年当中最忙最关键的时刻,这决定着一年的收成。收成好五谷丰收,一年劳作总算没白费,来年生活有保障。收成不好杂粮欠收,一年劳作付水东流,又要想别的办法来解决生活。农忙双抢一过,农村也闲起来没多少事可做,很多人又开始另寻出路,学校也开学了。
吃过晚饭,那干放下碗筷,坐到一旁悠闲地抽烟看电视。彩云收拾碗筷,把碗筷放到水盆里洗着说:“忙了一个月,稻谷玉米现全部收完了,晒也大部分晒干放进仓库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那干抽着烟说:“农村双抢这段时间,连我都感觉到有些累,更别说你了。上次你累得发烧说梦话,我都好担心”。
“都怪我平时在学校不多锻炼身体,像千金小姐一样,在家劳动干点活就病得那么重,闹出笑话来”。
“没什么可笑,那天上午挑苞谷,下午淋雨争分夺秒收稻谷,也不能怪你,像你这年龄的谁都受不。休息几天,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
“也就这几天吧,我有个同学也考入那座大学。我打电话给他,到时跟他在市里会合,然后一起坐车去学校”。
那干像松了一口气说:“既然你有同学一路同去,我就不送你,跟你同学一起去比我同去强多了。本来我想陪你去,但我也没读过多少书,没去过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跟你去学校不但帮不了你,反而可能还拖累你”。
彩云洗完碗筷,放进碗柜里,走过来坐在父亲旁边也看电视说:“体,说哪里话。我去学校不用你操心,地址和坐什么线路车,录取通知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连这一点都不会,我还去读什么书,而且我又是跟同学一起去”。
“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学校后,我也要去广东打工”。
突然听到父亲要去广东打工,彩云很惊愕,因为之前那干从来没出远门打工过,也没听父亲说要去远方打工。彩云呆望着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你怎么突然要去广东打工,谁带你去呢。我听说广东进厂都要年轻人,你年纪大了谁要”。
那干解释道:“我去不是进工厂,而是建筑工地,我们的远房亲戚龙明,你是知道的。前段时间我向别人打听到他,我就打电话给他,他在广东一建筑工地打工,现急需要工人,我就对他说我也想去,他说可以啊,我说我处理家里好了就去,他说没问题”。
彩云不想父亲出远门打工,反驳道:“你在家也是帮人家建房子争钱好好的,干嘛跑那么远去打工,而且在广东打工你吃得消吗”?
“什么吃不消呢?广东的工钱还高,而且做工的又比家里多,你上大学开支很大,我想了几天还是觉得出去打工好。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去那么远地方打工,可是没办法。你看现在村里好多人都不种田地出去打工了”。
“既然你觉得好,我也没什么说。你跟谁一起出去”。
那干淡定说:“可能就我一个人”。
父亲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万一有点点差错,家里不就垮下来吗,彩云担心道:“你从没出远门,又是一个人出去,我反而为你担心”。
那干呵呵笑着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人家还能把我怎么样。龙明很好说话,已经具体告诉我坐车路线,去哪里买票坐车,到哪里下车转车坐哪趟车到广东,到哪里来接我清清楚楚,又有电话随时联系,
有什么好担心”。
彩云环顾着家里疑问:“你也出去了,家里怎么办,有谁看守家。现家里还养几头猪和鸡怎么办”。
那干把烟头丢掉,坚定地说:“不养全部卖掉,贱卖也要卖掉,卖不掉就送给别人,我觉得在外面打工总比在家里强多。至于那些稻谷,已被雨淋过,有的发芽发霉,我晒干已粉碎贱卖给养猪人,稍微好的我打算也贱卖给镇里酿酒佬。剩下好的也不多了,粮食都不够吃,只能出去打工”。
彩云有些沮丧叹气:“人家出去打工,可家里总有一两人在家守着,早上开门,晚上关门。我们家就一直空着没人看守。冷冷静静的家都不像个家,唉…”。
“有什么办法呢,可能到春节才回来开门。再看看我们家的四壁空墙,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也就是这台旧电视,不用看守也没有人偷,家还是老样子的家,没有人把我们家搬走”。
“别人是不会把我们家搬走,但我们常期不在家,我怕像姚指甲这样小偷进来捣乱,把家里翻个底朝天都没人知道,最害怕是家里发生什么意外像失火怎么办”。
“这个我也想到,我们只是暂时在外面打工,又没固定的工作。家就是我们的根基,给我们在外面打工有安全感,假如后退家会让我们无后顾之忧。我们在不在家都预防不了发生意外如失火之类。预防小偷倒可以,我可以加固门窗,又叫邻居有空过来帮照看”。
彩云环顾四周叹气:“我们家本来就很破旧,没人看守打扫,看来可能会更加破旧了”。
那干也伤心地说:“别想太多,我们都安心地在外面各自打拼,家里不会有事。祖宗神灵及布洛陀会保佑我们”。
山村夜里寂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当人们陷入挫折、困惑、迷茫等等逆境的时候,都会选择一种心灵上的自我安慰,就会更坚定自己想做的事件,以使人们更有信心地去面对生活。这里的人们思想很单纯,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他们只敬奉自己祖宗神灵,土地公,社王庙及布洛陀。那干求祖宗神灵保佑也没什么奇怪。
彩云已与她的同学覃鹏约好到市里会合,然后一起从市里坐车去学校。早上,那干蹲在炉灶锅边,锅里正煮着面条,那干打着几个鸡蛋放到面条里,用筷子搅拌下。彩云在门口洗漱,洗漱完又走进卧室梳理头发。
那干下好面催道:“凉云,不早了快来吃早餐吧”。
“知道了,马上去吃”,彩云从卧室出来去拿碗筷,走到锅边,用筷子捞着锅里的面条说:“体,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
那干却站起来说:“你先吃吧,我等下再吃”。那干走到高堂桌边,从桌下拿出几根香,打火机把香点上,双手握着几根点着的香,对着高堂默念下,默念完就作揖三拜,把香插上高堂的香碗里,然后走到厨房位置,拿着碗筷也捞起面条来吃,又啰嗦地交代一下注意事项。
吃完早餐,那干帮拿着行李到村口去等车,看看有没有客运面包车去镇上或市里。没等多久就有一辆面包车开来。那干拦停车,问司机去哪里,司机说要去市里,那干说刚好我女儿也要去市里。司机看着彩云的行李,就下车打开后盖门,那干帮拿着行李,放在车后面,彩云背个背包钻进车里。那干在后面叮嘱:“路上小心,到了学校就打电话给我”。
彩云坐在车里说:“嗯,你回家吧”。车门关上,那干看着车缓缓开走,车开在希望的田野上,开向北面远方的山脚边,直到车转过山岭看不见,那干才收住目光往回家走。
天气还不错,彩云坐车到市里汽车站。在车站里与覃鹏汇合。覃鹏有他父亲陪伴去学校,覃父外表一看,应该是一位稳定工作的公务员,但不什么爱说话。三人又一起从市里坐车,一路顺风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晚上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彩云去学校后,那干更加忙碌,他急需把家里的一些事情处理完,才能外出去打工,因此常常错过正常吃饭时间,到下午一两点才吃午饭。现在是晚上九点左右,那干还没吃晚饭,忙完刚煮好饭,却没有菜,太晚了又不好去田里找菜,只好找来几个鸡蛋做鸡蛋汤菜。
那干也不知这几个鸡蛋留了多久,往锅里打鸡蛋,发现鸡蛋已经变坏了,蛋清蛋黄搅混在一起,流出来与鸡蛋外皮一样的淡黄色,再看蛋壳里面一底端已变黑紫色。那干也不管那么多,煮熟了放点盐和猪油,就端起锅来倒进盘里,端盘到桌子上,盛上饭草率地吃下去。
那干吃了几口饭下肚,突然放下碗筷不动,呆呆地望着桌面,桌上就一小盘菜和一碗饭。自从彩云去学校后,那干就觉得家里空荡荡,冷冷清清,一双筷子放在碗上不稳,掉落到桌上声音都觉得异常响亮。那干想着彩云在家的这段时光,自己从外面干活回来,两手一洗叼根烟抽,舒舒服服地坐等现成的饭菜,总能吃到女儿做好的可口饭菜,当看到女儿那阳光灿烂的笑脸,听到女儿那清脆如小鸟的声音,那干瞬间就忘掉辛酸疲劳,忘掉烦恼和不顺事,感到心满意足。想着想着一个中年男人也控制不住滴下几滴泪水。
那干一边伤感吃饭一边点滴地回想着,想到很多年前的农历七月十四鬼节。传统鬼节那天人们都要包粽子杀鸭来祭祀自己的祖宗,这是一年当中第二重大节日(第一重大节日是春节)。每年的这一天,家家户户都把蒸好的粽子和煮熟的鸭子,放在高堂下的方桌上供给自家的祖宗神灵。
那干家也如此,晚上祭祀完毕,那干把熟鸭拿下来砍成一块块,下到锅里再煮一下就成了美味一餐。彩云父女俩高兴地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鸭肉。平时都很少吃到,也只有过节或家里来了亲戚客人才舍得杀鸡鸭吃。
那干夹着一大块鸭腿放到彩云的碗里笑着说:“你长得挺高,就是身体太单薄,吃个鸭腿多长点肉”。
彩云那时读小学,天真幼稚,也夹着一大块鸭屁股放到那干的碗里,学着父亲的语气笑着说:“你长得高大,就是皮肤太黑太瘦,吃个鸭屁股就变得白白胖胖”。
那干笑着摇头说:“我才不想变得白白胖胖。不过我是喜欢吃鸭屁股,还是我女儿最了解我,要是我不得吃鸭屁股,等于没得吃这餐鸭肉”。
彩云笑嘻嘻地说:“我要是不得吃粽子,就等于没过这个节。体,为什么这个节日要包粽子和杀鸭呢”。
那干喝了一杯酒,给彩云讲一个故事,说每年农历七月十四这一天,生活在阴间的祖宗神灵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儿女家来看看,儿女家人要包粽子和杀鸭来供给祖宗神灵们吃,神灵们吃完还要带回去,当然了神灵们吃的和带回去都是供品的气味。
晚上灵魂们拿着各自从儿女家带出来的东西,高兴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当它们走到三叉路口时,看到荒僻的水田角落里,有个孤独灵魂躲在那里偷偷地哭泣,大伙就问为什么躲在这里哭。那灵魂说,它家已经没有儿女在世了,所以就没有供品吃,更没有供品带回去,想到这些就伤心哭泣。大伙听了都很同情,把各自带来的东西分一点给那孤魂,叫那孤魂一起回去,孤魂很感激并接受大家的好意。所以每年的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包粽子和杀鸭来祭祀自家的祖宗神灵,并以此来怀念过世的亲人,要不它们就成了可怜的孤魂野鬼。
彩云听完也感动得哭泣起来,觉得那个孤魂很可怜。那干安慰说世界上是没有什么神鬼,又说这故事意思是要儿女要孝敬自己的长辈,不要忘记祖宗而已。彩云说我长大了会好好的孝敬你。
如今女儿也长大了,可还要去读大学,什么时候才能孝敬自己呢。那干好不容易才吃完没有滋味的晚餐,放下碗筷感到有些疲倦,也不看电视,就洗脚上床睡觉。
那干刚睡着没多久,就感到肚子特别的痛,肯定是今晚吃了变质发霉的鸡蛋,引起食物中毒。
那干双手护着肚子在床上弓着腿弯着腰侧躺,坐不是,站不是,躺不是,不管什么样都觉得肚子难受,脸上冒着虚汗。那干护着肚子翻来转去,感觉像千万条虫在啃咬冲破肚皮,一阵阵钻心的痛袭击而来,像要了他的小命。折腾了十多分钟,那干伸头往床边嘴巴张开,狂吐不止,把今晚吃进的食物全吐出来。
吐完身体极度虚弱,嘴里很臭很粘,那干此刻很想彩云在身边就好,可以帮拿张毛巾来擦下嘴巴,帮端杯清水来漱口,清爽下嘴巴就好,可是没在。那干忍着休息一会儿,身子很虚弱,慢慢起来用清水漱口,又去找扫把来清扫吐出的污秽物。
扫完这些再煮点稀饭吃,恢复体力,重新上床睡觉,这回很难睡着。那干在想,将来彩云大学毕业以后嫁出去了,会不会丢下我这老头不管,我会不会孤独的晚年生活,将来躺在床上动不了想喝杯水都没人端过来,过世后会不会成为孤魂野鬼,没人祭祀供品都吃不了,越想越远越害怕。
那干起来坐在床上,拍下自己的脑袋又很快否定,心里在骂自己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彩云是个怎么样的女孩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往好的方向去着想,将来彩云大学毕业后嫁出去,有个安稳的好工作又有好丈夫,把自己接过去一起生活,自己不就能安逸地享受晚年生活了。
那干又躺下平静地想,不管将来生活什么样,我现在也要做个有责任的好父亲,不能让女儿有遗憾,不能断送女儿的前程。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好好的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