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第八章.隐渡4
安东那边准备着过年,岩峰则踏上了去高原的路。
冬的蔓延让车行驶得很慢,越往前越看不到奢靡的踪影,只有无尽的冰封。
风景不断地在变,直到见了雪山,似乎人也变得安静清澈了许多。秋阳一路上都在找寻与当年有关的蛛丝马迹,让他相信自己又能回到邱石还在的那个时空,又活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可这条路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一路上除了冰肃雪寒的景致再不见那沿途的风貌,记忆无法再重现眼前,只剩下那寂静的气息还微微能够感受到与那些曾经的藕断丝连。
中途在葛玛县歇了一站,又汇合了老乔和老郭等人。
老乔早一天就带着自己的女儿乔娜从成都过来等着他们了。老郭一直在葛玛县生活,这次冈坝之行,少不了他要去。他儿子郭振华从前年入秋便去了冈坝为普光寺绘制几幅大唐卡,这次去也是正经。
歇一晚,次日一早一行人几台车浩浩荡荡地往西北面驶去。
绕过了一座锋芒冷峻的冰川,又一座座巍峨圣洁的雪山,沿路小心翼翼往下去,太阳便露了脸。回头看去那连绵的山影渐渐躲进了一片雪雾里,再不露面。之后过了一片赤金无边的原野,下午便抵达了这个几乎不被人想起的小城。
回首往事,曾经的一别转眼便是三十余载的光阴,岁月里那些飞扬的黄土和布满疮痍的碉房在时光的浪涛里统统绝迹于历史的舞台。如今故地重游,再见这城竟也让无数的伤感爬上了心头。街巷干净了,房舍整齐了,医院,学校,商店,城市里的基础配设一个也不少。虽不如内陆犄角旮旯的精致小镇那般决绝地改貌换面有些洋气的模样,但这里也是大变了身,让这些故人见了都有种物是人非两不识的伤感。
车里的老人儿们你嗟我叹地不住感怀故乡,小年轻们则各说各的故事。
转看那车里的金珠和大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赶这一路都不冷不热的,倒也不像是闹了什么事故,只觉着也像是一对儿,又不像是一双的恋人,让人摸不清到底怎么了。
岩峰也不热闹又不冷清,只懒怠理人,就顾拿着安东的相机拍下那些所见所感的事物,心想着等回去了就给爱的人看看那些别致的风景。
詹颖一边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心情,一边扒着车窗一路望着周围飞过的风景,只觉着一股苍凉的诗意,不由让人想起多少描绘凄美边城风景的清静故事来。
在他们这群从未涉足来此的人看来,这里最令人着迷的,就是没有那些拥挤不绝的来往,不见排队阻塞的车辆,只剩行色淡淡的旅人走在那崭新的街道上,或穿着华彩缤纷的藏袍,或穿着灰暗厚重的羊皮大袄,陪衬着周围的市井,一切都如与世无争的隔绝般安宁,慈祥。
驶过一条金灿灿的街道时,詹颖张望着,忽见那不远的路边走过两位身着绛红僧袍的藏族僧人,其中略高些的容貌稍显俊朗的一个,步伐浪漫,神色静祥,像一道带着钩子的景物与那阳光夹着滚烫的诱惑以迅雷之势射进了她的眼,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急忙转头,拉了拉岩峰,说:“你看到那个喇嘛了吗,好帅啊!”
岩峰看着街的另一边,只笑笑,不理她。
过了几条街,车就到了城边一处巷口,再几步远就是丹增那碉楼院门了。
慵懒的夕阳洒落白色的墙头,原本寂静祥宁的小巷欢闹着活了起来似的,老方带着一众人早早就守在那里。梅朵和丈夫德吉,大儿子巴桑,小儿子罗布,女儿达娃,一家五口脸上都挂着那来自天堂般纯然的笑,陪在老方和湘慧的旁边。再看这汉族老夫妇,他们一身大袄,人到中年,脸上也已不见汉人的洁净,但目光却甚为清澈单纯,同四处围来的邻友一并好奇望着驶来的车。
车止步路边,一行人开了车门纷纷下来。方大进领头率先上前拥抱了母亲,然后搂了搂一旁的父亲。老方简单应付了儿子,接着赶忙上前跟老乔陆瑶等人连连哈哈笑着道好久不见。一众久违的亲人纷纷笑嚷着问好,闹哄哄地往巷里走,引得左邻右舍悉悉嗦嗦地探出门窗来好奇张望。
秋阳埋在一行人里头,也不言语,只随口附和旁人的寒喧,倒也看不出好坏,只是面上淡淡的,不笑不哭清静孤冷得像当初下放时的模样。一众的战友也是知道因为邱石母亲走的缘故,便也不敢惹他,好多话都提不得,就担心勾起伤心来收不了场。
一帮人一面招呼一面往丹增家去,脸上笑着嘴里说着,吵吵嚷嚷地就入了房舍内。
岩峰跟在陆瑶身后先进了一道大门,大门里是一条不足四米的通道,然后是一个宽敞的天井。绕过右边的一个廊道上楼,到了二楼,右转往廊道里走几步便是客厅了。屋内到处都是藏式贵族般的陈设,随处都是大红和鎏金的色彩。连沙发上也铺满各种奇异花纹的毯子,座前是一只炉台,台中央立着一只高高的铜柱,柱身倒还素朴,桌下的灶洞里燃着艳红的火,烤的整个屋子暖烘烘的。环视四周那满墙的色彩,引得思绪也光怪陆离起来。一幅幅唐卡仿佛是一排流动的时光,绘述着一个民族的魂魄,照耀着众生的哀乐。
老一辈的人都入了座,梅朵一家与老方替着丹增做东道主人忙不落地来往掺茶招呼。年轻一代的这群人则一面好奇游逛着这绮丽的堂室,一面同梅朵家的孩子交朋友。
原本各自怀有的那些心事在这欢愉的氛围里,一时也被冲淡了,倒也记不起那些悲伤。
岩峰忘了那个秘密,只同詹颖听着巴桑和振华聊着唐卡创作的事,眼里又是钦佩又是崇拜的,手不住地拿着相机到处拍着。
金珠和乔娜坐在角落里聊着玩玩笑笑的事,不时或俯首交耳,又一时或掩口欢笑。
大进则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自顾躲在一边整理着公司里的文件和工作。罗布和达娃则静静躲在他身后,炯着双眼死死盯着那电脑里的不断跳动的图标和叮叮的信息声。:魰斈叁4
岩峰被唐卡的魅力迷住了,连振华讲解它的样子都仿佛闪着光一样,他喜欢这些东西早已成了他的嗜好。
正说着,一旁的詹颖在墙的另一头,一只柜子的上面看到了一排用框表起来的照片,其中一张集体照足有一本杂志那么大,里面的人影不甚清楚,但依旧能够看到那些青春朝华的脸,或喜或悲的写满时代的烙印。她惊喜地拿过那张照片跑到陆瑶对面,道:“妈咪,这时候你们多大呀!”
陆瑶挪身接过照片,惊了一眼,问丹增说:“天呐,这是赵老爷子来那年拍的吗?”
丹增说是。
其他人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就听老乔和老方开始说起那年拍照的趣事来。很快就引炸了众人的回忆,原本还在谈着冈坝的投资项目的话题,立刻就转到了数十年前的那段泛着金色华彩的时光。
秋阳静在一边,只安静随着一群人侧身看着照片,脸上带着思绪飘然的表情,浅淡地笑着听他们说着过去的故事。
陆瑶点着照片里的人,念着他们的名字。
岩峰问:“这里头怎么没我爸?”
老乔笑说:“那会儿你爸被发配到牧点去了。”
詹颖问:“为什么?”
老乔继续说:“犯错误了呗。”
詹颖又问:“犯什么错了?”
老乔扬了扬身子,作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道:“这要说起来话可长了。”
老方在一旁附和道:“那是够长的。”
丹增转头看了看秋阳的表情,依旧不浓不淡地,又似出神了。
陆瑶怕老乔嘴不上锁,孩子们又好奇无知地问出什么勾起伤心的事,便说起雾山的传说和聚神谷里的热泉来,引得一众年轻人都拼命说要游雾山找温泉许愿泡澡,再不记得秋阳被流放的那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