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一时糊涂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欧长庚不喜欢南雁。
不喜欢一切幸运的人。
凭什么自己就要面对这些不幸。
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审视自己?
“你没想过反水吗?”
“反水?”欧长庚笑了起来,“我说了你们就信吗?我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情报吗?在美国我就是个在中餐馆里打杂的黑工人,不是那位科学家的太太,也没生一个研究员儿子。”
“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保护吗?”
“我压根没得选!”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脸上笑意骤然僵硬。
她所有的肆意都源于自以为没有出路。
然而,真的没有这么一条活路吗?
有的。
南雁能给她找到一条活路。
“美方竟然派遣间谍来搞破坏,破坏我们刚刚起步的半导体事业,你觉得这个消息,真的没有价值吗?如果没有价值的话,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拿到那一份假的材料就能够回美国住上大别墅,过上逍遥日子?”
“实际上,你也知道有这么一条出路,然而你不想留在国内,在国内过苦日子罢了。你的家族,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出身,诗书传家所以才会在你还年少时,送你和武成仁一起出国读书。然而即便走出家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如何?欧家人却不曾教会你做人的道理,他们给了你富足的生活,然而你却只学会了享受。在美国当黑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够重新选择,而你唯一的目的依旧是享受,压根不愿意去考虑美国人所许诺的真实性。”
“当真以为美国人会给你大别墅,让欧司明安排好的工作,让他的儿子能够在美国读书读大学?你可真是痴心妄想。”
“贺红棉嫁给了赫尔曼·希克斯,他们唯一的儿子都有工作上的种种禁.忌,这还是赫尔曼·希克斯是大科学家的前提下。美国人凭什么相信你们母子?就因为你们会毫不迟疑的背叛自己的祖国?”
“你是没得选,因为你从来都只会一条路走到黑,当初怕被牵连离婚出国,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又来搅乱一个家庭,若是让你得逞,整个无线电厂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被你祸害的又何止是一个家庭,是上千个家庭!”
“你委屈你无奈你了不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
南雁站起身来,“等待你的只有一个结果,死,欧长庚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心肠也有硬的时候,对这种人从来不需要心慈手软,因为那样只会伤害无辜的人。
对待敌人本就该秋风扫落叶的强硬!
死,这个词悬在欧长庚头上几天了。
然而真的听到时,她还是慌了,眼底都是满满的不安。
“不要,不要这样,我可以给你们当间谍,我可以帮你们的。”
“晚了。”
南雁不想要再多说什么,但欧长庚却是难得的聪明,“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肯定还有别的事,只要你跟我说,我全都可以办到。”
她不傻。
被家里人花重金送出国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只是太过精明,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已。
南雁回首看着欧长庚,岁月在这人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刻薄的线条以及一身的横肉。
那应该是过劳肥。
或者是摄入了过多的糖分和热量。
想起贺红棉一身旗袍依旧婀娜的身材,再看看差不多同龄的欧长庚。
岁月对两人不同,而这两人对生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当时出国,为什么非要带着欧司明呢?如果是你自己的话,或许你的生活不至于这么糟糕。”
南雁的话勾起了欧长庚心底那一处柔软,“他是我儿子呀,我不带走他,难道让他跟着武成仁受罪吗?”
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可是,你没教养好他。”
如果好好的教养,欧司明怎么也能养活母亲和孩子,不至于铤而走险回国来走这么一条不归路。
“生而不养,武成仁不是个好父亲,可你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前者有无奈之处,至于后者……
南雁是个功利性的人,如今种种也不过是想要从欧长庚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罢了。
“你说得倒轻松,你以为养个孩子很容易吗?这不是小猫小狗,不是给两口吃的就行。”
“我知道不容易。养孩子需要付出很多的精力和心血,所以我压根不打算生孩子。”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愣在那里。
她总是有让人说不出话的本事。
“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件事要问你,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相信欧司明会让你告诉我的。”
那一瞬间,欧长庚从这个年轻女人眼底看到了要挟,“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抓住人的软肋,加以利用,这不是什么道德的举动。
然而对一个间谍,道德从来不在道具库里。
“所以,我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怎么回事。”
欧长庚扭过头去,“我不知道。”
她知道。
南雁知道她知道。
“欧长庚女士,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回答之前,想想你的儿子,他看起来被你娇惯坏了,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
欧长庚恶狠狠的看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哦,那如你所愿。”
欧司明再度见到母亲时还有些高兴,然而看着母亲那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有些慌了,“妈,怎么了?”
被提审过来的人在听到锤子敲在桌上的声音时,浑身哆嗦了下。
“这锤子还挺结实,不知道砸在人手指头上什么样,十指连心,大概是砸在儿身,痛在娘心吧。”
便是陪着南雁一块审讯的专案组的人都眼皮猛地一跳。
虽说审讯手段多样性,他们这调查部可真是什么都见识过,然而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同志这么笑吟吟的说出这话来。
“你,你别以为这能吓唬住我,信不信回头我让你身败名裂?”
“我好怕呢。”南雁笑了笑,请人帮忙把欧司明的手固定住,“欧长庚女士,再给你一次机会,确定要看着你儿子在你面前痛哭哀嚎吗?”
欧长庚扭过头去,她不信南雁一个女人家敢做出这么血腥的举动,肯定是在骗她!
南雁笑了笑,手起锤落,尖叫哭嚎声响彻了整个审讯室。
鲜血甚至迸溅到了欧长庚的脸上,让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不敢相信,“你,你……”
南雁看着她,“还要继续吗?”
“你杀了他吧!”
欧长庚扭过头去,“杀了他吧,我们早晚都要死。”
“是,早晚都要死,但是痛痛快快的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几天再死去,这中间区别还挺大。”
疼晕了过去的欧司明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看着那干瘪了的手指,满口的污言秽语,恨不得能把南雁杀之而后快。
“欧长庚女士,这次我给你个选择,是食指还是拇指?”
欧长庚恶狠狠的盯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倘若这世间真有鬼神的话,我想那些死在这片土地上的英烈们,会保护我。而你这个现代的汉奸,大概会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吧。”
南雁那轻飘飘的话让欧长庚气极。
“我不想死,妈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窝囊的儿子是那么的扶不起的烂泥巴一团。
欧长庚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把这孩子教好。我只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安排小智。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南雁当然知道,“当初日本人在东北留下了很多孩子,你知道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们被村民们养大,有些在中日建交后回到了日本,有些则是留在东北,和很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样,娶妻生子工作生活。
欧长庚看着涕泗横流的儿子,她忽然间释然。
“你说得对,是我从来没想过另一条路。”
她把自己那条路堵死了,不怪别人。
“那些窃.听设备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们无线电厂本来就有内鬼,不过一千美金就把他给收买了。”
“钱财动人心,从来不奇怪。是杨书林对吗?”南雁说出的名字让欧长庚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无线电厂安保科的副科长,欧长庚收买的对象。
当然,她并没有跟欧长庚解释。
“你还有其他心愿吗?”
欧长庚轻笑了声,“我还配提心愿?”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死后,能把我跟思明的骨灰丢到长江里喂鱼吗?”
当初,她执意要离婚,家里不让,但拗不过她。
后来她执意要出国,家里不让,但她寻死觅活的出了去。
现在再回来,又有什么面目面对欧家的人?
就当从没有过欧长庚这个人好了。
人死如灯灭,不过是那一些骨灰而已,撒到江河湖海里,喂鱼吃也算是积攒了些许的功德。
南雁轻声答应,“好。”
她离开这边审讯室,走到室外,刺眼的阳光下,手背上点点滴滴干涸的血迹如此的刺眼。
南雁心口一阵犯恶心,忍不住的呕吐起来。
审讯室的那调查专员看到弯腰干呕的人,想起她之前面不改色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这本不该是她该面对的事情啊。
察觉到人过来,南雁擦去嘴角的痕迹,“有什么事?”
“这件事差不多调查清楚了,高副部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死刑?”
“嗯。”
“是在芜湖本地枪决吧?”
“是。”
这件事倒不至于再提到首都去,被提到首都的另有其人,欧家母子不在其中。
“什么时候,我想到时候让工人们参观学习。”
参观学习。
这几个字眼未免太……奇怪了些,但他还是如实说道:“三天后。”
“好。”
“高副部长,你们厂的那个人……”
“没事,我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欧家母子就是高南雁亲自揪出来的,处理一个暴露了的人再简单不过。
调查部的人还不至于不相信这个。
只不过,刚上任就遇到这些事情,换作其他人怕不是都要头疼死。
这位高副部长,可真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可拜上将军。
……
南雁组织无线电厂去看枪决。
犹如在安排厂里工人看电影。
有工人不太乐意去,毕竟那场面还挺血腥的。
厂里头倒也没坚持。
贺红棉也没去,她倒是明白这用意,但还是觉得那场面有些血腥,她看了可能会做噩梦。
还是不去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南雁本人也没去。
在无线电厂的安保科,跟人说话。
“杨副科长真的不去?”
杨书林脸上陪着笑,“我有些晕血,就不过去了。”
南雁点头,“嗯,那不去就不去吧。”
她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那桌上,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这是您爱人和孩子?”
“对。”杨书林连忙擦了擦相框,“他们娘仨都在老家。”
“怎么没接过来?”
“家里头还有老人,不太方便。”
南雁点头,“是怕接过来之后,知道杨副科长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吧。”
来安保科这边拿材料的贺红棉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糟糠之妻不下堂,安排她在家伺候老人,给俩钱就行,至于这边,听说你在外面置办了房子,那个女人又怀了二胎,两头都养着,杨副科长你那点工资够花的吗?”
杨书林是一点都没想到,他神色慌乱起来,“我……”
“一千美金能就燃眉之急,可是你觉得你能隔三差五就拿到那一千美金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算是明白了,这无线电厂可不止欧长庚母子是间谍,还有别的人。
而那人,刚巧就是厂里安保科的副科长。
“当时找出那些窃.听器的人好像就是你,所以这到底是贼喊捉贼呢,还是你想要将功补过?”
南雁当时就有了猜测的对象,而欧长庚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窃.听器。
不接触这些的人,很难分辨这玩意儿吧。
所以,杨书林的嫌疑很大。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杨书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高厂长,你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就看在我在厂里工作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成不成?我立马把她赶走。”
“怎么,这都成了那姑娘的错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大学生,为了你辍学为你生孩子,倒是她勾.引你抵挡不住美金的诱.惑,你成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一阵哀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那姑娘我会处理,至于你我也会处理。”
南雁倒也想要给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当他说出那番话后,这机会就葬送在了他自己手中。
杨书林全然不知。
前途的毁灭,只是因为他自己。
“你,你非要这么不讲情面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南雁一个女同志,哪是这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对手?
等她冲进去,只见南雁手里头拿着一把小巧的枪。
“我虽然不擅长格斗,但是枪法还不错,去过朝鲜半岛的老战士亲自教我的射击,杨副科长要不要试试看?”
只见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安保科副科长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
贺红棉松了口气,等着其他人过来把杨书林带走,她这才拉扯南雁到一旁去,“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要注意保护自己不知道吗?”
万一对方把你的枪抢走了怎么办?
“没事,我有分……”
贺红棉用实际行动告诉南雁,杨书林那只是一个意外。
她把玩着刚才还被南雁拿着的枪,“他只是被吓着了,要是那个人换做是我,死之前也会拉你当垫背的。”
南雁没想到贺红棉这空手夺白刃的手法还挺好,“你会射击呀。”
“赫尔曼教过我。”在美国的家里头,有好些这玩意儿,她甚至还撺掇小贺拆开过。
好在没字面意义上的擦枪走火。
当然这把赫尔曼吓得够呛,再不许她乱动这些。
“下次不要这么拿自己冒险,会让担心你的害怕。”
南雁听到这话笑着答应,“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回头小贺同志再找我麻烦怎么办?”
“他怎么舍得?”
贺红棉脱口而出,不免有些后悔。
而南雁听到这话也愣了下。
舍得。
你总不能说贺红棉从小生活在国外,不太擅长中文的遣词造句吧?
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她假装没听见,贺红棉也连忙笑着说道:“你看我都忘了来这边来做什么。”
她是来拿材料的。
南雁帮忙抱着一起送了过去。
车间里的其他工人见状有些诧异,“红棉,你跟高厂长关系真好呀。”
“那是,我回国的时候,南雁还带我在首都四处参观呢,她是个很体贴又博学的人。”
工友笑了起来,“而且长得还好看,还很有能耐。”
“就是太有能耐了些,一般的男人怕是降不住。”
贺红棉不太爱听这话,“为什么这么说呢,夫妻又不是仇敌,为什么要用降这个词,这对人很不尊重。而且南雁很有本事,那也是我们女人的骄傲啊,她能做到其他女同志也可以做到,我们虽说年纪大了,不能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可是去其他年轻女孩还有机会。”
她经历过婚姻,饶是曾经心甘情愿,然而再给她选择的话,贺红棉会毫不迟疑的选择事业,放弃婚姻。
哪怕是以舍弃儿子为代价。
南雁比她那会儿要勇敢的多,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些唇舌呢。
大概是贺红棉的反对声太过强烈,其他人有些不太好意思,“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样一来,可能顾不得家里,影响夫妻关系。”
“和谐的夫妻关系如果非要一方让步,那为什么不能是男方让步呢?”贺红棉不明白,“苏联有女航天员进入太空,难道她工作期间也要遥控照顾家里吗?”
车间里从来都不是不透风的墙,这一番争论很快就传入到南雁耳中。
倒还真是贺红棉能说出的话。
只不过中国人一向讲究中庸,这么尖锐的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与众不同的思想,很容易被其他人孤立。
想到贺红棉是维护自己才这样,南雁又觉得自己亏欠了人情。
她原本可以不闻不问。
但死实际上,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同志,不管是李南雁还是林南雁,贺红棉都会维护。
她维护的,是她所追求的价值观。
而这种价值观,实际上并不曾完全意义上的普世,哪怕是在妇女同志参与生产劳动,与男人一样工作挣钱的前提下。
这依旧只是浮于面,而并非刻烟吸肺的那种。
任重道远啊。
南雁能做什么?
不过是继续和贺红棉一起摸知了猴,维护着这段友情。
但凡是她不冷落贺红棉,倒是没人敢会在明面上找她麻烦。
毕竟,她可是高南雁的朋友。
至于面对自己略有些别扭的贺兰山。
倒也并非南雁自恋又或者迟钝,只不过她管不着别人的心思。
贺兰山想什么她还能管控不成?
顶多觉得这人有些别扭。
刚见面时多骄傲一人啊,仿佛一个孔雀,随时都能够开屏的那种。
现在倒是沉默的多,你不开口人都不怎么说话。
倒不是回国就打碎了傲骨脊梁,只是这人将自己很好的藏了起来。
或许沉默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还没有足够强大,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再露出他最真实的哪一面,谁知道呢?
或许是明天,或许这辈子都不会。
南雁处理的乱七八糟的关系足够多,倒也不怕眼下这么一桩。
正常来往就行。
某种意义上,让她打破两人此刻平衡的关系,与让贺兰山露出真实面目一样困难。
至于之前不小心说漏嘴的贺红棉?
她更是没事人,她喜欢南雁不假,但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该由她来推波助澜。
至于儿子如果一直这样……
那也是他活该,给他机会都把握不住。
别说是她儿子,她可没那么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