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永夜
沈元夕把自己埋进殿下的怀里,醒了也不动。
殿下双手环着她,在她脑后编着什么东西。
“醒了?”他语气中带着笑。
沈元夕没说话,又埋得深了些。
“饿吗?中午了。”他说。
沈元夕闷声说不饿。
半晌,她感觉鬓边多了个东西压着头发,殿下语气轻快道:“做好了!”
“殿下在做什么?”
沈元夕伸手摸了摸,是一朵花编的发梳。
“等等啊,还有。”殿下又掏出个金丝缠的玉环,问沈元夕,“这个喜欢吗?这是百年前我自己亲手雕磨的……”
“我记得还有一副耳珰……”殿下眯起眼,转着戒指翻着他的小宝箱,“耳珰简单些,所以当年做了许多。”
沈元夕:“你在干什么呀?”
殿下眼前一亮:“找到了!”
他把这些东西都倾倒出来,一样样同她讲,最后说道:“不知为何,看见的都想送你。”
沈元夕拉着他敞开的衣领蒙住了脸笑了好久。
“身上有不舒服的吗?”殿下顺势把她贴进了怀里,抚上她的后背。
“……还是有的。”沈元夕翻了个身平摊了身体,又仔细感受了会儿,说道,“嗯,不大舒服。”
“哪里?”殿下关切道。
“……反正不大舒服。”沈元夕又翻滚回了他怀里,藏起了脸,好半晌才听她闷声道,“总觉得还有东西在。”
“起来我看。”殿下掀开薄毯望了眼。
“起不来……”沈元夕双手捂着,哈哈笑了起来。
“哦。”殿下了然,让她躺在这里不要动,自己起身离开了。
趁他不在,沈元夕摸摸索索想要穿上衣服,摸了半晌,只有殿下的衣服。沈元夕只好先将自己裹起来。
她披着毯子坐起身,身上的酸胀感令她龇牙咧嘴,挣扎了会儿,沈元夕倚在了床头,歪歪斜斜躺着。
她说不饿是真的,这会儿身子暖暖和和,总有饱腹感,根本不需要吃饭。
殿下回来了。
他手上捧着崖州这边时兴的春衫眉开眼笑近前来,问她喜不喜欢这样的颜色花样。
他的银发阳光下刺目,惹的沈元夕要眯起眼看他。
崖州这边的春衫窄腰宽袖,裙摆袖摆像莲叶边,殿下拿来的这件是春绿。
他坐过来,看到沈元夕身上的衣衫,笑道:“嗯?竟然穿我的衣服……不想起身的话,这么穿也好。”
沈元夕摇了摇头,探出手来取过春绿色的衣衫,怎么看都觉得这件似曾相识,纹路花样,好似她带来的一件旧衣。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殿下道,“我一早让云星改的。”
沈元夕扭着腰发力起身,腿只要一被碰到,就又是一番龇牙咧嘴。
“我帮你。”殿下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掐着她的腰抱起来。
沈元夕嗷嗷叫出了声。
殿下不敢动了。
两人静静保持着这种姿势。
许久,殿下小心翼翼问道:“难受吗?不然,就再休息会儿……”
沈元夕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脸烫的发烘,轻轻点了头。
殿下又把她放回去,仔细抚平展了,想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沈元夕却顺着他的抚摸像根知羞草,蜷缩了起来,缠住了他的腰,又把自己逗乐,咯咯笑了。
殿下也躺了回去,把她重新裹进了怀里。
怀里的沈元夕还在笑,他的手心都颤动着,也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
“很高兴吗?”
“刚刚好痒。”沈元夕回答。
“啊……知道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笑的。”殿下说罢,伸手又挠起了她。
沈元夕就在他怀里拧动,笑的断断续续,一边躲一边求饶:“肚子笑好疼,别挠了……我怕痒的……”
玩闹一番,身上的衣服大半都扭褪到了腰下,等顺过气,沈元夕再看殿下,他撑着脑袋,眼眸深处一点亮光,像灼烧起的火,直勾勾盯着她看,眉梢挑着几分笑意。
沈元夕伸出胳膊,勾住了他脖子。
“喝吗?允你喝。”她扬着下巴说道。
殿下一双眼倏地明亮了。
“你这种时候最美。”
沈元夕笑弯了眼:“才不信你,允你喝,你就说我好话。”
殿下描摹着她的眼睛:“嗯,口是心非的时候也美。”
他在沈元夕脖子处轻轻咬了下,笑着抬头,又在沈元夕惊讶的注视下,伏在了她胸口。
沈元夕想,这处也能咬吗?
冷热交织的滋味再次裹紧了全身,沈元夕慢悠悠回想到上次抬起的腿和那地方被牙齿埋进去的触感,恍然。
是的,腿根都能咬,这里又如何不能咬。
两人厮磨了会儿,殿下没有入睡的意思,同她说起了百年前跟着工匠学雕刻消磨时间的事。
他趴在枕上,目光一直锁在沈元夕的脸上,看着她的表情,每一次的微动,都会鼓舞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我想起一件事。”沈元夕道,“你还欠我个东西。”
“嗯?”
“你不是说要背牡丹春嘛。”沈元夕钻进他怀里,拉着他的头发绕着玩。
殿下在她耳边轻缓道:“昨晚……不是已经背过了吗?”
看她反应,殿下好笑道:“你不记得了?你再想想,都写你身上了……”
沈元夕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背。
“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再背给你……”殿下笑了起来。
沈元夕摇了摇头。
她虽然还想趁着这会儿脑袋清楚,重温昨日的感受,却也知道自己身体需要缓一缓,矜持些是对的,总不能让殿下猜出她贪得无厌,白天还想着那档子事,过于荒唐了。
她心里门清,把所有道理都想了一遍,但每次看见殿下的脸,想到昨晚朦胧不太真切但实实在在的舒适,就似上了瘾,馋虫勾着还想贴在他身上不起来。
“缓一缓吧。”殿下抚着她的头发,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哄着她说,“你不是不要白天牡丹春吗?那就晚上再说。”
“昨晚……”沈元夕忽然直起身,“院里的梨花是不是开了?”
“哪来的梨花。”殿下眯起眼。
“我明明能感觉到……”沈元夕说,“院里有棵梨树,开了花……殿下还允了,说今天带我看。”
殿下笑了起来,笑得很是暧昧不清。
他说:“这就对了,初时,心里能瞧见的是梨花白,等时日久了,就是一树红了,越染越红……直到花落结果。”
沈元夕:“……啊?所以有树吗?”
殿下忍不住啄了一口满脸迷茫的沈元夕,说道:“有,是你心里的树,我浇灌的。”
愣了好久后,阅书无数的沈元夕终于明白了她感觉到的开花梨树是什么。回想昨夜,的确像是在那时候“瞧见”的梨树。
殿下道:“这就是幽族的育,那种东西,是身体里的血告诉你的,我与你骨血相融,开了花,只等勤勉浇灌后,看天意来结果。”
“也就是说……”沈元夕声音如蚊哼,轻声细语问道,“结了果,就是……孩子?”
殿下大笑了起来。
沈元夕说了几次别笑,也止不住他这样笑,沈元夕气鼓鼓喊了句:“萧临朔,别笑了!”
“你怎么每次生气了才叫我名字?”殿下停了下来,笑眯眯问她。
沈元夕也说不上来,好像她每次生气时,才会有勇气一股脑叫出他这个名字。但仔细想,这次并不是生他的气,也不至于这么叫。
沈元夕改了个软和一些的称呼,试探着喊:“那,临朔……哥?求你不要笑了?明明年长这么多,还要这么捉弄我。”
哪知殿下笑得更起劲,还抱住她,一起笑跌在床上。
“还是叫祖宗吧,小姑娘。”殿下揉着她的脸,笑的那一头银发微光波澜的晃动。
两人闹到黄昏,沈元夕才问殿下:“奇怪了,今天就没感觉着饿。”
殿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眼中的血欲已平息,轻声道:“有情饮水饱,正常。”
“……真的假的?”沈元夕问。
“当然是真的。”殿下道,“血欲能盖过平常的食欲,有了血,就足够了,饮血饱了,撑个五日都不觉饿,但如果血欲没有被满足,即便吃了一桌山珍海味,也还是会觉饥饿。”
“我也是这样吗?”
殿下点了头:“你会越来越像我,越来越能感受到血的奇妙。”
“怎么之前就没有?之前也不是没喝过。”沈元夕疑惑道,“今日才觉饱腹。”
“因为……”殿下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我们合二为一了,你我一体,浸润从昨日起生了效。”
沈元夕身上泛了粉,热气都染给了身旁的殿下。
殿下搂紧了她,意犹未尽道:“原来娶妻是这种滋味。”
“哪种?”
殿下回:“每一滴血都是高兴的。”
临近子时,沈元夕熟睡。
殿下宛如鬼魅,无声无息飘到田庄外,见外面血海翻腾,知是幽族有人门外布阵。
他轻轻挑拨一块小石子,投入血海,不久之后听到阵局轰然碎裂的声音,一个样貌还年轻的幽族少年捂着重伤的半边胳膊,远远望了他一眼。
“过来。”殿下招手。
那少年没动。
“你们怎知我在这里?”殿下问。
那少年开口了。
“没有们,知道你在这里的,只有我。”幽族少年道,“昨日你杀的那个,是我哥哥。也是我告诉他你在这里的,他比我快一步。”
“你父亲是谁?”
“我们的父亲,都是裂今。”幽族少年道,“代,幽地,已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出了幽地,也没有。”殿下平静道。
“知道你在这里,是我自己推出来的。”那幽族少年说道,“我知道幽主在寻魂,因为幽妃的家臣四处行动,但幽妃派出的家臣都是幌子,他们所在之处,没有幽主的魂魄,是幽妃故意卖的破绽,引我们去,好杀了我们。”
殿下道:“过来说话。”
幽族少年摇了摇头:“我还有话未说完,是不会靠近你的。代,我感觉到你的杀意了,我若动一步,你就会把我将杀。”
他话音落地,地面上亮出一方棋阵,而幽族少年所处的位置,就在将杀必死格中。
“你这样,我都要惜才了。”殿下淡笑。
“代,幽族必亡吗?”
殿下点头:“这是早已注定的,浸月观天千载,看到幽地陷落,昭地蓬勃,不见幽人的血色双眼。”
“……也是。”幽族少年低头自言自语,脸上虽有触动,却不见失落,仿佛早已意料到今日的答案。
“代,那我的母亲,她们呢?她们都是最普通的幽人。”
“你母亲还在世?”殿下扬眉。
“早已不在。”幽族少年说道,“但还有许多和我母亲一样的幽人,她们将来会如何?”
“成为昭的一部分。”殿下回答。
“果然如此。”幽族少年喃喃道。
这和他的猜想一样。
“并非我要绝幽族。”殿下说道,“是这天地早已抛弃幽族,幽族走上绝路,穷途末路必不会认命,我只是在你们挣扎的时候,送你们解脱。”
“我知。”幽族少年说道,“幽地已没有生机,裂今让侍奉的家族献上女儿,百人中也才能有一个有孕,从前靠着大母的血,勉强能长寿。可十年前,兄长十七放走了大母……这之后,就再无新生。”
“……连名字都没有吗?”殿下开口道。
“你说……大母吗?”幽族少年悲戚道,“没有,但她是我们所有孩子的母亲。代,能求你一件事吗?”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阵,微笑道:“撤了阵,放我条生路。”
殿下笑了。
“你的想法,我已明了。”
他收了杀阵,幽族少年却手持刀刃踩风袭来。
殿下却不躲闪,抬手送走了他。
幽族少年消散前,轻声说了句:“多谢。”
这样,也算他挣扎过。
殿下幽幽叹息。
“从永夜中升起太阳后,幽人,就注定会灭亡。”
这方天地,从千年前出现人间起,就宣告了谁是赢家。
幽族,只能缓慢地走向属于它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