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里洋场一场梦
第二天,遂民旅馆
范文林和窦修很早就起了床,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两人来到一楼,随便点了两碗粥和两个饼就吃了起来。
虽然他两起的也挺早的了,但此时的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外面的马路上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叫卖声。
“磨剪子嘞,戗菜刀……”
“栀子花、白兰花……”
“棕绷修哇,啊有哇额(坏的)藤绷棕绷修哇……”
“修……洋伞!阿有啥格坏格皮鞋修伐!”
“爆……瀑米花咯……”
一边往嘴里塞着饼,一边喝着粥的范文林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上海。
没有炮火,没有死亡,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
吃完早饭后,范文林和窦修二人走出了旅馆,开始在租界内逛了起来,窦修的父亲是南洋商人,经常和外国人做生意,这租界他也来过不少次,所以今天就由他当导游,而范文林则是跟在他的身后,对于这鼎鼎大名的上海租界,他还是比较好奇的。
旅馆之外,是一条青石板路,旁边就是黄浦江,往来行人匆匆赶路,有身着长衫的带着眼睛的学者,也有头戴斗笠,脖子上缠着一条毛巾的黄包车夫,有跟他们一样穿着衬衫西服的青年,也有衣不蔽体,浑身褴褛的流浪客……
包罗万象,世间百态!
除了来往的行人各异之外,范文林发现这里的语言也很丰富,洋人之间交流用英语,华人与洋人之间交流也用英语,华人之间交流则大多是吴侬软语的上海话夹杂着一些地方方言。
道路两旁,是一间间的商铺。
裁缝店里,一个个身着旗袍,头戴轻纱的妙龄女子缓缓走出,身材窈窕,美艳动人!
棋牌室里,众人聚在一堆,抽着烟,喝着茶,打着麻将、唠着家常!
挂着霓虹彩灯的歌舞厅此时倒是没有什么人。
顺着街道左拐右拐,范文林顿感眼界大增,这租界内可谓是各国风情,百花齐放!
西式建筑随处可见,咖啡馆、电影院、图书馆、学校、医院、公园、教堂等等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如果用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座先进的发达城市,至少在民国,这绝对是整个国家最发达的地方!
但这份发达却只属于洋人,跟国人毫无关系!
在这里,学校只有洋人的孩子能上,华人的孩子除了有权有势的人之外,其他人一概没有上学的机会。
咖啡馆、图书馆、电影院等消费场所也极少见到华人的身影,公园更是严禁华人进入!
在这里,洋人和华人都低着头,不过区别是洋人坐在黄包车上,站在楼上,他们低头看的是生活。而华人则是拉着黄包车,扛着布袋,他们低头看的是生存!
在这里,华人占据了大量的公共空间,随处可见坐在马路边上,躺在弄堂巷子里的华人,这些都是没有地方搭建避难棚的人,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当夜幕降临之后,运气好的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运气不好的第二天就被丢入黄浦江或是扔在哪个旮旯角落!
这就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上海英美公共租界!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繁荣昌盛,却又如梦幻泡沫般一戳即破!
范文林踏在这片土地上,内心并没有因为租界免受战火侵扰而安心,反而像心里竖起了一堵墙般的难受。
就在刚刚,他经过一家米店门口的时候,见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条繁华的街道,一家进出频繁的米铺门口,一条长长的队伍歪歪扭扭的排列着,远处看去如同一条长长的蜈蚣!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提着袋子或挎着篮子,衣袖上用粉笔写着号数,这些人都在排队买米。
在他们的旁边,米铺门口,两个披头散发、衣服皱皱巴巴的女人跪坐在一张席子上,其中一位不断对来往的人磕着头,而另外一个则是一动不动,两人的面前有几个大字,用石头刻在地板上:十元卖女!
当范文林走进看到这几个大字时,顿时摒住了呼吸,眼睛圆睁,直至呼吸有些困难了才反应过来。
十元卖女!
这两人竟是母女,这是范文林难以想象的,古来卖身葬父的故事听过不少,但真实的看见一个母亲在大街上贩卖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感觉很难受,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而进出米店的人仿佛都没有看见这对母女一般,没有一个人为她们驻足停留。
十个银元对有钱人来说算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说这些排队的人大部分都能拿的出来,但你买下一个人就得供他吃住用度,普通人肯定不愿意承担这份额外的开销,在这个年代,明哲保身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至于富商,则有专门的佣人,更不会看这些人一眼!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让范文林内心一痛的话,最让他难受的是租界巡捕房的出现,身为华人的他们穿着警察制服以阻碍商客进店和破坏公共地砖的缘由将母女二人强行赶走。
生拉、硬拽、推攘、电棍加身,他们的动作迅速、熟练,处处透露着“处理公务”的积极、麻木和冷血。
对大家而言,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而已,这母女二人就如同街边的石头一般毫不起眼,如果石头挡住了他们的路,甚至还得踢上两脚!
这就是有着“十里洋场、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租界!
对洋人而言,这儿确实是个天堂,有着媲美西方国家的公共设施,医疗设备,又有随处可见的财富机会和廉价的劳动力,日本人不敢动他们,国军更不敢动他们!
但对大多数华人而言,这儿只是一个免受战火的避难所,在这里,没有尊严,没有快乐,没有生活,能够活下去就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对于这一切,现在的范文林无力改变什么,更不敢说什么拯救这些人,只是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把火逐渐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