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虽然白天气温不算太低,但夜间已是透骨的寒冷。而且,高原上严酷的冬季马上就要降临,那些勇敢的探险者们早就只出不进了,很快,芳兰就成了绝对的孤客,在她前行的旅途中再也看不到一丝人迹。
而且,展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芬芳的绿草地,而是已经严重沙化的草场。放眼眺望,满目黄沙,裸露的草根干枯稀疏,像是千年干尸头皮上零落的枯发,沒有一点生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刮來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整个天宇昏黄混沌,咫尺莫辨。这种时刻,芳兰只能紧紧地匍匐地上,祈祷上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不久,芳兰的食物就消耗完了,水也很快沒有了,她只能啃食草根维持生命。她用小刀一点一点的把深藏在地底下还沒有完全干透的那些根须刨出來,做这项工作非常吃力。遇到根须扎得太紧,她想尽办法都无法拽出它们的时候,她就只好把头钻进土里,直接用牙去啃啮。那些不肯和草根分离的砂土?得她牙床“吱吱”作响,使得她满脸发麻,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但她仍然不敢后退。她必须在沙图什还沒有把她脖子里的骨髓完全吸干之前赶到藏羚羊的故乡,赶到那里,把那些冤死的灵魂送返它们的出身地,以求得到它们的谅解。
芳兰早已打不到方向,她只能靠着冥冥中的力量指引前行。她清楚她脖子上那条沙图什知道途径,那些藏羚羊的灵魂來到可可西里就不会迷路,这里原本是它们的天堂。如今,那条沙图什已经成了她脖子的一部分,那些藏羚羊的灵魂也已经入主了她的灵魂。就像无法把沙图什从她脖子上剥离一样,那些藏羚羊的灵魂也和她的灵魂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割。
芳兰的衣服已经被风沙撕成了碎布条,每刮过一阵风这些布条就会丢失一部分。她的皮肤、她的躯体直接曝露在大自然中:接受风雨的洗礼,享受阳光的爱抚,承受严寒的鞭挞,听从光明与黑暗轮流的教诲,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我们的先民一样。
她脚上那双昂贵的旅游鞋早已磨穿了底,她沒有扔掉它们,它们成了她最后的着装,这着装也是人和兽最后的一个区分点。但是,到后來,鞋帮也坏掉了,它们非但不能再帮她的忙,反而在她脚背上滑來滑去,磨來磨去,给她艰难的前行增添障碍。
她不得已坐下來,吃力的扒掉那已经和她脚上的皮肉粘在一起了的鞋的残片。这项工作消耗了她残余的体力,等她终于完成了这项巨大的工程,她发现,自己再也沒有力气站起來了。
怎么办?芳兰抬头仰望,上方是高不可测的蓝天,它那么浩大、深广,你无法知道它的心脏在哪里,也许陨石、流星、电闪雷鸣就是它的心跳。它应该是宇宙的伟人,但是,伟人沒有给芳兰提供答案――它现在静默不语。
芳兰四望,身后是她的來路,这來路上一片荒漠,风沙早已扫荡了她前行的痕迹,那里,已经不再属于她。
前方,芳兰看见,前方就是山脉,那山脉含着隐隐的淡青色,也许山脉那边,就是藏羚羊的家乡。它们曾经庞大的家族已经被人类杀戮得支离破碎,那些虎口余生的部落应该还有成员吧?如果沒有人类的围歼,它们会在那里艰难支撑,生息繁衍,逐步恢复生机的吧?
芳兰朝着那个方向爬行,旷野粗糙的地表戳伤她的身体,划破她的皮肤,鲜血一滴滴渗出,淌下,马上被贫瘠的大地贪婪的吸纳,给那些枯草干涩的梦境送去些微的滋润,也许來年就会孕育出一朵朵不起眼的小花。
……
第二年,高原的春天來得特别早,雪线像被人赶着似的,一天天从脚下往远处的山岗撤退。山腰以下,皑皑的冰雪化成了淙淙溪流,像乳汁一样精心的滋养被漫长的冬季耗尽了元气的草场。那些熬过了严寒的草根终于迎來了生命的又一个花季,它们蓬蓬勃勃的在广阔的高原铺展,点燃了那广袤的土地上所有生命的希望。
这个时候,如果你很细心,就会发现,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藏羚羊中多出了一头年轻的母羊。那头母羚羊在它的族群中有些特别:在同类埋头食草的时候,它却常常抬起头來,伸直特别细长的脖子,眺望东方,好像羁縻的游子遥望故乡。
“那头母羊打动了我,它的眼睛睁得那么大,直视着你,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内容,让人不敢和它对视。”到了夏末,有个见过它的自助旅行者说。
“那双眼睛流露出的凄怆太深切了,我相信,沒有人能够忍心和它对视!”后來,他又作了这样的补充。
2008-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