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学无术
尽管夫子将孩子们的小动作尽揽眼底,但他选择了视而不见,给孩子们念起了“君子不远道”。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夫子念完这一句随即提问道:“魏明明,你可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段的意思吗?”
那夫子端坐楠木讲桌旁,虽然衣着朴素,但是青布衣衫难掩其温儒。
此时已经低头忙活着用金线糊纸鸢的魏明明极不情愿地放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嗯呃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挤出来,其实心神全然粘在了风筝上。
夫子摇头叹气,开蒙这些个孩子着实令他很无奈。
示意魏明明坐下后,夫子看到不再跟书童私语的赵怀佳斜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碧枝上的黄莺儿,遨游的心思,仿佛雕窗上的玛瑙红鹿和黄莺儿在打雪仗,便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自己总劝自己,别跟这些孩子较劲,他们左不过是父母为了让他们少在家捣蛋送来学堂的,想用圣贤书约束他们,让他们循规蹈矩,根本就是白费气力。
然而,看到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生气。
“赵怀佳,你来解释一下”,夫子强压心口一股火气。
听到夫子喊自己,赵怀佳不舍得将心思从长长的柳条上慢摆进学堂,他将翠玉茶碗递到伴童的手里,才悠悠地站了起来。
赵怀佳根本没有听到夫子念的什么,但是他绝不会像魏明明那般磕磕巴巴。真是没用,不会念书还不会淘气嘛!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摇头晃肩慷慨陈词:“何为君子,何为君子之道,那是写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东坡狂士,那是独作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草堂诗佛,那是创出身处陋室且赋德馨的竹林智者”。
夫子听他这般乱云,不禁皱起了眉头,赵怀佳却兀自抒情:“仰天大笑少年志,我自狂歌踏风雨。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身着破衣却依然吟着大庇天下寒士,那是志向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豪侠,他才是君子之道,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上的那只蜻蜓,他的名字叫李白”。
此时夫子气得胡须都想拿戒尺了,但是依然强持儒雅,只训了一句:“赵怀佳,皆因你平日心思不在课堂上,才会如此张冠李戴,赶紧坐下吧,休要再胡言乱语”。
赵怀佳就是来乱扯捣蛋的,他兴趣正浓呢,岂肯罢手。孰料,他刚要反驳夫子,赵安昂着头说:“少爷,夫子说得对,您记错了,《陋室铭》的作者是刘禹锡,住在竹林里的七个人写的是锄禾”。
听书童这样说,夫子更生气了,他不禁拿起戒尺敲打桌子:“安静,不得插言”。
赵怀佳低头斥道:“就是,不许胡说,你懂什么,李白天天喝那么贵的茅尿,早穷得穿裤衩子了,所以《陋室铭》一定是他在醉酣之际让高力士脱靴而作,不然怎么会如此轻王侯、蔑权贵”。
赵安“哦,哦”着连连点头称赞:“少爷就是聪明多思”。
赵怀佳抬颌回道“那当然”,主仆这一唱一和,夫子被气得脸色红涨如火。
但是即使孩子们并不成器,他依然秉持为师耐心教诲之道。
夫子本想一一指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是陶渊明,号五柳先生,不是东坡,苏东坡是北宋的大文学家…”
哪知赵怀佳巴不得课堂乱,乱了就不用听夫子讲那枯燥乏味的子曰了,于是冲他的同座一使眼色。这些个孩子别看在功课上不肯用心,在调皮捣蛋上,
那是“才思敏捷”。
赵怀佳的同座带头起哄,打断了夫子:“赵怀佳说得好,讲得妙,慷慨海量才是君子,大家说对不对”,他一带头起哄,本来看热闹嫌事小的十来个孩子趁势哄闹起来:“对,是,这才是君子,这才是君子之道”。
孩子们本来听夫子诵读解释圣贤书就想瞌睡,好不容易有机会胡闹,还不趁势摇旗点火。
“不对,骆宾王写的锄禾,竹林七贤写的是鹅吧”,有个孩子质疑道。
“有可能,你记得似乎对,我还以为是孟浩然呢,你说的对”
“不对,不对”
…
夫子只得以戒尺敲打震慑:“肃静,肃静,不得喧闹”。
此起彼伏的“文学”讨论声浪终于被夫子的戒尺暂时压制了下去,孩子们失去了表现自己“博学广闻”的热情,各自低头玩耍起来。
夫子的火气被激地熊熊燃烧,他再无儒雅随和之气,拿着戒尺冲到赵怀佳面前,点指训斥:“赵怀佳,你不学无术,还胆敢扰乱学堂,着实顽劣难束,你把手伸出来,夫子今天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赵怀佳撇撇嘴,不服气地将手伸了出来,他倒不是怕夫子,而是怕夫子又跑到他爹娘面前告状。
他也并非怕他爹,虽然爹会给自己讲谨慎生存之道,恨不能把他一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自己,唠叨半天也说不够。
他最害怕的是惹娘生气,他最害怕娘抹眼泪。
赵怀佳的同座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赵怀佳知道这捣蛋玩意儿在看自己热闹。
笑话,我赵怀佳岂是肯乖乖受罚的主儿!
只见夫子刚要打,他迅即滑回手来,拉着夫子的衣袖问道:“咦,夫子,您袖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孩子们抬头望向夫子,夫子也茫茫然地问:“什么?”
赵怀佳撤手在空中一展,是把折扇。随即,他满脸恭维,眉飞色舞地演道:“夫子肘里打扇——清风袖藏,当真是人品芬芳,神采飞扬,文章绝唱,五湖三江,无不赞良”。
继而抱拳致礼:“就连小的也拱手服降,不知夫子您是否已经气畅?”
夫子不禁“噗嗤”笑了出来,看着眼前似水的双眸单纯地眨着,听着红唇皓齿的小嘴里说出的舒服马屁,心中默念:罢了,毕竟是孩子。
于是,他愤怒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赵怀佳见夫子拧眉一舒,抓住机会,连忙“恭敬”地将折扇双手往夫子眼下一送。夫子虽然清贫,但是被聘来教这些富贵少爷们,总是有些见识了。
他顺眼一瞧,展开的折扇落款,赫然“苏东坡”印章。
夫子心一动,欣喜油然暗生,自己刚讲了一句苏轼,这家伙倒是会投己所爱。
他不动声色地将折扇收进袖子里,苦笑着点指赵怀佳的额头:“你这小子,要是把这份滑灵劲儿用到圣贤书上,学什么不成,非剑走偏锋”。
夫子说完,转身继续讲课。赵怀佳嘴角一扬,搞定了夫子,眼珠一转,又冒上来一肚子的高兴。于是,他附耳赵安叮嘱了半天,赵安笑着点头如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