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维修班】
今天柳南到单位的时间比以往早了许多。
把电动车停进单位里的车棚,刚拔下钥匙,何义这时也赶到了。
这是从柳南入职后就一直教导他的老大哥,而且是夜间值班时的合作伙伴。比柳南大十岁,今年三十三。
“你今天来得很早啊。”
“义哥,你怎么不说是你今天来得晚呢。”
何义支起电动车的大梯子。
“跟我犟,哪天不是我在维修班里抽上两根烟的功夫才看见你来的。”
“我家里开始忙着帮我相亲了,我如今竟然也加入了被催婚的队伍。”
两人相伴,边聊天边往L形单位大楼走。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晚上就没回过家,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和某个女朋友过夜去了,哪像你这样,天天闲在家里,一点不食烟火。”
“义哥,如果我像你那么不愁钱的话,我就愿意找找女朋友,奔着结婚谈谈了。”
“你不能这么想,除去那些唯利是图的肤浅女人,大多数女人你光有钱人家也未必会看得上你的,如果你这么考虑问题的话。”
“哦,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柳南解释说,“我当然知道,一个只有钱的暴发户,除了能吸引到只在乎钱的异性外,别的异性自然对他不屑一顾。我知道一个人除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外,还要有眼识、气度、举止教养。”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那么足够笨的人自然被你不屑一顾,你们没什么交集的。如果你太笨,你的伴侣也就碰不上那么机灵的了,婚姻生活坎坷也就怨不得别人,因为你眼光就那个程度。”
“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刚才想的是我无法接受付彩礼的结婚风俗。但我是没资格说,因为我付不出彩礼,我这样说充满了为自己穷辩护的嫌疑,如果我家里也家资百万,我再这么说,那就能表示出我的态度了。”
“什么态度?”
“我家里家资百万、千万,但我就是不付彩礼。我不付彩礼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习俗,而不是因为我穷而找理由诋毁这个习俗。这样就能证明我厌恶彩礼的纯粹性。”
“但你转这么大弯子,摆动这些观念,貌似没什么意义。”
柳南没想到何义这么回答,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大楼门口了。
何义在大厅门口打完卡后,看见值班厅窗户旁边的公示栏上有了新的笔迹,一时定住不动。等柳南打完卡准备进维修工的休息室时,看见何义还站在那看着,心下不解,又走了回去。
柳南看了一眼,说,“十月国庆假的排班表吗?”
“嗯,但很有问题。”何义说。
柳南又看了一眼说,“对啊,是排班表啊。”
“你看看我名字。”
柳南这回仔细看了一遍。
“全是我名,”何义趁柳南还没开口,率先说,“妈的,十一七天假,就特么一天不用我值班。”
何义边骂骂咧咧,边进了维修工休息室。
柳南也赶紧走了进去。
屋里很安静,只有昨夜值班的李奇和张三高,其他的人还没有来。
李奇看见何义柳南一前一后走进来,忙热情地向他俩打招呼。
何义跟李奇很要好,他径直去在他身旁坐下,然后他们便开始聊天。柳南在他们对面的地方找了一把椅子坐,没加入他们的对话。
李奇很高大,身高接近二米,
别人会好奇他为什么不去打篮球而来当维修工。
“你最近还在忙着装修?”李奇低头闻何义道。
“对呗,都三个月了,我天天跑腿,累屁了。”何义抽起烟说。
“我也是,这几天我老丈人家里装修房子,我天天帮忙砸墙,现在每天一起床,感觉就脑袋醒了,胳膊大腿没醒,还睡着呢,不乐意动。”
“我这每天一下班,家里就是各种使唤,问你嫂子厨房怎么装修合理,卫生间热水器放哪面墙上顺眼,卧室的衣橱定做什么样的款式,我都给拿本子记下来,太多。”
张三高在床上弓腰坐着,柳南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刚睡醒。
他身材臃肿,气质很虚,年纪虽然还不到三十五,却已经把身体活成了五十岁的样子。
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像张良、萧何、韩信跟着汉高祖一样,时刻不离他左右。
这是叫张三高的原因。
他含胸盘腿坐在床上,像一只吃多了饲料的肥鸡,除了不时伸伸懒腰,晃晃脑袋外,简直一动不动,呆若木鸡。而他之所以能坐起来,全靠着一身肉里包着的几根骨头支撑,要不一定会像一块牛排一样摊平在床上——穿着蓝色工装的牛排。
“几点啦,同志们。”张三高随口问了一句,似乎证明自己还活着。
“七点半了,”李奇说,“马上你就能下班回家吃早饭了,然后在软褥子上好好睡上一觉。”
赵雷这时候走了进来。
“你来的早啊。”赵雷对柳南说道。
“我刚到,刚到。”
赵雷虽然只有三十三岁,正直青年,但却长得很老成。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肯定五十多。柳南刚入职看见他时,只觉得这是一个快退休,即将安享晚年的老工人。
要不是后来何义告诉他老赵才三十多岁,柳南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就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的爷爷其实才比他大十岁。
但赵雷脸老心不老,他被每一个新认识他的人误解,却并不怨愤在怀,气跳如雷,或者去整容。只是对着误解他真实年龄的人哈哈一笑了之,从不强加解释,让真相顺其自然地慢慢被揭露。
赵雷落座不久,吕实随后走了进来。坐在床上的三高望见吕实出现,顿时来了兴趣,精气神活跃了不少,微笑着喊道,“童工来啦!”
吕实跟赵雷真是鲜明的对比,他们站在一起常常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父子俩。
他长得像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学生,一张稚气未脱的充满孩子气的娃娃脸,像天线宝宝图样的氢气球。
当然了,还要加上一米六的小个子,否则是不会被冠以童工的称谓的。
吕实和赵雷的愿望刚好相反,一个容貌想变得成熟一些,一个容貌巴不得年轻一点。
听了三高的一句调侃,吕实不开心地回骂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翘起二郎腿,坐在柳南斜对面赵雷身旁的椅子上。不如说坐在了他满脸皱纹的父亲旁边。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瘦得像只猴子似的,跟柳南年纪差不多大的,跟吕实个头差不多高的男维修工。
由于他身材瘦弱,最小号的工装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肥大。上衣因为没有强壮的肌肉与宽阔的肩膀作为支撑,衣服就像一件大长风衣挂在窄小的衣服挂上。
工装裤子的裤裆空空荡荡,如果他非要把裤裆提起来,贴合在隐私部位上,哪裤腰带非要系在胸上不可。
他叫孙浩,被同事亲切地称呼为孙猴。
孙猴进来后,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了,又不愿意坐在床上,那样脚会无法着地。最后走到张三高床边的窗户下,背靠窗台的大理石沿站着。
“同志们安静,我讲两句!”孙猴压低声音,低沉地说。
柳南看他站好之后,说了这么一句,不禁回头望了望屋子里的其他同事。
其他同事也都望了过去,停止了当前的聊天。
屋子里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