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规则
——在保护下成长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这是出身名门又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小听雨切身的体会。
——自己应该远离那些会让人变得软弱的事物。
在发现自己晚上睡觉会有梦魇后,莫依眠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狼仔给她,软乎乎地很好抱。
听雨默默看着那像是玩世不恭的女子精心为自己编制着科学合理的复健和饮食计划。
——你会变得软弱。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西门听雨,你没有软弱的资格。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将自己赶出家门的男人居然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下落,并在她决意离去的那段日子里,突然出现在了莫依眠的门前。
易孤云对听雨的进度很是不满,甚至不惜与自己毫不相识的女子针锋相对。
——没有剑客不会受伤。
男人尖锐地指出。
——我的病人,我会负责到底。
莫依眠丝毫不愿退让。
最后男人莫名住了下来。
听雨白天习剑,晚上新伤旧伤地一起接受治疗。
医用手套被拉紧,弹在肌肤上是“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一心沉浸在复仇里的小孩对周遭变动并没有很在意,尽管似乎有了依靠,但她却不像同龄的小孩那样会找哥哥姐姐撒娇,也不要别人督促,总是自管自地默默练武、看书,亦或是爬到山峰上那颗最高的树顶眺望着远方静静地发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笨狼,”女子兴趣缺缺地拨弄着独眼老狼的耳朵,“你不陪陪你家的那只小笨狼嘛。”
倦倦地趴伏在地上,灰狼反射性地微微抖了抖耳朵,抬起那只幽绿的独眼看她。
——它的年纪大了。
易孤云从女孩的一堆习题中抬头看着她们,微微蹙起了眉。
“怎么,”慵懒地在柔软的长毛绒毯上翻了个身,女子窈窕的曲线诱人,她对男人挑了挑眼,有些似笑非笑的,“她作业做得不好?”
“不,”易孤云合上一本数学习题,垂下眼看起了作文,是听雨对一项刚出台政策的分析说明,带着论证附着资料出处,语言简明却也写了近乎千字,“她资质很好,也确实努力。”
虽是夸奖的话,但男人语气平平并没有什么额外的骄傲情绪。
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没想到易家的独子居然会愿意为西门家的小孩如此劳心费力。”
“我们需要替她找一位导师,”没有理会对方多少有些意有所指的话,易孤云低头划出了几句有失偏颇的观点,在旁做上了标注,不疾不徐的语气沉稳,“我很快就不能继续辅导她了。”
莫依眠扬起了眉。
“她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一个需要懂得怎么从‘道’的层面上看问题、学会如何从‘器’的角度上操作的十来岁的孩子,”易孤云对上了她的眼,漆黑的眸色幽深,“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你还没有回答我,”莫依眠将上半身支在了桌边,吊带有些松,但她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胸前几乎呼之欲出的浑圆,只是歪了歪脑袋,两眼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为什么会对西门主家的大小姐如此上心?”
易孤云没有说话。
——他记得那瘦骨嶙峋的孩子腰背笔挺在屋前跪了整整三天的样子。
——也记得她两眼中凶狠而偏执的倔强。
他收起了女孩的作业。
“你也可以教她,”男人答非所问,“不管什么她都学得很快。”
“我可是有在辅导她外语的。”女子笑眯眯地不以为意。
“你可以教教她基本的餐桌礼仪,”看着女孩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易孤云对她一刀扎起牛排就撕咬起来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不用特意去认可那些观念,但规矩还是要做起来。”
“嗯···”莫依眠若有所思地看着西门家大小姐狼吞虎咽的吃相,“确实···”
她愉快地将“餐桌礼仪”的概念一路延伸至了厨房。
“我也觉得~”女子心情极佳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转了转卷着意大利面的餐叉,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那头小笨狼的学习能力真得很强呢。”
男人不置可否,叉起一颗肉丸吃下,眼神侧了侧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女孩。
小听雨闷头闷脑地模仿着视频中展示的用餐步骤,刀法熟练地将牛排切开,又别扭地用叉往自己嘴里塞进了一小块。
感受着口中浓郁肉香在舌尖味蕾上绽放,易孤云沉默地将原本想制止对方耗费过多时间精力在厨房里的话和肉丸一起咽了下去。
——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女孩并没有在意两个大人究竟想做些什么,也没有在意他们有什么安排,她只是像块海绵似的野蛮吸收着所有对方能教导自己的东西,对他们在“育儿理念”等方面的分歧辩论也有些熟视无睹。更何况,两人的“争执”到最后总能发展成一种奇怪的共识。
这天她从后山回来,不经意地走进客厅时,女孩微微愣了愣。
妖娆性感的女子将惯常冷漠的男人抵在了墙边,不知两人在谈论着什么,莫依眠一指若即若离地点在了他的胸口,脸上笑眯眯的有些轻佻。
易孤云正面无表情地垂眼盯着她,墨黑的双眸未见一丝情感。
不解地看着他们,小听雨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易孤云漠然将霸道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淡淡推开,像往常一般腰背笔挺地沉稳转身离去。
小听雨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盯住了他的耳根。
——那里隐约泛起了一片狼狈的暗红。
对这些事情并不敏感,她转头便忘了这一茬,专注地投身在了更重的训练量上。
直到某一天,女孩神使鬼差地自睡梦中惊醒,但如何也记不清梦境中发生了什么。揪着莫依眠给她缝制的小狼仔,她却怎么也无法静心。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小听雨滑下床找到她的卧室,未曾多想便推开了门。
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
床上两人不着寸缕地交缠在了一起,本就魅惑的女子脸上带着红晕更是妖孽异常,都是警觉极高的类型,易孤云眼疾手快地拉起滑落的被子遮住了两人的下`身,顺手抓过一个什么便挥了出来,“砰”的一声就撞上了门。
后退了两步,小听雨怔怔地看着那扇被关紧的房门,一时间居然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草草冲了澡的男人沉默地推门而出,抱起还僵立在原地的女孩将她带回了卧室。
小听雨两眼有些直,但易孤云注意到了对方微微蹙着的眉头,知道她只是在努力地思考消化。
——小孩子的心思又有几个人能窥破。
莫名“被迫”学过儿童心理学的莫依眠在简单梳洗过后也坐到了她的床边,斟酌着词句,而后却是放弃了隐晦的修饰,简明扼要地直接将两性关系和情感理论讲解了清楚。
——养小孩好难。
还没当上父母就惨遭各种养育棘手之事的暴打,莫依眠默默地觉得自己心有点累。
小听雨用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自己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开口。
“那作为利益交换呢。”
——这实在不是一个孩子该问出来的话。
莫依眠和易孤云再次对视了一眼,女人启唇正欲出言,却被男人轻轻制止。
易孤云探究地扫视着女孩皱着眉像是在困扰着什么的表情,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想作为哪一方?”
他简单地反问。
——这也实在不是一个该向孩子问出的问题。
听雨别扭地舔了舔嘴角,局促不安似的在床上扭动着身子。
“我不喜欢。”她最后小声地开口。
也不知道她是指不希望自己被情感所牵扯,还是不喜欢那些肢体接触。
易孤云依旧研究着她。
“那就别让自己陷入被动。”他很是直白地道。
小听雨皱眉又想了一会儿,接着却很快地点点头,脸上表情像是释然了。
并不希望在女孩面前直接发生争执的莫依眠一直忍到了双方回到卧室,把房门一关,她转头便向男人发起了诘难。
“因为她没有办法当一个活在童话中的小公主,也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男人冷静地反驳,“所以根本不需要给她灌输一些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微微蹙起了眉,女人开口:“但这是基本的——”
——道德准则。
“她需要吗?”看出了她想说的话,男人直截了当地反问。
莫依眠没有说话。
“她只需,不,她必须知道这世间的运作规律,”易孤云果断地道,“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眼皮轻颤着,听雨微微睁开了眼。
晨光初露,空岛天色清朗。
明显有些犯懒,听雨两眼半闭半睁着,挤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慢腾腾分辨着自己的方位。
——可能也确实是和罗宾混熟了,两人今天你挨我身上明天我蹭你肩上,竟是习惯了这样黏黏糊糊的相拥而眠。
女孩眨了眨眼,再次睁开时,双眸里终于清明了一片。她小心地松出了罗宾的怀抱,半坐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
罗宾似乎睡得很沉,表情显得也很放松,呼吸悠长而平缓,实在不像一个到处被人追杀的逃犯模样。
——毕竟她身边躺着头价值一亿五千万的残暴疯狼。
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睡颜,听雨眼底情绪变幻着,居然隐约透出了股赤`裸到毫不加掩饰的浓厚占有欲。
——奥哈拉、历史本文、陪伴、有趣的刺激、大胆的冒险···
——以及因背负着一族之命的赌约而催生的自由无拘束···
像是想去碰触对方脸颊的指在空中顿住,听雨微微眯起了眼,沉静的脸色让人多少有些捉摸不透。
——她想要的,自己都会给。
目光在罗宾身上霸道地扫视,听雨不自觉地舔了舔突然变得干燥了的唇。
——而自己想要的···
一股陌生的气息在逼近。
如同嗅到了危机的猎豹般猛然直起了身,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接着便机敏地从罗宾身边溜了出去。
她不知道,就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间,一直在熟睡的罗宾就睁开了眼,静静地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神官欧姆。”
没有拖泥带水,听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看着眼前骑在一只巨大白狗身上的男人直呼其名。
“青海人对空岛的事情也如此熟悉。”欧姆竖起中指推了推眼镜,咧唇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真可惜。”
“是啊,”身形要比对方小上一圈,但听雨却用着毫不输于对方的傲慢神气打量着他,眼尾微勾着有些讽刺,“真可惜。”
双方几乎在同时便动了手,一时间云剑挥出斩开了建筑的墙面,大块的巨石狠狠砸下,折扇合起精准地粉碎了自天而降的石块。
粉尘弥漫,剑光四溢,狗吠声凶狠杀气腾腾。
听雨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手腕一翻竟将折扇收回腰边!
——这是···
尚没有明白对方此举的含义,欧姆只觉得背后一个激灵,见闻色的预兆让他及时闪避···
不知何时扬起的拳头已狠狠地揍上了他的前胸。
——第一拳,一定要正中心口。
刹那间几乎窒息,欧姆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撞在石墙上狠狠砸裂了坚硬的岩壁。
“悲哀的叛道者!”勉强调顺了自己的气息,欧姆站起身大喝道,“让我来解脱你的痛苦吧!”
两眼紧锁在对方身上,听雨凝神定气,摸索到了腰间的折扇后暗暗发动了见闻色——
几双手猛然自欧姆身后窜出,说那时迟那时快,其中两只手扣住了那男人的脑袋,干脆利落地一扭,欧姆连声惊呼都没发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听雨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违背了霸气的操作。
她看了眼地上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神官最强战力,默默地回过头。
罗宾施施然斜倚在一棵树旁,对上了她的目光,她好整以暇地摊了摊手,倒像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
听雨张口欲言。
她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断壁残垣。
听雨欲言又止。
“我是可以轻松击败他的,”挣扎着挽尊的疯狼半晌才挤出来这样一句话,仿佛方才大动干戈到险些把这片遗迹都毁了的根本不是她一样,“我——”
“嘛,”罗宾不予评论地耸了耸肩,脸上却是笑眯眯的,非常的颐指气使,“我饿了,你该去准备早餐了。”
——这又是什么理直气壮的···
听雨摇摇头,把莫名飘过的“恃宠而骄”四个字挥出了脑海。
——这女人是在嫌弃自己差点对这没了黄金的黄金都市造成一些不可逆的损伤么。
暴虐的疯狼越想越憋屈,心不在焉地机械处理着刚被捕获的猎物。
——有点烦。
翻烤着架在篝火上的肉块,她沉默地往上撒着佐料,仔细把控着火候。
——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能干净地把那家伙干掉呢。
——居然还想和他在这里打持久战。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自己不自觉锁紧了的眉,鼻尖掠过一缕花香袭人。
沉浸在心事中的听雨微微一惊,手上敏感地一抖差点把肉怼进火里去。
她惊异地扭过头,却正好望进了一双如海般沉静的湛蓝眼眸。
罗宾两眼探究地望着她,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心事,她轻微地抿了抿唇。
“你知道,”并不擅长安慰骄傲小孩的恶魔之子没有像往常玩笑般的去逗她,她在试图解释,“我没有办法做到你那样霸道的攻击力。”
——不是强,是霸道。
——如同要将一切都毁灭殆尽般肆意的霸道。
“但有些时候,我的能力会更快一些。”
“嗯,”偏偏脑袋顶在了对方的肩上,听雨瓮声瓮气,“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罗宾询问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女孩小声道,“我是不是差点把遗迹给毁了。”
“你···”罗宾顿了顿,微皱着眉居然没立刻把话说完整。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
“你知道的,这是我的执念。”
背负着一族遗愿的恶魔之子居然就这样将如此沉重的话坦诚地说了出来。
听雨靠在对方的肩上没有动静,半晌,她才开口确认。
“你是指,我没有必要因为顾忌这一点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么。”
罗宾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给她顺了顺毛。
“你尊重历史。”她承认道。
——你不会蔑视那一份庄重。
心中骤然涌起了一阵狂喜,身体不受控制地先于大脑做出了最为直接的回应,听雨一个翻身便扑在了罗宾身上,两眼牢牢盯住了她。
女孩的脸上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和刻意展露出的审慎。
莫名其妙地差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压倒在地,罗宾及时撑住了两人的身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有些无奈地低头看她。
“疯狼。”
——行事怎么疯疯癫癫没个章法。
“不,我只是因为得到了来自考古学家的认可而感到膨胀。”煞有其事地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听雨眼尾弯弯勾得撩人。
——且十分理直气壮。
哑然失笑,罗宾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想去逗逗她的念头。
——怎么办,好像有亿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