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下毒
午后的日头照得人犯懒,八九月的桂花正值花期,清香四溢。
和风携香,伴蝉鸣夏。
沈南桑慵懒的靠在马车壁上,昨夜几乎没合眼,她这会儿困得眼皮直跳,多一刻都撑不下去。
恍惚茫然间,重山好像在唤她。
隔着帘子与木板,极轻的一声。
“主人。”见春在一旁温声提醒:“重山府邸门口停了辆马车。”
“府邸?谁家府邸?”
沈南桑困的迷糊,勉强睁开眼,脑子里全然成了一团浆糊。
见春撩开帷裳,朝外望了一眼。
马车已经临近府邸门口,重山勒马放慢了速度渐行渐近。
见春探头出去,果真就瞧见圣子府门口停了辆马车。
那马车顶部镶金边缘嵌玉,小窗挂珠帘,四角坠着汉白玉制成的铃铛,通体的富贵豪气,绝非寻常。
直到瞧见马车上的人施施然下来,循着视线转头。
两人遥遥相望,见春一眼认出了来人:“主人,是那位长公主。”
“谁?”
沈南桑拧眉甩头,硬逼着自己清醒。
见春收回脑袋,咽了口口水:“主人,来的是上次我们见过的那位会安长公主。”
这回沈南桑听明白了,面上却并不见太多的情绪:“估摸着,该是来找我的。”
她敛着眉,理清了微乱的发髻,确保不会失态后,领着见春走下马车。
会安长公主一身墨绿衣衫,便服出行,立在府邸门口,身旁随侍静静陪着。
显然是在等她。
沈南桑眸色不变,笑语盈盈加快步子。
她并不好奇这位长公主会来,自上次分别,她一早便料到会有这一日。
所以那日分别前,她才会说那番话。
只是,她没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
行至人前,她眼观鼻鼻观心,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长公主安康。”
“不必多礼。”
会安长公主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发哑,公主的威严与端庄却不减分毫。
纵然一身轻装便服,也叫她穿出了贵气。
“今日来的唐突,也没问过圣子夫人是否得空。”
“得空的,整个京城就数民女最闲。”沈南桑故作无意的扫了眼旁侧的马车,不动声色的敛了眼底的神色:“公主有话不妨进府说。”
话落,她微微轻顿,又笑了一声。
“当然,去外头铺子也是可以的,出了巷子往左行一段路有个酒楼。”
“无妨,坊间传闻不堪入耳,本宫长了眼睛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无需通过旁人的嘴来认识一个人。”
既是有事相求,她自要拿出基本的诚意。
哪怕得天独厚,生而为皇室公主,她端的也只是笃生令族持躬端肃,从来不是什么傲才视物的公主架子。
“劳烦圣子夫人带路。”
“公主这边请。”
沈南桑仇视太华皇室不假,可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从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势力。
会安长公主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嘴角禁不住的发抖:“连宋,扶好世子,跟上来。”
“是。”
被唤作的连宋的随侍应声,将马车上的人扶起。
沈南桑闻声愕然回头,好似才发现歇在马车板子上的卿自照。
比起第一次相见,他的面色更差了些,嘴角泛着青紫,面色发白,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倚靠在马车上,像是只有一口气吊在那儿,满身的病态,挥散不去。
沈南桑看得频频皱眉,这状态,不应该啊。
上次她给他喂过药,那药珍贵着,足够让他恢复些元气,何至于虚弱至此。
大抵是瞧出了沈南桑眼底的困惑,会安长公主压低了声音,看着孱弱的儿子,声线止不住轻颤,一双明眸里满满的自责。
“照儿昨日夜里嚷着饿,本宫便让人去小厨房温了碗白粥呈上来。
也怪本宫眼拙,从宫里回来乏了些,便不曾注意府里混了杂碎进来,叫那人钻了空子在照儿的粥里下了药。
照儿吃了一口便吐了血,夜里身子烧的滚烫,本宫唤了宫里拔尖儿的太医来瞧,江湖上有名的郎中也都请了,一个二个却都束手无策,说那毒非比寻常。
本无意叨扰圣子夫人,可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
触及心头最为柔软的地方,她终究是撑不住,再度红了眼眶。
“他们都让本宫着手准备后事,照儿现在全凭参汤吊着,可本宫不信这个邪,卿家世代忠良不该绝后,本宫也不该,不该失去儿子,圣子夫人,只要你能救本宫的照儿,本宫什么都能给你。”
细小的声音,几近卑微。
她抛下了所有脸面在央求,求沈南桑救她唯一的儿子。
那双隐忍婆娑的泪眸,足够令人动容。
沈南桑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苦闷,再难纾解。
原来,全天下爱孩子的母亲都是这样。
那日,她阿娘在大殿上也是这般,几近哀求的拉着洛清年的衣袍。
她贵为一国皇后享受无数尊荣敬重,却在一个外族的将军跟前,低声下气的央求,求他把她唯一活着的孩子带走。
明明,那时候她自己怕的浑身都在发抖。
明明,她阿娘是整个皇室最胆小,最怕疼,最惜命的。
明明,是个比她还要娇气的人啊……
“圣子夫人……就当本宫求你……”
会安以为沈南桑不答应,一双纤细的手死死揉搓着帕子,指尖根根泛白。
“只要照儿相安无事,任何要求,只要你提。”
“长公主不必如此,民女救世子只当与世子有缘,若是求了其他,便算不得医者了。”
言语间,几人已经走到汀兰院。
沈南桑把见春叫道身边,吩咐她去准备东西,又让重山去她屋里把艾点上。
自己则领着会安长公主和她的随侍进了屋子。
“把你家世子扶到睡榻上,别让他躺着。”
“是。”
随侍手脚很麻利,将卿自照扶过去后,没敢碍事,匆匆退到了一边。
沈南桑眼底已然没了轻浮的神情,搬了张凳子在睡榻边坐下。
愣了一瞬,她才想起会安长公主还在身后站着:“公主您随意坐。”
“无事,你不用管本宫。”
会安长公主的眼睛近乎黏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卿自照难受的坐不住,摇晃着就要往一边倒。
恍惚间瞧见自家母亲忧心的神色,他眼底瞬间清明几分,狠狠咬牙硬逼着自己坐直了身子,浑然不顾嘴里溢出的血腥。
“劳烦了。”
他将手腕朝上枕在睡榻中间摆着的小几上,墨色的眸硬撑着去看沈南桑。
声音里一丝力气都没有,简简单单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外艰难。
“少说话,留着气,调整呼吸会吗?”
他认真的点头,却不再开口说话。
刚刚那一句,嘴角已经没抿住,渗了些血出来。仟韆仦哾
沈南桑搭着他的脉,另一只手执着长针。
眉眼每皱一次,便有一根针扎进卿自照的身子里。
扎了十跟针后,沈南桑眉宇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下毒之人是真歹毒。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拿了根银针扎破了卿自照的手指头。
里头的血沾在银针上,那银针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
沈南桑转头又从药箱里一股脑拿出六个小罐子,每个罐子里滴了一滴卿自照的指尖血。
等了数秒,独独中间的罐子起了变化。
原本无色无味的罐子从淡红到墨绿,气味也熏臭扑鼻。
沈南桑忍不住鄙夷。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明明十分之一的量就够这孩子暴毙的,对方愣是下了十足十的量。
放下罐子,沈南桑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拿起一颗药丸塞进卿自照的嘴里,言简意赅:“张嘴。”
卿自照拧着眉,迟疑了一瞬。
沈南桑眉头皱的跟紧,挪了步子,遮住会安长公主的视线:“这下可以张嘴了?”
“嗯。”
卿自照有些怕沈南桑,瑟缩了一下,确保会安长公主瞧不见他的嘴,他才乖乖启唇。
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入嘴,扑鼻而来的清香与涩苦。
卿自照却面不改色。
“别咽。”沈南桑捏着他准备吞咽的嘴:“这么大一颗,你是真不怕噎死,把它嚼碎了,一点一点咽下去。”
卿自照茫然一瞬,两颊的手指带着热气还有清香,他那张失了血色的脸,难得染上一丝绯红。
虽然瞧不太出来,却到底是害羞了。
小屁孩儿一个,沈南桑倒是没什么太多心思,在医者眼里,不存在男女有别。
不出片刻,见春回来了。
按照沈南桑的要求,她在府中的药房里拿了好多药材来。
“主人,都准备好了,药材都扔进水里了,按照您的吩咐,拿冷水泡了一遍后倒进锅子里煮沸。”
“盆呢?”
沈南桑歪头,忙里抽空看她。
见春拍拍手,屋外立时有人抬着个浴盆进来。
这回都不用沈南桑喊了,见春自己便晓得叫人把煮好的药都倒进浴盆里。
“行了。”
沈南桑回头,将碍事的人都遣了出去。
“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候着,这里不用留太多人。”
卿自照茫然的看着屋内摆着,还在冒热气的浴盆,脑子宕机一瞬,耳尖却止不住的泛红。
该不会是要他脱光了进去吧?
“还愣着做什么?”
沈南桑回头瞄了他一眼:“这水冷了,还得再烧,我是有这个时间等,世子的命可拖不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