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亚文·兰斯洛特

一 亚文·兰斯洛特

“首席,您昏过去把大伙儿都吓坏了。”一个穿正装的女人提着果篮走进病房,对病床上的男人说道:“结果出来了,听神经瘤,良性的,没什么大碍,就是个头有点大,3.3厘米。”

3.3厘米?好像是个不小的肿瘤。幸好是良性的。

病床上的男人问道:“手术费用呢?医保能报吗?”

“您上半年的奖金都七位数了还在乎那点钱啊。”正装女人将果篮放在柜子上,坐在病床边笑道:“知道您节俭,但您也才三十五吧?三十六?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

病床上的男人抿了抿嘴,算是笑了,没有回应。

正装女人顿了顿,轻声问道:“要告诉您家里吗?”

“不用了,这么点事就别让老人家担心了。”男人翻了个身,紧了紧被子,长出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就算是住院......也是难得的假期。

十小时后。

男人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突然想到一事,连忙抬头对旁边的正装女人说道:“那个项目让老刘推进下,别耽误了这几天。”

“首席你就安心手术吧,又不是缺了你公司就不转了。”正装女人挥了挥手。

男人收回目光。

好吧,那就好好休息下吧。

他调整了个姿势,舒服地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

沁人的凉意从手背和脚掌袭来,男人陷入了昏迷。

......

......

咚。

咚。

如同擂鼓般的闷响。

冷风像是要将脸皮撕扯下来。

随着神智的恢复,身体的虚弱与脑袋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王子!”苍老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灌入了他的耳朵。

他睁开眼睛,自己正身处颠簸的马车内,眼前是一个面容亲切的老头。

但他的思绪如同乱泥一般和成了一团。

“你是谁?”他失神地盯着老头,又抛出了几个字:“我是谁?”

老头闻言怔住了,手上的碗掉了下来。

咚。

他失神地望着窗外。

透骨的寒风似要扯烂他的皮囊。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又是谁?

……

半小时后。

马车停在了无名山村的一户普通人家口。

老雷花了一枚银狮币跟原本的主人借了此处一天。

老雷是那个老头的名字,是他的管家。

随行的是一支轻装的骑士小队,一共六人,为首的是个名叫昆卡的中年骑士。

在休整的时候,骑士们仍在院子里忙活得热火朝天,生火劈柴煮汤打猎,各有分工,行云流水。

他裹着厚厚的毛毯,靠在腐烂的木屋门边,盯着天空。

果然不是地球啊。

他叹了一口气,逐渐捋顺的两层记忆只说明了一个事实:他穿越了。

介于前世记忆里的最后画面来判断......那场本应十拿九稳的手术大概是失败了。

死亡,是小说里穿越的最常见引子。

他几乎想起了所有前世的记忆,可唯独前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而关于今世,他能想起来的却极其有限,最为醒目的只有他今世这具身体的名字。

“王子,您想起什么了吗?”老雷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忧心忡忡地问道:“您感觉很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

接过药汤,说了声谢谢。

但这声谢谢却让老雷瞪大了眼睛,老雷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现在想起来您是谁了吗?”

“亚文·兰斯洛特。”他暗叹一口气,在想起前世的名字之前......就用这个名字吧。兴许是他的脑袋里装着两世的记忆,自己对这个名字并不排斥。

“但其他事情还想不起来。”还在逐渐适应自己新名字的亚文补了一句。

老雷似是如释重负,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如同菊花一般的笑容,说道:“能想起来就好,能想起来就好,要是您迟迟想不起来,还得想门路去请圣教。”

圣教?

亚文心中咯噔一响,若无其事地问道:“请圣教干什么?”

“驱魔啊。”老雷理所当然地说道:“王子您先前莫名发高烧,醒了之后又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可不是传说中的邪魔入体吗,但幸好您想起来了,要是去请那些吸血鬼,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币......”

老雷后头说了什么亚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中隆隆作响。

邪魔入体。

穿越重生......可不就是邪魔入体吗?

一瞬间亚文的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

“王子,还冷吗?那回屋里头歇一歇吧?”老雷小心地扶着亚文回到屋里。

直到老雷走出屋子,亚文揪紧的拳头还没有松开。

虽然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几乎为零,但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他获取到了很重要的信息。

这似乎是个像是中世纪西方的世界,而那个圣教......亚文完全不敢确定那个圣教能不能发现他这个“邪魔”。

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刚刚捡了条命重活一世,自己可不想什么都没搞清楚莫名其妙地送回去。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一条是:要演好王子这个角色,避开那个圣教。

想通了之后,亚文稍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老雷喊了回来。

“老雷,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亚文痛苦地揉着脑袋,抑扬顿挫地说道:“我要是永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亚文的这一通表演吓了老实人老雷一跳,老雷心疼地说道:“哎哟,王子殿下,不会的,要不然我们到了领地之后就去联系圣教。”

亚文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中挤出了点恐惧,说道:“可是圣教......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担心被误判成邪魔怎么办?”

老雷闻言深以为然,同样压低了声音,忌讳地说道:“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善良的人被圣教害了,前些年王子您的姑母也是这样遭了迫害......不能找圣教!就等您慢慢恢复,反正现在也远离了王城,不用掺和进那些权力之争了。”

亚文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算是过了第一关了。随后他便顺理成章地跟老雷请教起现在的形势。

半晌后。

亚文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这片土地归属在银龙王国之下,当今王国有九位王子五位王女,而他亚文在九王子中排行老七。

从老雷的一些描述中,亚文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贵为王子出行却只有六个骑士随从。

因为他的母亲是奴隶,血脉决定一切。

因此亚文这个王子的头衔也是形同虚设,在王宫中甚至不如个其他王子的随从强势。

六个月前,亚文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当今王国的王病危,王城的形势便一下子诡谲起来。

直到十来天前,大王子开始执令代王行政。

王位之争似乎终于接近结束......这一切当然与亚文没什么关系。

大王子执政之后,便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分封下去,落到亚文头上,却是个小石领。

小石领非但位于王国边陲,人口稀少,经济孱弱,且物资极其匮乏。顾名思义......这个地方真的只有石头。

此行,亚文便是前往小石领。

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亚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曾经的成功商业人士,他非常清楚他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困难。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处境。

就在两人躲在屋里窃窃私语的时候,一名扈从骑士带来了堪称是最坏的消息。

一支百人规模左右的骑士大队从王城出发,正在追击他们。

且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三位王子和一位王女殒命在前往领地的途中。

斩草除根。

亚文的脑袋里跳出了这四个字。

新王登基,这不是罕见的手段。

亚文的压力一下子便超载了。

这连喘口气的功夫还没过,怎么要人命的坏消息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先休息吧,王子。”老雷说道:“骑士们也要休息。”

老雷退出房间,没过几分钟便又打开了。

一个少女被推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王子,好好休息。”老雷留下一句便又关上了门。

留下亚文和少女面面相觑。

趁着墙壁缝隙洒进来的微光,亚文终于看清了少女。

健康的肤色、丰腴健壮却不肥胖的高挑身材、梳洗后借着青春的魅力显得还算好看的脸蛋,很典型的山村少女。

微光照在少女的脸庞上,她低垂着脑袋,身体微微发抖。

好一会儿后,亚文才领会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感情这位亚文王子是个好色的主儿,但这一点也不意外。没钱没权,王子殿下大概也就这么点乐趣了。

亚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演好王子这个角色,他深知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生理的障碍,不如说是心理的障碍。

沉默许久,亚文开口问道:“你几岁了?”

少女的身子猛颤了一下,脑袋垂得愈低,闷闷地说道:“还差一个月,十三了。”

也就是说十二岁。

亚文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前世他刚过了三十六岁的生日......十二岁,都够作他的女儿了。

心理上的死结又系上了好几层。

但是他必须要演好这个角色,这是生死存亡的事情。

可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就算穷人家的孩子早熟,可这是小姑娘啊!

亚文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好几层冷汗,呼吸急促。

这可如何是好?

灰暗的屋子里头,颇有黑云压城的窒息感,就不知到底是哪位的压力更大。

“你进来前,老雷......嗯,那个老人,有跟你交代什么吗?”亚文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突破口。

“没有。”少女声如蚊蚋,她下意识轻挪脚步,离门口更近了。

亚文很希望少女能从那扇门跑走,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走吧。”亚文终于做出了决定。

虽然他想演好王子这个角色,但他不能逾越自己的底线。而且他也可以用失忆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不完美的表演......但他守住了底线。

“您不要我?”少女怔了一会儿之后却一下子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满脸绝望。

亚文皱起眉头,试探性地问道:“老雷把你买下来了?”

少女的身子抖如筛糠,眼神中都是大难临头般的绝望。

在某些文化里,奴隶被买下后再被抛弃是极其忌讳的事情,就算回到原先的家里也只会生不如死。

哎,真是作孽啊老雷。

亚文吃力地移动自己虚弱的身体,走到少女面前,说道:“别哭了,以后你就跟着我。”

少女抬起头,满脸涕泗横流,目光中又是惊喜又是恐惧......还是个小姑娘啊。

下一秒,亚文的声音高了八度,赶紧说道:“你在干什么?”

少女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看向亚文,脸上还留着泪水和鼻涕,说道:“陪......陪您睡觉?”

亚文只觉滑稽,十二岁的小丫头连毛还没长齐就想着陪睡了......这是个怎么样扭曲的世界?

亚文捡起衣服给少女披上,问道:“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少女抓着衣服,懵懂困惑地回答道。

亚文看了眼娜塔莎狼狈的脸蛋,抓起一块毛毯狠狠地在她的脸上擦了擦,说道:“实在是不太好看。”

娜塔莎抓着毛毯,下意识地擦着自己的脸蛋,害怕地盯着亚文的一举一动。

亚文推开门,老雷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口。

老雷看了眼屋内,惭愧地说道:“殿下是不满意吗?老奴马上就......”

“不用了,挺好。”亚文说道:“现在没心情,以后就让这女孩跟着我。”

老雷摸了摸花白的脑袋,心里倒觉得有些欣喜。虽然殿下失去了记忆,但好像长大了许多。

骑士们围着院子里的火堆休息,只有那名叫做昆卡的首领骑士醒着,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昆卡没有起身,看了眼亚文,点了点头便算是行过礼了。

亚文在昆卡身边坐下,这一举动倒让昆卡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这位殿下醒着的时候向来是眼高于顶,从来不屑与他们多说两句。

昆卡向旁边挪了挪,但屁股还没坐热便听亚文说道:“等追兵赶来,你们把我交给追兵就可,没必要送了性命。”

声音不响,但犹如石破天惊。

昆卡皱起眉头,看向亚文,许久之后说道:“听管家说您失去了一些记忆,看来是真的。”

“为什么这么说?”亚文神色如常。

“我们六人的家眷都在王城,您若是死了,且没发现我们的尸首,我们的亲人也活不了。”昆卡拨动火堆让其保持热度,平静地说道:“骑士的荣耀也不能允许我们苟活。所以我才会说您大概是真的失去了一些记忆。”

原来还有这层逻辑。

亚文心头的疑惑解开了一个,又问道:“追杀我们的骑士大队就在后头,为什么不抓紧时间?你们好像不急。”

“好问题。”昆卡说道:“您知道为什么会是我们六人护送您吗?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犯过罪,这个任务是我们离开牢狱的唯一办法。”

“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不可能活下来,骑士团不是善堂。但起码这样我们能作为骑士死去,家人每年能领到不少抚恤金和福利。”昆卡的声音平静得完全像是个心存死志的人,他转头说道:“但是放心,殿下,我们知道结果肯定是死但也不会不挣扎,我们会尽力守护你到最后,这是我们身为骑士的荣耀。”

亚文无法理解昆卡此时的心境......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人,他实在无法设身处地。

“放心吧殿下。”另一名骑士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亚文记得他叫维克,维克懒洋洋地说道:“都是骑马,即便我们的马质量比较差,脚程也不会慢到哪儿去。他们不可能追上我们的。”

亚文皱起眉头,问道:“我听说几位王子王女已经丧命,这是怎么回事?”

亚文没有原来那位王子的大部分记忆,所以对自己的那些便宜兄弟姐妹没有一点感情......但即便是继承了记忆,亚文猜测大概也是无动于衷的。

“我们也很困惑,老大猜测新王是与其他领主合作,在路上就把那几位包抄了。”维克稍稍正色,说道:“但我们这一路不会有这个威胁。”

“有没有可能是直接追上的?”亚文问道。

维克皱起眉头,看了眼昆卡,低声说道:“老大,如果是龙血马......”

昆卡扔掉了手上的木棍,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起身,喊道:“起来了。”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马上便开始整理行装,昆卡盯着亚文的背影,目光中一丝希望重燃。

身为骑士,便是为主赴死......但若是主无能,那就等于等死。

但幸好,看起来还有点希望。

昆卡绷紧着脸庞,打开地图,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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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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