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八 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Chapter八 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又是同样的夜晚,维姬独自一人,赤裸着身子,漫步于黑暗的海边。脚下的泥沙十分松软,发梢被风扬起,大海的腥味被风灌入鼻腔。维姬能够隐约看到对面海岸上城市反射出的犹如磷火一般的绿色光芒,但那更像是出现在镜子另一面的虚幻之物。

维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而且是陷入了往常的那场噩梦。但这一次,她决心看看自己疯狂的潜意识网络将要把她带往何处。这时,平静的黑色海面下方闪起了一道绿光,像是极光在海面上的倒影,那妖异的海妖塞壬也再度从浓雾深处发出歌唱。不自觉地,维姬开始缓缓地向海的深处走去,直到整个身体没入冰凉的海水之下,被那只无形的手拖拽到海洋的迷宫深处。维姬按捺着心中的惊恐,忍耐着海水的不适,睁大了双眼,努力保持意识的清醒。终于,她坠落到海洋的底部,借着上方折射进来的光亮,能隐约看到在海底的盆地上有一个圆形的深坑,像是采矿场那样钻探出来的巨大深坑,只不过如今全都被水淹没。坑的内壁上有着一条条像是用钻机钻出来的螺纹,但那上面的花纹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古老而不为人知的楔形文字,而维姬能感受到牵引着自己的力量就来自于这深坑之下。

维姬努力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因为惊恐而把海水吸到肺腔,任由自己的身体向那深渊坠去,维姬凝视着深渊,周围的光亮也愈加暗淡。但予以回视的并不是深渊本身,而是更为恐怖的存在!

一只布满了鳞片的手从黑暗中抓住了维姬的脚踝,惊恐之中顺着方向,维姬也看清了手臂的主人。那是怎样一种畸形恶心的存在!当那半人半鱼的面目出现在维姬面前时,维姬还是没能忍住开始干呕起来,也因此让不少海水灌进了自己的肺腔。在心头大骇之际,维姬还是看清了这个生物的全貌,这个生物有着类人的身躯,但皮肤表面全长满了如鱼一般的青色鳞片,在那张狰狞的非人鱼脸上能看到鱼鳃正在一闭一合。它的手指和长得离奇的脚掌之间也连有肉蹼,一些鳞片之间的皮肤不知是何原因已经开始陆续溃烂。

那生物在抓住维姬之后张开了下颚,露出布满鲨鱼一般犬牙交错的牙齿,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维姬惊讶地发现原来那塞壬的歌声就是由这个生物所发出的,但此时这声音在水下听上去只会让人变得心智癫狂!这个生物继续拖着她急速向深渊下坠,水流极速冲刷身躯,海面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周围漆黑一片。在瞳孔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维姬愈发觉得这怪异生物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识,她注视着那被青色鳞片覆盖之下的双眼,脑海里似乎有块记忆碎片能与之吻合。

“……!?”

终于,那背后事实的真相太过于冲击,让维姬失去了呼吸的控制——那鱼鳞之下的面容,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尽管这更像是自己的一种直觉,但维姬却愈发感到信服。那隔了一层褐色角膜之下的视线,一如儿时她偎依在祖母身边时,祖母凝视她的视线。

维姬大惊失措,她不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大口大口的吸入了大量的海水,肺部积攒的越来越多的海水让她痛苦万分,可与此同时又不断有更多的海水灌进她的喉咙。在不断的挣扎中她的视野开始慢慢模糊,她仰起头,看向海平面,太阳似乎已经升起来了,海平面上透出更为明亮的光线,一缕缕阳光透过水层往下。但维姬已经离那光亮越来越远,直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无垠的黑暗,

她的身体也逐渐停止了挣扎,肺部也不再渴求空气,整个人像水草一样轻轻随海水飘荡……

那个生物重新发出了声音,但意外地是维姬此时已经能理解这声音的真正意义——那是熟悉的祈语。

“请求我们的父,海中的王。

从深渊中现身,黑色的海浪挟裹着盐沫登上海岸。

当他戴上海扇王冠,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拉莱耶,如同在伊哈·恩斯雷……

举起他带鳍的手臂,愿他能听到浪潮翻涌,屈尊解救我们的谦卑魂灵……”

说不定,她心想,这个世界真的正在走向终结。

“于是天国降临。”维姬小声说出口来。

“等不及了。”某人在某处应道。

……

再次掌控呼吸之时,维姬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喘息着,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一旁的玻璃窗上雨水正密密麻麻地流下,维姬伸头去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刚好六点,比以往醒来慢了一个小时,是因为自己这次在梦里待的时间更长了吗?

睡梦中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维姬感到一阵恶寒,总有一天我会自己疯掉!维姬这么想着,身上几乎全是汗水,浑身像掉进了黏糊的泥沼一般难受。起身前往浴室,打开蓬头,让冰冷的水柱浇至全身,维姬在水流的冲刷下冷静了下来,梦里的那个生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是外祖母呢?以及那首祈祷诗,和维姬记忆里的有些不同。那是幼时外祖母经常吟诵的一首赞美诗,但在梦里赞美的对象却……维姬摇了摇头,梦终究只是潜意识的肆意想象罢了。在镜子面前擦拭着身上的水珠时,维姬想起来今天得去见外祖父一面,无论是出于工作的原因还是私人的原因,她都有必要去询问他一些事情。

维姬拨打了维奥拉的电话,电视上昨天的袭击事件依然是今天新闻报道的主题,艾莉克斯已经在电视上引用了自己写的那篇“内部消息人士”的透露内容,并表示接下来还有更多的独家新闻内容报道。另一个令维姬遗憾的消息是爱朵露下个月的演唱会也因为这次的事件而告吹,经纪公司表示公演时间会再另行通知,难得自己还预订了演唱会的门票,这下只能去申请退款了。

在向维奥拉申请外出采访得到批准后,维姬又拨通了外祖父的电话,听到那平静沉稳的声音后维姬安下了心。在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后外祖父倒是显得很高兴,表示了欢迎。

“就在那栋老房子那里坐着聊聊吧。”外祖父这么说,他会在家里备好茶等她。

挂掉电话,翻看了一下邮件,蒙娜发了消息来询问近况,想必昨天发生的事让她有些担忧。维姬回了消息表示自己一切Ok,什么时候得去酒吧见她一面,维姬这么想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边回忆着边把昨天晚上经历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维姬已经坐上了出租车,在将要出发的时候维姬突然收到了“新的好友”克拉拉发来的消息,上面是一个地址,正是克拉拉定位出来的服务器位置。维姬在看清了上面的地址之后,差点要从后排座位上站了起来,那短信上说的正是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

“若木大厦,D2-5F-304。”

“你确定吗?”维姬打出了消息,第一、二区域楼层是整个若木大厦中最为廉价的居住楼层,不少低收入群体都聚居在那里,那里甚至都没有和中高度楼层联通的电梯,只能从大厦底部出入。谁能想到这位雇佣兵的藏身处就和自己在同一栋大楼里!

维姬继续看克拉拉后面回复的消息,“错不了,我接入了若木大厦内部的无线网络,信号来源就是在那个房间。他在入住中心那里留下的身份ID是“哈维莫利纳”,但显然他是盗用了他人的身份。”克拉拉上传了哈维莫利纳先生的证件照,老实认真的中年男人面容和维姬在袭击现场那天看到的模样相去甚远。

“我可就住在这栋大厦里!”维姬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是吗?我看看。”没得到维姬的同意,克拉拉就已经透过自己智能家居的摄像头看到了自己屋内的情况,“你这儿还挺不错的。”

“不要随便侵犯别人的隐私啊!”

“你能骇进那间屋子里的摄像头吗?”尼克这时也上线加入了讨论,克拉拉也切成了通话模式,“里面的网络没有找到任何摄像接口,他应该是过着低科技的生活,但唯独家庭网络内有一套复杂的本地防火墙系统。我能进入的只是外围的一个中继服务器,我可以破解防火墙但那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所以我在想你去来个‘本地拜访’要更快一些。”

“之前追踪你的另一个黑客呢?”尼克问。

“那之后他似乎也潜伏了起来,又或者我现在使用的安全局的网络要高级不少。说起来,我简单在网络上追踪了一下这位哈维莫利纳先生,那间公寓的确是他名下的。看来他曾经在一家电气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离职之后整个人就人间蒸发了。我还特意用安全局的纳米芯片追踪系统查了一下,但他从雷达上消失了。”

“他之前的债务状况良好吗?家庭关系呢?”尼克问。

“离异、独居,孩子交给女方抚养。根据他的信用卡账单他可能还有着酗酒问题和赌瘾,我不知道,怎么看都是一位落魄潦倒的中年大叔。”

“以我的经验,总会有一些借了高利贷却还不上的傻瓜被迫卷入一些他无法处理的破事,不难猜出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这我不清楚,但奇怪的是他的信用点账户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钱打入用来扣除那间屋子的租金,还不是来自他工作过的公司。有些奇怪……”

“你能追踪那笔钱的来源吗?”尼克接着说。

“我可以试试,稍等一会儿……”克拉拉暂时下线了。

“你怎么看?尼克?”通话频道里只剩下了两人,维姬询问了尼克的看法。

“嗯……可以确定的是这帮人显然有一个组织严密的犯罪网络,单单一个团伙是不可能把踪迹藏得这么严密,我有点担心这背后的水可能比我们想的更深。”

“那个公寓……你还打算去一趟吗?”

“无论如何,我们肯定需要这条线索。”尼克接着说。

“也许这是时候让警方来介入了。”维姬建议道,这种单打独斗而对方像是躲在暗处的一张网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

“警方需要申请搜查令才能进入公寓内,如果这股势力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庞大的话,很难不打草惊蛇。但不好说,我下午会和别府见上一面,也许能从她那边得到些新的线索。”

维姬还想再说什么,但克拉拉又重新上线了。

“我按你说的那样追查了一下现金流,原来我们的哈维先生在开曼群岛上的一家公益基金会里竟然有着一份份额。但基金会的内部运行被严格保密,他们几乎没有在服务器上的账面资金流动……我想这又是一条死胡同。”

“至少我们试过了。没关系的,我之后会去那个公寓调查一下。”

“噢,尼克。还有那张你截给我的关于那个装有先进义体泰坦磁流变液护甲的杀手男图片,抱歉,网络上的信息太少,我没办法找到他的踪迹。”

“你有没有去退职军队人员和特警系统里搜寻过,那人的义体设备很可能与军方有关。”尼克这么说到。

“至少现在我没有发现更具体的关联……”

“关于那个公寓……我现在得去见外祖父一面,也许傍晚的时候有时间?让我和你一起去,这样好歹有个照应。”维姬紧接着说。

“嗯,正好你跟亚当博士说一下我们调查的情况,我也约好了和别府见面,说不准之后会怎么样,总之到时候再看情况吧。”尼克考虑过后这么说道。

“诶,等一下!维姬,亚当霍夫斯塔特是你外祖父嘛?”克拉拉惊讶地说。

“是啊,我还以为你早调查过了。”

“不不,你的简历里完全没有提及这层关系啊。”

“啊,那是因为我搬到星城那边以后几乎没和外祖父怎么来往嘛。”

“我说,那你在维特鲁威公司是不是很有门路?”

“怎么可能,你想干嘛?”

“啊,要不是我上司抓着我不放,我也想和你一起去,我真想和那位破解了人工智能奥秘的霍夫斯塔特博士见上一面啊!”克拉拉的语气像极了维姬自己第一次参加爱朵露线上演唱会的样子。

“……呃,我会代为转达你的敬意。”意外地克拉拉还有这样的一面,维姬对这个黑客少女又有了新的认识。

“唉,那你们小心行事,只能到时候再联络了。”克拉拉遗憾地说完之后也下了线,一个暂时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

出租车在绕过一个大楼之后,车窗外的罗迪欧环形山区悄然出现在视野内。这两座山脉以弯曲的山脊线形状连接在了一起,与之一同的是山脉上蜿蜒修建的道路以及比邻而建的私人住宅,从上空俯视时能看到庭院里的一个个蔚蓝宽大泳池。

罗迪欧区算得上是著名的富人区,富豪们其实并不愿意去入住那些看起来科技范十足的超级大厦或是某种科幻概念型的超前建筑。他们更愿意按照大战前的复古建筑风格建造自己的私人住宅,以此来证明自己是自战前就传承下来的精英家族。山脉这一侧的建筑物密度也相对较低,但每一寸的土地价格也更为珍贵。沿着山峦建成的各类豪宅和远处都市中心的摩天高楼遥相对望,高山上平坦的区域则被奢侈的用来设计成高尔夫球场和生态公园。维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生态公园里尝试玩滑板,结果摔倒的次数比她想象的要多。

出租车开始缓缓下降高度,已经能看到藏在山脊线背后一侧的卢克索酒店招牌标志——小金字塔,顶端的奔奔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维姬不由得想起那句谚语——“人类畏惧时间,而时间畏惧金字塔。”

真是久别了啊!维姬不无怀念地说。

……

按照着中控台上的导航线路,出租车越过山脉的另一侧,开始缓缓降落在山腰附近的一处依山而建的住宅面前。从山崖处延伸出来的结构支撑着上方的那栋白色住宅,这里占据了最好的日落风景。出租车慢慢滑出轨道,绕到盘山公路内侧开始徐徐降落,熟悉的一扇雕有埃及风格符号图案的大门在眼前再现。待尘埃落定,维姬拉动把手打开车门,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朝前走了几步,面前熟悉的场景让维姬一时似乎穿越了时间回到了从前,犹豫半晌,终于按下了门铃。

大门斜上方的摄像头偏过来看了维姬一眼,随后大门自动打开了,门上的通话装置也传出了声音。

“薇薇安,进来吧,回家看看,这里可能跟你记忆里的场景变了许多。”

出租车在身后腾空而起,气浪卷动了维姬的衣摆。将双手插进衣袋,顺着青石板的过道朝里面走去,原本有着吊挂秋千和滑梯的小庭院现在被亚当改造成了一个花园。维姬还记得外祖母以前就一直和外祖父唠叨过这个想法,现在终于成真了。

花坛里的各色维姬说不上来名字的花朵群相争羡,灌木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看来时常有园丁在打理花园。维姬有些意外,据她所知外祖父连给自己家的草坪除除草这样的事情都不愿做,很难想象他会亲自来照顾这座花园。但更令维姬感到疑惑的是,住宅附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警卫力量,要知道昨天才发生了那样的袭击事件,万一要是外祖父也被当成了目标的话,这座山腰上的住宅可算不上是一座堡垒。

越过花园的篱笆,那栋欧式田园风格的别墅终于露出了它的模样。青翠泻绿的藤曼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生长,缠绕着白色的外壁一路向上攀爬,台阶上的法式落地长窗就这么敞开着,微风卷动窗帘,似乎在欢迎着来访者。维姬听到一旁传来水流喷洒的声音,她以为是外祖父在后面,于是她走到墙角那里朝后面观望,然而只是一个园丁正在给花坛里的茉莉花丛浇水。园丁背对着维姬,一边浇水一边哼吟着什么曲子。她有着一头和维姬一样火红的头发,腰间围着一套碎花围裙,那编织精美的发辫直垂到腰间,在正面阳光的照射下发丝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一瞬间,只看背影维姬差点真的以为那就是外祖母,但随后便意识到她只是某个被外祖父雇佣来打理这座花园的园丁罢了。果然,那个老爷子是不可能学会园艺的。

维姬回过神来,重新踏上大理石台阶,站在门外,撩了撩两侧的头发,微风轻轻摇着她的衣角,青色的高跟鞋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来回移动了两步。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踏入了这座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房子。

……

房间内摆设的古典家具传来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书架上那些上了年头的大块头学术著作同维姬儿时记忆里摆放的位置分毫不差,正躺在书柜里静静沉睡着。一架古董式的机械座钟正不厌其烦地来回摇动着摆锤,奇怪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在大门前和自己说话的外祖父此刻不见踪影,敞开着的窗外只有四周的落地长帘被微风来回卷动发出的细碎摩擦声响。

“外祖父?”维姬有些不知所措,她试着向干燥的空气发出问句,声音在无人的空间中回荡之后连维姬都觉得那声响有些过于奇异。维姬又尝试呼唤了几声外祖父的名字后,从客厅后面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外祖父的答复。

“啊,薇薇安!”外祖父从后面的书房走了出来,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似乎他刚才正忙于什么重要的工作,他只穿着一件棕色的毛衣背心和背带西裤,头发似乎没有打理过,看上去乱糟糟的。维姬甚至不确定他吃过午饭没有。

“抱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我有些过于专注在工作上了。”外祖父解释着,邀请维姬坐到面前的沙发上,外祖父从胸前掏出手帕擦了擦老式的眼镜重新戴上,脚上也还穿着从早上起就没更换过的拖鞋。

“工作?你在研究什么?我还以为你终于可以退休了。”

“这个嘛,到底得找点事情做着嘛,一直歇着也让我感到无聊。”

外祖父起身给维姬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维姬小口喝着。

“我进来时看到你精心打理的花园了,很漂亮。”

“谢了。”亚当端着茶杯,若有所思,“我知道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所以……”亚当把茶杯放下,靠到椅背上,“你和尼克相处的还好吗?昨天晚上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吧?”

“嗯,整体来说还算有趣吧,尼克找到了一个能帮我们破解那个装置的黑客,但……”

维姬简要地把昨天经历的事情告诉了外祖父。

“嗯……真是奇怪。”亚当沉吟道。

“你是指?”

“整件事情,除了军方和政府谁还会对EVA感兴趣呢?我们几乎没有向外界透露过EVA的存在。”

“说起EVA。”维姬接着说,“之前凯伯先生好像提到过,这个装置能够激活lilim的自我意识,是吧?”

亚当点点头。

“也许有人盯上了它的能力?实际上,EVA到底能做些什么?为什么它如此重要?”维姬问。

“唉,”亚当叹了口气,“从哪里说起呢?”

“你瞧,薇薇安,在大战之前和大战后,维特鲁威都不是唯一一家试图攻克人工智能壁垒的公司。事实上,直到我们的第三代合成人产品推出前,维特鲁威都不能说在这个领域内占尽优势。”

亚当略作思索,看向维姬,“说起来,你是来这里完成那天我们未尽的采访,对吧?”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维姬点了点头。

“那么,让我从最初开始,向你解释人工智能的发展轨迹吧。”亚当抬起桌上的茶杯,深抿了一口。

“最早在十七世纪,帕斯卡和莱布尼兹就设计了用来运算加法和乘法的机器,但那时这些机器没有存储器,也就是说还不能编入程序。后面有一个叫做查尔斯巴比奇的人发明了第一部机器‘差分机’,可以用差分法算出许多种类的数学表,随后他又设想出了‘分析机’,设想中它带有存储器和作出计算和判定的部件,这些部件像各种大小不一的齿轮一样啮合在一起。数字打着转在加工装置里来回进出,受控于穿孔卡片中的程序,穿孔卡中的‘0’和‘1’来控制运算操作的顺序,有点类似于电脑里的控制器。”

亚当停顿了一下,“虽然‘分析机’到最后也只是停留在纸上的一个设想,但那时巴比奇已经深深地意识到随着分析机的发明,人类将可以产生机械化的智能。”

“十七世纪,我们真的要从那么久远的历程开始说起吗?”维姬此时也打开了录音笔,在手写板上记录着。

“恐怕是的,这可是一段相当激动人心的历史,你就当是回到学校再上了一堂课……你出了学校后就没再上过课了吧?”

维姬摇了摇头,不是对亚当话语的回应,而是自己将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忍受他那好为人师的老毛病。

亚当自顾自继续说道,“到了二十世纪的时候,计算机的时代来临,这些计算机超越了帕斯卡、莱布尼兹和巴比奇最大胆的想象,它把原来彼此独立的三个领域综合在了一起——关于公理化推理的理论、机械计算的研究和智能心理学。但在这时候,科学家们就发现即使在这些可以设想出来性能最好的计算机中,都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

“你能说得浅显一些吗?我想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大众对于这些科技产品的背后原理实质上知之甚少。”

“我会尽量……实际上,你说的没错。随着人类的科技理论知识的指数级增长,现如今已经不可能出现像亚里士多德和托马斯杨那样的通才。现在知识被精细化划分到不同人群中,不同的人群集中学习某一部分知识,尽管这之中也会存在着一些交叉。所以当一个在某一领域学问渊博的人却对另一领域一窍不通时这并不令人感到奇怪。”

“咳咳,说回我们的话题。”注意到维姬提示的眼神后,亚当重新回到主题上,“我们现在所熟知的计算机的基本组成由‘存储器’、‘中央处理器’以及一些‘输入输出设备’组成。存储器把数据通过二进制的形式记录——具有两个不同稳定状态元件的开关、电压的高低、纸带上的‘有孔’和‘无孔’、电路中的通路和断路,磁性材料的南极和北极等等都是这种二元属性。”

“有了数据,如何让这些数据‘运作’起来?这就需要处理器工作,存储器里除了存有等待被处理的数据,还有固定的执行程序,CPU就通过指针从存储器中取出各类程序和对应的数据开始执行对数据的运算,这种早期的程序设计被称为机器语言,但没过多久人们就厌烦了这种无聊、繁杂、落后的编译语言,于是出现了汇编语言。”

“汇编语言和机器语言之间差别并不大,事实上,汇编语言只是把人的语言和机器语言的指令实现了对应,通过把各个机器语言的指令‘组块化‘,更容易被人所读懂。但这还不是汇编语言对我们来说的最重要意义,而是——程序完全可以在不同的层次上编制!人们可以用机器语言写一个‘翻译程序’,通过人类更倾向的字母和十进制来编写,然后‘翻译’给机器来执行。”

“OK,然后呢?”

“这之后,人们在编写过程中又认识到了一些有特点的结构往往反复出现在各种程序中。这种‘套路’被称为‘算法’,算法似乎有某些高层次的成分,用它们来描述操作过程,比用局限性很大的机器语言或汇编语言要容易得多。一个算法的高层成分不只包含一两条机器语言指令,而是包含整整一组,并且这些算法程序中还存在着更多的组块——子程序。这种新的‘算法语言’不再有一组固定的指令,而是使程序员能构造自己的模块,每个模块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可调出使用在程序内的任何地方。”

“在这个层级上更进一步出现了操作系统,使得使用者避免了直接和低层级的机器语言打交道,摆脱了读入程序、调用翻译程序、运行翻译后的程序等等繁琐的事情。所以这也导致出现了上面说过的领域隔绝现象,当一个人使用着操作系统工作时,他其实并不需要知道计算机的最底层是怎么运作的。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处于越高层级编译语言的使用者更倾向于相信计算机的智能性,惊叹于它所能完成的事情,人们不禁开始发问:计算机是过于灵活还是过于刻板?”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维姬问。

“很遗憾,答案是后者。让人类能尽可能自然地和计算机进行通讯,这一直是促使人们提高语言层级的目标,但人们很快就发现了计算机的局限性——计算机只能做你告诉它去做的事。”

维姬眨了眨眼睛,“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但……似乎也过于理所当然。你能举些例子吗?”

“对计算机来说最为棘手的存在就是悖论,你知道吗,大战前曾经有人工智能战胜了最好的人类棋手,而且在当时所谓的可以对话的人工智能助手也是层出不穷,类似iris这样的人工智能助手可以通过语音执行使用者的命令,或是进行一些简单对话,看上去似乎已经相当智能,但当它们碰到悖论这个难题时,它们都会变得束手无策。更不用说当人工智能下棋时它并不是自己‘有意识地’去下,只是依赖大数据库里的模型对每一步给出最优解,以暴力的、几乎穷尽的方法来战胜棋手。同样的,对话类型的人工智能,也只是通过数据模型从数据库中返回一个适合你问题的或者模棱两可的回答。而持续性的对话,以及人类语言中的常识、归纳、推理、引申、假设和类比等意义对这些系统来说根本无法理解。

“为什么悖论这么重要?”

亚当舔了舔嘴唇,他重新起身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因为思考的本质就存在于悖论之中,薇薇安。说谎者悖论——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以及理发师悖论等。这类陈述粗暴地违反了通常设定的把陈述分为真与假的二分法。因为,如果你假定它是真的,那么它会立即产生相反的结果,使你认为它是假的。但是,如果你假定它是假的,同样会产生相反的结果,让你又回到它必须是真的这一点上。当类似于这样的悖论在程序中被计算机执行时,往往就会导致死机。或许一些程序员会找到这个悖论,下命令让计算机在面临此类问题给出一个解或者直接跳过,但他不能像棋局一样穷尽所有可能,总是会有新的悖论出现。而对于人类来说,奇妙的是我们很快能够自我识别出这是一个悖论,一笑了之,不再对其钻牛角尖。但对计算机而言,它无法识别出悖论的属性,从而再度停机摇摆。而这一点,似乎就是自我智能的体现。”

“那么关于图灵测验呢?在你看来悖论可以作为人工智能真正智能的体现,但其他的一些人工智能公司会通过向人们展示他们的系统通过图灵测验的过程,并以此来证明他们设计系统的优越性。”维姬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图灵测验,哼。”亚当似乎有些不屑,“我也的确关注过,但老实说,在以让‘机器通过对话骗过人类自己不是机器’为目标的这一前提下,许多实验对象出现了‘巴纳姆效应’,这些对话留下了许多空白,和它交谈的人们会从这些空白中自己‘脑补’出许多意义出来,你可以说是程序的虚张声势和连蒙带唬让实验对象轻信了机器。”

“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

“在这些语言层级中,被构想出来的最顶端,就是智能程序设计。对同一个过程,不同层次的描述会是很不一样的,也许在顶层的语言十分容易被人类所理解,但对低层级的机器语言来说却很难理解。于是出现了计算机无法理解程序员意图的现象,一些在人类看来是自然的语言对计算机来说是不够精确的,出现了‘翻译’中的歧义就导致计算机无法运行下去。那么,存不存在一种高级语言,容许不精确的程序语言,能够‘自动补偿人类的错误’,‘智能地’将其翻译到低层级的机器语言,这就是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的进展就是这种智能程序设计,即高层编译语言的进展。”

“这……似乎和大众对‘智能’的理解并不一样。”维姬斟酌着语句,向亚当发出疑问。

“智能是不是下棋之类的能力?如果是,那么人工智能就已经存在了,因为下国际象棋的程序已能战胜最好的棋手了,而且机器棋手的水平仍然可以继续改善。又或者智能是不是用纸笔求函数积分的能力?如果是,那么人工智能就已经存在了,因为符号积分运算的程序在大多数情形已胜过最熟练的人。”亚当反驳道。

“但如果智能包括学习、创造、情感响应、美的感受力、自我意识,那刚才所说的系统就算不上是智能。但我们还是可以试着来界定智能的基本能力,像是:对于情境有很灵活的反应;弄懂含糊不清或彼此矛盾的信息;认识到一个情境中什么是重要的因素,什么是次要的;在存在差异的情景之间能发现它们的相似处;从那些由相似之处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中找出差别;用旧的概念综合出新的概念,把它们用新的方法组合起来;提出全新的观念;对例子进行概括、纠正某些笔误或语法错误、设法弄懂有歧义的描述的意思;利用一个基本用户模型来猜出用户的意图;对不清楚的事情进行提问、直接使用自然语言等等。”

“但以上的这些标准在大战前的人工智能领域统统都没能够实现。尽管人们想到一个办法,希望让程序自动学习,给它足够的数据信息让它‘学会学习’。将大量数据与超强的运算处理能力和智能算法三者相结合起来,建立一个解决特定问题的模型,使程序能够自动地从数据中学习潜在的模式或特征,从而实现接近人类的思考方式。”

“但计算机的本性恰恰就是极不灵活、没有欲望、照章办事。尽管它们运行速度很快,但它们仍然是无意识的东西。那么,如何能给需要智力的行为编出程序呢?当然,一个计算机程序可以修改自己,但不能违背自身的指令——充其量也只能通过服从自身的指令来改变自己的某些部分。这反而让人想起一个幽默的悖论问题:‘上帝能不能造出一块他自己举不动的石头’?”

“你说的越多越让我好奇你们是怎么实现这一突破的了。”维姬说完这句话时却注意到外祖父的眼角露出一丝忧伤。

“在智能程序这一方面陷入困境之后,我们开始把目光放在其他智能对象上,来研究智能的形成。我所说的智能对象,就是我们人类自己,我们转而来关注人类的大脑是如何进行思维过程的。这其中……你的外祖母,你知道的,莉莉她,作为一名脑科学家,在这方面给了我许多启示。”

“噢。”维姬有些意外外祖母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对话中,但她还是接了下去。

“说说看?”

亚当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说道:“类比于我们刚才所讲的计算机系统,我们也从最低级架构说起,对大脑来说,最基础的层级就是神经细胞或者说神经元。它们在大脑中大约有一百亿个,每个神经元具有若干个突触和一个轴突,类似于I\O口。输入和输出均为电化学流,即移动的离子,神经元的输入端口和输出通道之间是细胞体,而意识的‘决定’就就是在这里作出的。”

“心智的最底层似乎也是一种‘发射’或‘不发射’的二元状态,只不过神经元的系统还要复杂一些,离子脉冲在达到轴突的末端时,会遇到类似于树根一样的分叉点,并且在分叉点时又会分裂成多个信号,形成像水波纹一样的衍射。”

亚当站了起来,在客厅周围来回走动,边走边继续说着他的理论。

“那么,在这样的基础系统上,是否存在着更高层级的系统?就像机器语言和高级程序语言一样。再者,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相同的‘硬件’,那么个体差异又是如何表现在大脑的物理结构之上呢?我们的大脑一定是由具有固定规则的硬件构成的,不能被重新编入程序。我们无法使我们的神经元兴奋得再快些或再慢些,我们无法重建它们之间的联系,我们无法重新设计一个神经元的内部结构,我们无法对硬件进行任何选择——但是,我们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方式。”

“不过,显然我们思维的某些方面是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外的。我们无法单凭愿望使自己聪明起来;我们无法以自己想要达到的速度去学会一门新的语言;我们无法使自己的思维速度比实际情况更快一些;我们无法使自己同时思考好几件事情如此等等。这些基本的自我认识往往是不言而喻的,就像我们意识到周围有空气存在一样。我们从不真的费神去考察导致我们心智的这些‘缺陷’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我们的大脑组织。”

记得以前外祖母的研究内容就和这些理论有关,维姬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那些不安的记忆似乎就要涌出。

“对大脑皮层关于记忆的研究发现,记忆储存在神经突触之中,但不像你硬盘里的数据那样完整的储存在某一个区域,大脑的记忆是以一种在大脑皮层的不同区域反复进行着局部编码的方式。这有可能是在进化中发展起来的防卫策略,这样在大脑受伤出现了部分的皮层损失时,记忆仍然可以从局部点重新在大脑的动态过程之中重建。神经元之间或许像赫尔墨斯的双蛇杖一样,偶尔会互相交叉。但即便在了解了这些之后,仍使我们对意识一无所知,我们需要把脑状态的描述转向更高的层级。”

“赫尔墨斯!?”维姬惊呼,她突然想起那个自称为赫尔墨斯的电视男。

“怎么了?只是一种比喻罢了。”亚当有些疑惑地看向维姬。

“啊,没什么……请继续。”

“……正如我所说的,当文字、音频、图像作为数据存储时,最终在低层级都会变成不同的1和0的组合,只盯着这些数字并不能让你回想到它的原貌。你让机器通过摄像头获取了一副图片的信息,这对它来说只是一个个像素点的集合。就我们人脑的视觉处理来说,也和这十分相像,我们的视觉皮层细胞对图像分为了三类:简单的、复杂的和超复杂的对应处理细胞,它们对视网膜特定区域中与背景形成对比的亮点或暗点作出反应。但没人知道我们之后是如何让‘信号’转变成了‘符号’,如何从许多低层次的神经反应汇集成越来越少的高层反应。实际上当你在进行思考、想象和阅读时,使用的是各种符号,当你看见一幅画,尽管你的眼睛记录着画面,但这副‘画’和墙壁背景没有任何分别,只有当你开始集中注意力,意识到‘画’这个符号的存在,进而注意到画中的更多‘符号’,‘树木’、‘瀑布’、‘夕阳’、‘鸟群’,这时你意识到这是一幅‘风景画’。甚至只是听我这么说你的脑海里就已经勾勒出一副图像,于是你把这幅画归到‘风景画’这个符号内;如果你面前的是一幅抽象画,你可能会绞尽脑汁的想去辨认出里面隐藏的‘符号’。同时,人类还在有形的基础上发明出来了抽象的符号,使得我们在思考时可以完全不触及有形的事物,而所有的这些,在大脑的神经细胞层面,看起来只是‘许多神经元都发射了信号’!”

维姬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要点,这些大段的理论让她归纳起来有些难以抓住重点。

“而我们个体的意识差异似乎就是我们各自之间‘符号’的差异,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每个人接触到的‘符号’不同相异,从各种‘类’中分离出‘例’,随着更多的信息添加到这个‘符号’中,形成了你自己的新符号,乃至于形成了你个人独特的三观。那么,当符号储存在大脑中,如果我们和硬盘对比,给定大脑的神经元数量,那么会不会和硬盘一样也有着存储上限,当符号多到一定数量最终大脑将饱和甚至无法再增添新的符号……”

“把整个大脑替换成电子脑会不会得到更多的记忆空间从而使得人们更聪明呢?”维姬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外祖父,于是又小声地道了歉。

亚当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正如我们刚才谈到过的,符号之间的存储存在着重叠和缠结,一个神经元可能是构建出上百个符号的一部分。如果符号不是基于‘硬件’上的硬存储,而是通过重叠、激活的方式来区分出来,那么就可以说符号是软件性的,也就是说——智能可以被抽取出来,智能并不依赖那个底层,不是仅仅局限于人脑,可以在类似的系统中‘编程’出来。”

维姬突然想到外祖母跟自己说过的那个“裂脑人”的故事,于是她告诉了外祖父。

“嗯……”外祖父耐心地听完了维姬的故事,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我想她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个故事可能是当时她正试图论证二分心智产生自我意识的理论。”

“二分心智?那又是什么?”维姬不解。

“一个理论。简单来说这个理论认为直到公元前2000年的时候,人类都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这些没有意识的人类一切行为都只依赖于二分心智——一半大脑会听到来自另一半大脑的声音,这个声音会对控制行动的另一半大脑下达命令,而听到这种声音的人类就把它视为了‘神的声音’。而当一个人能够去意识到脑中的独白就是自己本身时,二分心智随即崩塌,人的意识就产生了。”

“这个理论正确吗?”

亚当低下了头,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回答,但他随后还是抬起头来,看着维姬的眼睛,幽幽地说道:“你外祖母之前一直在这个领域内尝试,但最后……也不了了之。她后面甚至认为在大脑进行思维过程时可能是基于量子化的并行计算,而不同于计算机的单线计算。也许我们的大脑中存在能对单个量子事件作出反应并改变状态的分子结构,神经元发出的电信号可能也因此纠缠在一起,而这些结构能以叠加态存在,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同时保持着看似矛盾的精神状态。但她最终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维姬知道外祖父指的是外祖母的死,尽管她十分想就这么直接询问关于外祖母事故的真实原因。但外祖父显然对有关外祖母的事情感到痛苦,她也不想让采访再次中断。也许现在还不是适合的时机。

“所以2064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跨越了智能的最后一步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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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朋克2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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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八 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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