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雾
天微微亮,单缸嘈杂的摩托车引擎声划过浓雾,在白石大道上飞速行驶,此路沿着白石河,南北十五公里,左河右田,凶险异常。原因是在毫无规划的白石镇,道路七扭八拐,狭窄异常,大家平时小心翼翼,早已习惯,车速超三十都视为飙车。十年前快退休的县领导突然想起管辖区域内还有这么一个小镇,无路可通,于是大手一挥,给修了一条笔直大道。
一年后大道建成,大家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呼朋引伴,骑着摩托蠕行出小镇,无视生死,纷纷解开封印,摩托油门把手被拧到变形,把白石大道当成车辆极速测试场,享受风和自由,自古以来,自由都需要付出代价,车技好运气好的策马扬鞭;车技好运气差的伤筋动骨;车技差运气差的身首异处。人们对于每次事故的总结都摇头叹息,然后还是义无反顾。
摩托车的速度表早已遗失,阿弟从发动机的振动估摸出速度已经八十,不由迷离着眼睛以躲避早起的虫子,双腿紧夹油箱,身体微微前倾,屁股微翘,直视模糊不清的前方,神情凝重。
摩托车是阿弟父亲的遗物,父亲生前为职业摩的司机,车无牌,人无证,车技了得,江湖传闻曾载俩个乘客磨膝过弯,口中烟灰而不断。不料两年前死于酒驾,一次单方面事故基本把道路交通安全法都挑战个遍,只留下一辆躺在地上漏着机油的摩托。
此摩托造型老土,品牌不祥,老态龙钟,年旧失修,噪音奇大,却奇迹生还。阿弟不想让它报废,把它修好,留在了身边。因排气管锈出无数小洞,取其声音,得名:屁屁。
阿弟把屁屁停下来,左右顾盼,十米开外迷雾重重,没有活口,于是在路边低矮的灌木丛中,撒了泡尿,他微微扭动臀部,好让旁边小草也雨露均沾,尿毕,他双手在裤子上一抹,抬头远眺,高速路口的指示牌似乎已经在粘稠的雾中若隐若现。
一个小时后,一辆疲惫不堪的长途客车缓缓驶出高速收费站,扔下一人一箱一卷画,笨重地扭动屁股,掉头扬长而去。长发男子低头点烟,阿弟气喘吁吁跑过去,拉过油迹斑斑的行李箱,抬头叫了声:哥。
回程的路上,阿弟骑得神采熠熠,摩托车不堪重负,哮喘不断。长发用手擤了一把清涕,顺手抹在阿弟的后背,随手理了理头发,低头续上一支烟,不惧寒风,眯着眼,长长吸了一口,一半烟气一半风。
路过一个三门耸立的牌坊时,长发拍了拍阿弟后背,大声喊道:停!
牌坊方柱黄顶,造型平庸,毫无美感,上书“小川市菜蓝子基地”,白底黑字,风尘仆仆,从歪歪扭扭自成一派的字体和错别字中可以看得出——这是来自某位领导的手迹。
长发站立在牌坊底下,从蓝色牛仔衣的破洞中掏出一包烟,口含三支,想了想,又掏出两支,点着,抽出三支靠在一个缺了一个角的柱子上,一支递给阿弟。
阿弟接过烟,没有放进嘴里,眼圈微红,长发低头沉默,烟燃尽,对阿弟摆摆手,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