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1)
冷冷的风不停地吹着,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一会蹿上这个山头,一会涌进这个山窝,仿佛在查找前世的仇人。不多的几棵树艰难地在风中挺立着,顽强地与风雪斗争,立誓要斗争到最后一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白的有点吓人,白的有点让人迷失方向。
吴梅兰艰难地挑了一担水,迎着风前行,风吹在她的身上、割在她的脸上、刺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一步三晃,几乎站立不稳。这风来得太突然,二百来米的路,远得如同十万八千里,更让她疑心是不是黑风怪来到了村庄。她真后悔刚才赏啥雪景,就在场边转了一圈,赶上了这可恶的大风。干脆不挑了,反正水桶又吹不走,她撂下担子,径直朝家里跑去。
她冲进主屋里,炉子烧得暖,人也顿时有了精神。她低下头,拍拍头上的雪花,伸出手捂住炉筒。炕上被窝里坐着父亲,侄女躺在被窝里,侄子靠着爷爷坐着,见她进来都开始大笑。
“阿娘,身上还有雪哩!”侄女一咕噜爬起来。
“阿爷说了,你让风吹走了,吹到哪儿去了?”侄子喊着。
“狼窝里去了,打了两只狼回来了,今天晚上炖狼肉!”吴梅兰瞪了两个小家伙,看他们乐的。
“嗯,今天娃娃有狼肉吃了!”吴继红摸着孙子的脸说。
“在哪里,我看看去!”小侄子一下就跳了起来,往地上跑。
“我也去”,小侄女也从被窝里跳起来,就往地上跑。
“回来,回来,哪有狼肉,你阿娘哄你俩呢?”吴继红一看两孩子信了,赶紧阻止着,免得出去冻了。
“骗子!”“骗子阿娘!”两个小孩子骂咧咧地又回到原来位置。
“有狼的话你阿娘早让狼吃了!”吴继红摸着孙女的可爱的脸笑着。
“阿大,你药吃了没!”吴梅兰问。
“吃了,饭前吃得已经吃了,另一样睡前吃!”吴继红说道。
吴梅兰不说话,外面风依旧在吹着,吹得窗户玻璃都“喳喳”作响。
“桶还在场上撂着呢!”吴梅兰说。
“没事,冻住了再消,先别出去了!”吴继红说着,嗓子里有点难受,很想抽支烟,又怕吴梅兰说,随手从炕桌上拿了一个糖,含在嘴里。
吴继红是腊月十二到家的,在医院整整住了两星期,最后诊断的结果是:胃没事,有一点溃疡,但肝子事情大了,是肝癌,而且是晚期。吴梅兰和二哥再三问主任,就连夏夏也不相信地让主任再确诊一下。但事实摆在眼前,从检查各种表征来看,肝癌无疑。
“可能只有三个月了!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看是继续住院治疗,还是……”“老人年龄大了,虽然精神状态很好,但危险性很大!”主任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他们听得很清楚,没救了!
得知结果后,二哥蹲在消防楼道拐角处,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吴梅兰跑到住院部楼下花坛边放声哭了半天。
“丫头,你给我说,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治不了?”病房里,吴梅兰父亲悄悄地问来换药的夏夏。
“没有,你老人家好好的,就是胃不好,以后别乱吃东西了,也不能喝酒了!”夏夏笑着说,但掩饰不住眼角的忧悒。
“好吧,肉吃不动、酒喝不成,那我以后就光喝稀饭,吃馍馍……”吴梅兰父亲笑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光是胃不好,这话自己能相信吗,五个儿女中四个全到医院了,就光是胃疼吗?前天同病房的老太太拉走了,
在ICU抢救了两天后放弃了,记得他刚来时医生还对老太太说没事的,很快就会出院的,儿女们也劝老太太说没啥大病。一个病房里三个病人,最边上的一个确实没大病,来探望的亲人都埋怨他以后酒少喝点,少受点罪。越是被宽慰的人病情越严重,越是被埋怨的人病情越轻。老人家并不傻,这点还是很清楚的。
“梅兰,让天顺找个车送我回家吧,这快过年了,天天窝在医院里干啥,没大问题了就别乱花钱了!”当几个儿女、女婿围在病床前时,吴继红淡淡地说。
大姐、二姐和两个姐夫得知最后结果后,都赶到了医院了,六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大姐和二哥的意思是这病实在没办法治了,就放弃吧,拉回家让老人别天天在医院受罪了。吴梅兰和二姐的意思是有一丝希望就争取,不能眼睁睁看着让父亲离开人世。两个姐夫没有多少发言权,说咋办都行,你们几个商量。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没办法违背,但没有几个人愿意直面死亡,直面亲人的死亡,哪怕多挽留几天也是一份孝心。另一方面,钱也是大问题,为了治病,二哥前两天去工地上结算了工钱,全交在医院了,还和张天顺借了一万块。两个姐姐家里条件一般化,两个姐夫虽然表态说如果花钱能治好,那大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可惜这病与钱多钱少没关系,拿钱摆平的事不叫事,拿钱治好的事也不是绝症。
吴文远和马守成三月份带了十五个人出去了,至今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据说在工地上和老板天天要工钱。事关重大,几个人只好决定先在医院治疗,等吴文远回来做决定,毕竟吴文远是家中老大,有些人还得他来拍板。
“回吧,回吧,这没啥大病了躺这儿干啥?我回去一天和你三爷扯个杂,叫上余老四、郭成娃几个老弟兄‘掀个牛’(一种扑克游戏)、下个‘方’(一种游戏)的,比这强多了!”吴继红执意要回,他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治不了,那就痛痛快快地走吧,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庄稼人的命,不金贵,反正也已经快七十的人了,三年前老伴走时他就已经想通了,活的时候给儿女们挣光阴,死了也不能把一点光阴全糟蹋在病床上,让儿女们背上一屁股债。
三天后吴文远给张天顺来电话了,开口说他们让老板骗了,起先几个月工资也发得干脆,结果后面工资一直拖欠,到现在都欠大家五个月工资没发,至今不见人影子。他和姑父带着十五个工友天天守在工地上,已经弹尽粮绝了,找了几趟建筑公司的,说老板就是个二包,钱款已经按合同付清了,拖欠工资是内部问题,他们概不负责。张天顺问现在咋打算,吴文远说他也没办法,十几号人天天守在工地上也不是办法,他和姑父的一点钱全花完了,再拖下去只会窟窿更大。张天顺问老板家住哪里,吴文远说应该就在西宁。张天顺想了想,那就先回来吧,把大家劝回来先过年,再去讨债。吴文远说他和姑父也就这意思,只是手头没钱了,十几个人车费就得两千多。张天顺答应给他汇五千过去。张天顺把吴继红的病情说了一下,吴文远先是吃惊,后面沉思了两分钟,说算了吧,我都这样了,还能决定个啥,让赶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