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叫驴
贾芸自从找到了营生,家中光景比以前好多了。母亲的病也请大夫瞧了,吃了几副汤药,便可下床活动,顺便做些家务了。
只是每日寅时,贾芸就得一骨碌爬起来,前往灵泉寺。
灵泉寺隐于山坳,贾芸这样光靠双腿来回,不免有些辛苦,日子久了,身体日渐消瘦下来。
这天傍晚,贾芸拜别了方丈,独自往回走。远远只听见铃铛声响,定神一瞧,却是贾芹骑着大叫驴缓缓走来。
“那,是老五不是?”贾芹喝得醉醺醺的,一眼也瞧见了他。
“是我,四哥。天就要黑了,你这是往哪去?”贾芸行过礼问道。
“你还问我,你这是打哪来?”贾芹一脸不屑。
“我在那边灵泉寺找了个差事。你知道,我母亲身体一向不好!”
“哎哟,我说你怎么今日穿戴的格外齐整呢!敢情你还有这般出息!”贾芹讥讽着。
“我哪能跟四哥比,你瞧我这一来一回,都穿坏了好几双鞋!”贾芸依旧谦逊。
“是呀,你别看我这大叫驴,可是好脚力呢!”贾芹得瑟。
“可不是,要说走山路,还是这大叫驴好使,什么时候兄弟我也弄一头来,也好省些布鞋。”
“哎哟,老五,你不早说,我正托人四处打听看谁家用得上这畜生呢!打听来打听去都是要拿来耕地,出的银子太少,我没同意,你若瞧着好,过给你如何?”
“四哥这话当真?只是四哥平时用不上了吗?”贾芸瞧着这高高大大的驴子,很是中意,可究竟不知贾芹为何想要割爱。
“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耍钱输了不少银子,只好先把它让出去,等过几日赢了,再换好的也不迟。”
“四哥既这么说,那我可就打听打听多少银子使得?”贾蓉捋着大叫驴的鬃毛,爱不释手。
“什么银子不银子的,瞧着你也攒不了几个银子,外面的市价是20两,你若出得起,只管牵走得了。”
贾芸这些日子起早贪黑,除了给母亲瞧病,也没有什么花销,渐渐的也攒下几十两银子。
“我这里正有20两银子,现在就给四哥,这驴嘛,过几日我再去牵。”说着,就从荷包里拿出银子。
贾芹一瞧,不多不少,正好20两,连忙收了。又怕他日后反悔,只叫他立刻牵走。“你骑上它,也快些到家!”
“四哥,那你一会儿怎么办?这山路黑漆漆的,我还是明日再牵吧!”
“今日西山那边的尼姑庵里有乐子,我去乐呵乐呵。今晚嘛就不回去了。那里去的人多,我不论搭谁的车回来就是了。这有什么难!”
贾芸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牵过大叫驴,翻身骑上。知道他们荒唐惯了,只嘱咐他,“四哥,少吃些酒吧!”
说完,告辞离去。
贾芸一直拿他当兄弟,却不想这贾芹不过是贾府四房里的,要论家境,离大房二房也差得远呢!谁知他财力没他们丰厚,却把那纨绔子弟的本事一一学会了,时常跟着他们一起吃酒赌钱找乐子,荒唐胡闹的不成样子。长此以往,就欠下了一屁股债,把他老子气的卧床不起,他也浑然不顾。
这边听说贾芸自己找到了营生,心里便不是滋味。自己盘算了一番,计上心来。
这天一早,贾芸骑着大叫驴前来,寺里的和尚都来观看,夸这可是好脚力。一听说要白银20两,纷纷乍舌。
傍晚,贾芸交了当天的账册和香火钱,
准备离去。谁知一清点,却发现对不上账,足足少了20两银子。
寺内的和尚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贾芸,一个劲儿地似笑非笑。
这账册一天都在贾芸手里,直到晚上才交账。香火钱也是到晚间开箱一次。
要说对不上帐,任谁都会怀疑贾芸。
贾芸有口难辩,只得反复数着银钱,对着帐册。
“别算了,对不上的!别在这里贼喊捉贼了。”终于有个和尚忍不住说道。
“没想到,竟招进了个贼!”有人附和。
“你说巧不巧,偏偏少了20两。”众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眼神。
贾芸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他虽人穷,但志气不小。绝不会干如此不堪之事。
众人的一通吵嚷引来了方丈。他瞧瞧账单,又看看香火钱。半晌无话。
“依我看,先这样吧,这天也不早了,贾芸就先回去,众人也都散了吧。我想不几日这银子会回来的。”
众人一听方丈如此说,丢下账册,边走边议论纷纷。
“师父,我真的没有!师父,不是我。”贾芸对方丈解释。
方丈并不答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瞧瞧,他把师父气的!”
“哼不是他能有谁!”
“师父还让他回去,这不是放跑了贼人么!”
贾芸百口莫辩。无奈只得牵着大叫驴慢吞吞的往回走。越想越不得其解。银子和账册都在自己手里,却是一笔一笔记得,怎么会银子到头来不翼而飞。
第二日,他本不想再去,可又一想,自己确是没做错什么,不去反而显得心虚,于是,又骑着大叫驴前往灵泉寺。
“瞧瞧,还敢来!”
“你去叫他去佛堂听经。”
“我可不想搭理贼人!”
一连三日,贾芸就这样在寺里被和尚说着闲话,百般羞辱。就连方丈也不理他。
起先他也难过,后来想到师父讲过的“六忍法”,顿时就觉得闲言碎语就像风儿一样,在耳边轻轻拂过,并不会惊扰到他的内心。
每日只管记账交账,听经解经。
又过了三日,贾芸依旧不受外界一丝干扰。慢慢感受着无欲无求的欢乐。
梳理完这段时日以来的账目,贾芸亲自把它们交到方丈室。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声音,“师父!我错了!是我……”方丈室内一个小和尚跪在那里痛哭流涕。
“慢慢说。”方丈打坐并未睁开眼。
“是我拿的香火钱。师父,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别冤枉了旁人。”
“你终于良心过不去了?”方丈好像已然知晓一切。
“师父,那晚我出门遇见贾芹大爷,他要我如此做,还说赶走了贾芸,倒时候要我引荐他来做,有好处我们两人分。我一时贪心起,鬼迷了心窍。”小和尚已经泣不成声。
“内心的不安宁犹如地狱,恭喜你重回人间。阿弥陀佛!”师父睁开眼,看着他,“你为何又要说出这些?”
一连七日,寺里的师兄,香客乃至师父您,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可他蒙此冤屈,并未受丝毫影响,往日里我们念经拜佛求解脱,这不才是真的解脱么?我不忍再让他受冤枉,师父,是我错了,要打要罚,都随您!”
“你都听到了?”
原来方丈早已知道贾芸就在门外。
“师父,饶了他吧!”贾芸早已参破禅机,世俗中事已然伤不到他,且得饶人处且饶人,明明是贾芹指使,他也不想难为一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朝着贾芸叩头,“多谢!多谢!”
方丈微微一笑,“芸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理你?说到忍辱,你已修成了。只是这小和尚,我不打你也不罚你,这里断不能再留你。”
“师父恕罪!我再也不敢了!”
“去吧,去领些银子,当作盘缠,下山去吧!你的尘缘未了,往后自会有一番光景!”方丈说完,继续闭上眼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