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双喜临门】

崇祯元年腊月十六日，晴。

刚刚修砌好的大凌河城头上旌旗飘扬，在城内十字口一带传来的阵阵锣鼓、鞭炮和喧闹声感染下，城头的值守军兵们似乎闻到了即将打赏下来的肉香味儿，一个个不住地扭头向城内看去，肆无忌惮的议论着“刘小将军和副帅家野丫头千金”的婚事。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刘泽身穿大红礼服，头戴红缎覆面、流苏缠绕、装饰了红色翎毛的郎官礼帽，在一群文官武将和亲兵们的簇拥下行出大凌河守备官署的正门。他翻身跨上雪白的战马“流云”，向围观的军民抱拳打个一个罗圈拱手，笑道：“多谢各位赏脸，多谢多谢！”

可惜，围观的军民对他并不感兴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泽身后的正门口，集中到头盖大红喜帕、身穿红妆，在陪伴喜婆和丫鬟牵引下慢慢出门的新娘子身上。

“哦！”众人哄笑着喊道：“看呐，新娘子出门了！”

见人们如此赏脸，刘泽一脸笑得灿烂无比，招手唤过早就在旁边伺候着的牟云端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朱漆盘子，掀开红布后，将一把把的大子儿（明天启铸钱，一千个铸钱为一贯，本可换一两官银，后来银价上涨，到崇祯初年，需要一千六百个铸钱才能换一两银子）撒向围观的人群。顿时，衙前大街上更是喧闹无比，无数得了赏钱的军民都凑趣儿地高声喊起祝福的吉祥话。

突然，西门处驰进十余骑人马，打头两名军兵挥舞着马鞭高声喊道：“闪开！闪开！上差官使到！”

人们纷纷躲闪，却因人数实在太多而街道太窄，哪里能及时躲避开来呢？

“啪啪”鞭子无情地抽在挡路者的身上，凶悍的军兵边抽边骂：“滚开！莫要挡了大人的急差！”

喜悦的喧闹声顿时变成了惊慌的哭喊声。

刘泽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衣，头上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子突然从人群冲出，跑到街中心俯身去捡地上散落的铜钱，丝毫不觉那两骑快马已近到身前。

街上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夹杂着一位妇人焦急的哭喊声。

刘泽飞身下马，猛跑几步后双手一抄，将那小孩抱在怀中，就地一滚闪到路边。而两名开路骑兵的马儿也被突然窜出的大红色惊了眼神儿，双双长嘶举蹄人立而起，险些就撞上刘泽。

“哎呀！”

人群迸发出更大的惊呼声，惹得刚刚上了花轿的左湘竹也忍不住掀起帘布的一角。落入新娘子眼中的景象是——新郎官一身大红的衣裳沾满了黑色的雪泥，漂亮的喜帽也被马蹄踩了个稀巴烂，那两根翎毛被泥水粘住，失去了本色，只能可怜巴巴地躺在泥水中向旁人诉苦。

马背上，差点被掀下马背的骑兵坐稳了身子，恼怒地一挥马鞭骂道：“找死啊！”

“啪”的一声脆响，鞭梢抽裂了刘泽的喜服，露出里面的铁甲来。

骑兵这才看清面前的乃是刘泽，忙撒开鞭子惊呼道：“你、刘将军!”说着，骑兵翻身下马，单膝着地后不再动弹。其他军兵也纷纷下马，呆立一旁不敢说话。

街上的军民俱都安静下来。

刘泽弯腰捡起地上的马鞭，高高扬起，却听有人喊道：“刘将军大喜，大喜啊！下官一路上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赶上刘将军的喜辰。”

刘泽抬眼一看，说话的不是那个许都司许克俭是谁？他冷冷地道：“许大人为何如此着急，竟然不顾军民百姓的死活了？”

“好了！”一声威严的怒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官署门口，只见一身簇新锦袍的左俦一手叉腰站在门槛处，沉声道：“今日是左、刘两家的大喜日子，其他事儿统统回头再说！时辰已到，该送亲的送亲！该吃酒的吃酒！那边的（人），退后！”

慑于左俦之威，围观的军民纷纷退后，迎亲的队伍也待重新敲锣打鼓、奏起喜乐，却见许克俭一脸微笑，不慌不忙从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一份黄绫文书，高高举起朗声道：“大明兵部谕令到！”

刘泽抛了手中鞭子，站得笔直。左俦也从门内出来，急急走近许克俭，拉着他的手低声问道：“可否进去以后再宣示？”

“恭喜副帅，此乃喜报！”许克俭笑更新快，看小说就来一六开，十六开官方MM英姿上传道：“许某就是想赶在此刻宣读，以添今日之喜，却不料……”说着，许克俭走到刘泽面前，抖了抖官服的袖口，拿着那文书大声读道：“大明兵部、左军都督府奉圣上旨意谕示，查大凌河镇东营游击刘泽，果敢善战、屡建功勋，特进衔宣武将军、勋骑都尉，署理参将协统镇东营；所部军兵各赏饷俸两月，另行铨叙委任。有司委差，妥存备查。”

念过这份兵部正式下达的“委任状”后，许克俭笑嘻嘻地向左俦、刘泽道：“下官一心赶来报喜，不料属下亲兵着实莽撞，竟然冲撞了刘将军的喜事，万望二位大人看着下官一片赤诚之初衷，饶过他吧？”

刘泽心知许克俭此番是有意为之，以报自己当日在督师面前进言，从而使其调离镇东营之仇。他脸色一肃正要说话，却被左俦拉住。

“许大人，请，请内里说话。”左俦一边请许克俭进门，一边向刘泽丢了一个眼色，又道：“速速去大兴堡吧，今日双喜临门，你姑母还在那边等着呐！”

这门亲事原是闭门亲，自然是左俦为左家家长，左刘氏则代表刘家，在大兴堡坐等自己的侄儿女婿将女儿迎娶“回来”。

司仪的夫子当即扬声高唱：“敲起来！吹起来！迎新娘回大兴堡喽！”顿时，吹鼓手鼓起了十分力道，将喜乐奏得震天响。

刘泽拍打了几下衣裳上的雪泥，意兴索然地重新上马，牟云捡起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郎官礼帽，在刘泽面前晃了晃，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这狗日的，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闭嘴！喜盘子拿来。”

牟云端过喜盘，刘泽又抓了一大把铜钱高高抛起，同时喊道：“多谢诸位赏光捧场，多谢，刘泽今日谢过大家啦！”

铜钱在地上“叮叮当当”作响，却无人上前捡取。那班吹鼓手见冷了场，一个个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刘泽有些尴尬地四下里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虽然破旧却也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妇人，拉着方才那孩子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民多谢刘小将军救命之恩，小民母子俩必每日焚香祷告，请老天爷保佑刘小将军和少夫人举案齐眉、早生贵子，保佑小将军百战百胜、平平安安。多谢小将军、多谢……”

刘泽只得翻身下马，将那妇人和孩子拉了起来，又从盘子里抓过一大把铜钱塞到孩子手里，说道：“今日刘泽双喜临门，多谢大家捧场。孩子，拿去，多拿点去，买油葫芦吃。大嫂请起，刘泽只是做了力能所及之事而已，受不起这般大礼。再说了，今日之事全因刘泽而起，反倒让你母子受了惊吓。抱歉，抱歉！”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刘将军，祝您姻缘美满、长命百岁，步步高升呐！”

这声喊引来人们的纷纷议论和无穷的感慨。毕竟在这个世道里，一个堂堂的游击将军居然能舍身救一个寒家小子，简直是不可思议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被千万军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刘泽从牟云手里抢过喜盘子，刷拉一声全数倒在地上后，砰朗朗地将喜盘子一扔，上马抱拳道：“今日刘泽确系双喜临门，一喜，乃娶得心仪已久的表妹；二喜，乃得到大凌河数万军民的祝福。诸位，良辰在即，刘泽就此别过啦！”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北门，整个大凌河城里几乎所有军民的祝福声却一直延续到晌午过后才逐渐消散。